離開廷尉獄,我徑直去了永壽殿。
當我跪在宣碧梧面前的時候,她比上次笑得更加得意。
“我知道你還是會回來的?!毙涛喙匆还创浇?,唇邊是一個極艷的笑容,“在天下和你之間,陛下他永遠都會選擇前者,當年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p> 在那一笑之間,若滿園牡丹齊放,說不出的艷麗風華。如果露出這個笑容的不是宣碧梧,或許我會忍不住驚嘆出聲??上В撬?。
所以,我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她,語氣也很平靜:“你讓皇室聲譽受損,挑起舊案讓整個朝堂不得安寧,倒也真的是下了血本?!?p> 宣碧梧的笑容再深一分,眸底剎那間聚了點點寒光,片刻后又消散開去,依舊是端麗優(yōu)雅的笑容。
我說:“我要做什么,你才肯給我虛靈花的解藥?”
她輕輕地笑起來,連聲音里都染了愉悅:“你居然看出來了,對,是虛靈花。這件事起因于此,又由此結(jié)束,豈不是很有趣?”她用一只手撐住額角,道:“孤竹公子他一直小心翼翼,可是最后那天,他還是沒有躲過那一劍?!彼龘u一搖頭,露出一個十分惋惜的笑容。
我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孤竹胸口的那道傷,應(yīng)該是被人當胸一劍,也不知宣碧梧究竟請來了什么樣的高手,才能這樣傷到孤竹。
宣碧梧偏著頭看著我,道:“以這一次的劑量,他也許只能再支撐半個月了,你可要抓緊時間?!?p> 我說:“我知道,你不會手軟的?!?p> 因為對虛靈花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上一次去忘塵谷時,我曾仔細向谷主詢問過。谷主告訴我,虛靈花的果實,需要配上其他很多種藥物才能有效,而不同的混合方法,制出來的毒藥都不一樣,沒有最初的配方,就沒有辦法配出解藥。
宣碧梧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斜睨了我一眼,端起案上的茶淺啜一口,道:“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嫁給鄭光弘,陛下下了圣旨之后,我就把解藥給你。等你出嫁,我就將孤竹對公主無禮的罪名除了。只是,之后能不能把他從死牢中撈出來,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怎么樣?”
一旦圣旨賜婚,我嫁給鄭光弘,我和云歸之間也好,和孤竹之間也好,就都沒有可能了。但我還是有些詫異,喪子之痛,沒有想到她要的東西卻如此簡單。
我問道;“僅此而已?”
她顯然有些吃驚于我的反應(yīng),隨即莞爾:“我竟然忘了,你前兩次都沒能嫁成,然后還死過一任夫君?!?p> 我道:“可是,為什么是鄭光弘?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選擇一枚孤立的棋子?!?p> 我不得不承認,宣碧梧她很了解云歸。云歸會愿意我嫁給一個合適的人而不是我愛的人,而且更加愿意我嫁給一個對他有用的人。而鄭光弘就是那個合適的并且有用的人,他孤身一人無所倚仗,又可以借此緩和與宣碧梧的關(guān)系。
宣碧梧用一只手指輕輕旋轉(zhuǎn)著杯蓋:“有時候正是因為孤立才會更加放心。一顆孤立的棋子如果倒下去,也只是他一個人倒下去,可是如果一顆被環(huán)繞的棋子倒下去,就會砸倒很多顆棋子?!?p> “鄭光弘他真可憐。”我冷笑道,“我以為,你是真的把他當做弟弟?!?p> 宣碧梧沒有理會我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過了片刻,她用嘲諷的語氣道:“你不會是真的愛上那個琴師了吧?你素來心高氣傲、目下無塵,怎么肯這般對別人低頭?!?p> 我只是淡淡地道:“希望你可以信守承諾。”
她微微仰起下巴:“當然。至少現(xiàn)在我開始覺得,他活著遠比死了更加有趣。”她頓一頓,臉上是完美的笑容:“我很期待你的婚禮?!?p> —**—***—**—
第二日,宣碧梧便向云歸提了我的婚事。關(guān)于她提出的人選,云歸并未表現(xiàn)出異議,很快就下達了賜婚的旨意。這一切都進展得太過順利,我甚至都要懷疑這本就是帝后二人商量好的計謀。
我站在院中,仰著頭看那樹山茶。
“風裁日染開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謬?!弊詈蟮幕ɡ僖惨丫`放,此刻便是絢爛的頂點,接下來只會是無法阻擋的凋敗。
我對寒茵道:“把它連根拔了,我不想再看到它。”
寒茵卻沒有動,微笑著道:“殿下何不看著它究竟是如何敗下去的?”
我看著她的笑意,突然覺得這個提議很有趣。于是,我也笑著說:“那你就讓人好好照顧它,明年的這個時候,看它能開出什么樣的花?!?p> 我之前一直在想,究竟是誰知道孤竹曾經(jīng)為宣恪所用,又是誰在這個時候告發(fā)這件事??墒悄翘煨涛嗵岢鲎屛壹藿o鄭光弘時我就想明白了,那個人一定是鄭光弘,鄭家唯一一個幸存的人,只有他才知道孤竹的秘密。
可是,在那之前,我從未懷疑過鄭光弘,大約只是因為那天的茶太清雅,或者這株山茶太美麗,所以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都戴著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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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宣碧梧就將解藥放在賞賜之中帶給了我,然后我便在二哥的陪同下去了廷尉獄。但是這一次我沒有進到地牢中,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孤竹。
我將解藥倒入酒杯中,然后交給了獄令:“你就說這是上面賜的酒?!?p> 獄令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二哥阻止道:“孤竹他必定要懷疑這是毒酒,如何還肯喝下去?!?p> 我苦笑:“正是因為以為是毒酒,他才一定會喝下去。”
獄令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我向他點頭,他這才向地牢中走去。
很快,獄令便走了出來,托盤上的酒杯已經(jīng)空了,我的心也隨著那酒杯空掉,然后慢慢被失落填滿。
我對躬身站著的獄令道:“孤竹他……可有說什么?”
獄令搖搖頭,道:“他聽臣說完,接過酒就飲了下去,連……連表情都沒有變過。”
被現(xiàn)實逼到絕境,孤竹他終于肯打碎他的幻夢,也打碎掉對這個世界的眷念,而我的幻夢也已經(jīng)被他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