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日間的燥熱隨著太陽的落下漸漸消散?;鸺t的晚霞給傍晚的洛陽城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黃色。
巍峨高大的城墻上,被曬得雙頰酡紅的士兵依舊挺拔如松地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與身邊迎風(fēng)招展的旌旗,給莊嚴古樸的洛陽城增添了一份別樣的景色。
離城墻不遠的護城河邊,一排排整齊的楊柳佇立兩旁,長長的柳條上綴滿了細長的柳葉,被晚風(fēng)一吹,便飄飄然落進了河水里,先是隨著波紋打幾個漩兒,然后才戀戀不舍地飄走。幾只晚歸的鳥兒在江邊撲棱著翅膀,不時尖叫一聲掠過江面,帶起一圈一圈的波紋,層層地朝前推去。
一個挑著擔(dān)子的身影沿著護城河邊的小徑匆匆走來,或許是急著回家,便沒有注意看腳下的路,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擔(dān)子上的的木桶摔出去老遠,木桶里沒賣完的豆花也撒了滿地。
他有些惱怒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起倒地的木桶重新掛在扁擔(dān)上,正要挑起擔(dān)子繼續(xù)趕路,忽然回過頭看了一眼。這一看嚇得他雙膝一軟差點再次摔倒。
原來之前絆倒他的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居然是一個人,只不過那個人一動不動地伏在河邊,大半個身子都在水里泡著,只有一顆亂蓬蓬的腦袋露在外面。而他之前踢中的部位,剛好是那個人的腦袋。
他哆嗦著抓起扁擔(dān)往肩上扛,一連試了好幾次才扛上肩,忙不迭抬腳就走,沒走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放下扁擔(dān)走到那個身子的跟前,噗通一聲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嘴里念念有詞地道:“有怪莫怪,我不是故意的,千萬別來找我。”說完扛起扁擔(dān)飛也似地跑了。
就在他走后沒多久,那個本該是‘死尸’的身體忽然動了動,接著微微仰起了頭顱。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掙扎著從水中爬了起來,只略微辨認了一下方向,便蹣跚地沿著護城河緩緩朝前走去。
他似乎是受了傷,一直捂著胸口輕咳不止。
一直走過這段垂柳依依的安靜小徑,一轉(zhuǎn)彎,眼前豁然開朗,出現(xiàn)了與之前的寧靜截然不同的繁華景象。
只見寬闊河面上,數(shù)不清的畫舫游浮其間,陣陣歡笑聲、絲竹聲、曼歌聲自畫舫內(nèi)傳來,讓人疑是在夢中。
每一艘畫舫上面都張燈結(jié)彩,畫舫與畫舫之間相互輝映,仿佛一座座移動的水晶宮,令岸邊那些癡癡凝望的目光為之目眩神迷。
岸邊的這些自然是付不起價錢所以上不了畫舫的人,只能遠遠地看著那美妙的所在暗暗咽著口水。
畫舫上身穿彩衣的美麗女子倚在精美的欄桿上,隔著五光十色的河水揮舞著蓮藕似的手臂,勾引著這些早就心癢難耐的男子。偶爾有幾人被家中悍婦擰著耳朵拖走,引起她們銀鈴般的笑聲,對那些悍婦口中那些難聽的字眼卻當(dāng)作沒聽見。
那人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觀察著那些富麗堂皇的畫舫,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
在這些畫舫當(dāng)中,有一只畫舫格外的顯眼,足有三層樓那么高,而且上面雕欄畫柱布置得精美無比,被無處不在的宮燈一照,更顯得美輪美奐。
正所謂有對比才有差距,周圍的那些畫舫與之一比,就遜色了許多,好比明月與星辰的差別。
此刻這艘畫舫的白玉欄桿邊除了隨風(fēng)飛舞的彩綢之外,并沒有年輕貌美的女子對著岸邊揮袖攬客,只有一陣悠揚空靈的歌聲隱隱傳出。里面一個穿著水藍色紗衣的美貌女子,正隨著歌聲翩然起舞。而那位有著美麗歌喉的女子則坐在一扇屏風(fēng)的后面,并沒有露出真容。
一曲舞罷,舫內(nèi)傳出啪啪的鼓掌聲,斜倚在軟榻之上的一名青年笑道:“雪凝姑娘的舞姿曼妙無雙,靈韻姑娘的歌喉美妙動聽。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子,顯然極為滿意。
坐在青年旁邊的是一個下頜生著短須的男子,聞言笑道:“秦兄,怎么樣?我沒介紹錯吧!”
這位秦兄正是秦霜月,聽到身旁的男子的話點頭笑道:“沒錯沒錯。早就聽說聽聞兩位姑娘的才名,不知秦某今夜有沒有這個榮幸與二位美人共飲一杯?”
短須男子哈哈大笑道:“難得秦公子看得上你們,是你們?nèi)迊淼母?,還不趕緊過來敬秦公子一杯?”
被稱作雪凝的女子淺淺一笑,輕移蓮步走了過來,端起桌上的酒杯托舉于掌中,櫻唇微啟嬌聲道:“多謝秦公子夸獎。雪凝敬公子一杯!”說完抬起袖口掩住櫻唇,慢慢喝完了杯中的美酒。
屏風(fēng)后的靈韻也接過丫鬟遞過來的酒杯輕聲道:“靈韻也敬公子一杯!”
秦霜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目光卻不離雪凝的俏臉,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樣。
雪凝目光在他臉上飛快地一掃,接著有些嬌羞地垂下螓首,柔聲道:“公子何以這樣看著奴家?”
“因為你好看!”秦霜月臉不紅心不跳地道。
雪凝頓時羞紅了臉,微微別過了頭。
一旁短須男子立即哇哇叫道:“沒看出來啊,原來秦兄居然是此道高手。要是我告訴別人你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誰信?”
秦霜月啞然失笑道:“游兄此話怎講?我真的是第一次來。”
被稱作游兄的正是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游童美的同胞弟弟游童善,只不過與其哥哥不同,這位游公子對功名利祿全然不感興趣,終日流連煙花之地。一來二去,倒是在這條流螢河上小有名氣。
今日也算是事有湊巧,沒想到平時他根本結(jié)交不上的丞相公子忽然來了流螢河,還主動要跟他同乘一條畫舫。他滿心都是即將與丞相府攀上交情的喜悅,哪里還會去想事情的緣由。
“對面可是秦公子?”就在二人互相打趣之時,隔壁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秦霜月眼中精光一閃,接著又恢復(fù)成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似乎根本沒聽見一般,反而招手讓雪凝坐在自己身邊。
倒是一旁的游童善扭頭看向窗外,見到站在船頭的身影奇道:“這人是誰?秦兄你認識嗎?”
秦霜月抬起醉眼朦朧的雙眼認真地辨認了一番,搖頭道:“不認識!”
游童善馬上探出腦袋大聲道:“秦公子說不認識你,快走吧!”
“如此說來,舫內(nèi)果真是秦公子了!”站在隔壁畫舫船頭的男子冷笑一聲,猛地一揮手喝道,“動手!”
舫內(nèi)頓時大亂,女子的尖叫聲,桌椅倒地的碰撞聲,箭矢插進木板的奪奪聲響成一片。
原來,在這艘畫舫的周圍不知道何時悄悄圍攏了好幾只畫舫,等到男子一聲令下,隨著‘嗖嗖’的破空之聲,從四面八方飛出來無數(shù)箭矢,如馬蜂群一般朝著船內(nèi)的男子蜂擁而去。
“大膽!”游童善又驚又怒,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刺丞相的公子。他既然是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的弟弟,武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當(dāng)即大吼一聲跳出窗戶,雙掌一錯與領(lǐng)頭的男子斗在了一起。
秦霜月卻絲毫沒有跳出去的意思,反而裝作受到驚嚇的樣子躲在了沉香木做的茶幾后面,微瞇著雙眼聆聽著外面?zhèn)鱽淼母鞣N紛亂的聲音。被他同樣扯到茶幾后躲避的雪凝早就嚇得呆了,俏臉上全是驚懼之色。
就在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自岸邊滾滾而來:“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蒲丹在此,你們這些反賊還不束手就擒。準備!”
“不好,中計了!”正與游童善纏斗的男子倒也干脆,一見對方早有準備立即大聲叫道,“撤退!”
游童善一聽蒲丹來了心頓時穩(wěn)了下來,見對手轉(zhuǎn)身欲走,不由哈哈大笑道:“想逃?沒那么容易!”手上一緊加快了攻勢,果真纏住了那名男子。
蒲丹看著在畫舫上下翻飛的男子,冷笑道:“把他給我射下來!”所有的箭矢立即對準了男子。
饒是那名男子武功再高,輕功再好,也抵不住漫天飛舞的箭矢,沒多久就中了一箭,身形也跟著慢了下來。游童善瞧準機會一拳擊在他的右肩上,只聽‘咔擦’一聲脆響,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錯了位。
那名男子發(fā)出一聲悶哼,轉(zhuǎn)身想要逃跑,卻再次被游童善纏住了。
已經(jīng)走遠的幾艘畫舫見狀紛紛停了下來,緊接著有幾名男子從畫舫中沖了出來,看樣子是想跳過來幫忙。誰知他們剛跑出來,便被早就蓄勢待發(fā)的箭矢射中倒在了甲板上。可還是不斷地有人跑出來,接著又被射倒在地。
男子見狀厲聲道:“不要管我,快走!”
不知道是風(fēng)太大那些人沒聽見,還是他的聲音太過凄厲變了調(diào),依舊有人繼續(xù)沖出來,繼續(xù)被射中?,F(xiàn)場極為慘烈。
岸邊的人群早就驚呆了,瑟瑟發(fā)抖地擠在一堆看著這一場官與賊的大戰(zhàn)。
之前從護城河里爬起來的男子看著畫舫上的那個人,目光中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嘴里喃喃地道:“三少爺!是三少爺!三少爺還活著!”接著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目光轉(zhuǎn)向正密切關(guān)注戰(zhàn)場的蒲丹,眼中浮現(xiàn)出濃烈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