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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蕭心天下同

49、逆·聆風

劍氣蕭心天下同 孫靈力 7874 2020-05-18 15:02:33

  洛玉聲平生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太平村更無聊和無趣的之所:這個地方就是蕭音坳。

  這里人每天都過著按部就班且寡淡無味的生活:所有人如同約定好那般天一亮就起床,然后就開始各自的工作。有的種地、有的澆花、有的挑水、有的做飯,還有的會在那湖邊晨讀,而剩下的反正就總有各色各樣的事情忙碌,整個蕭音坳都處于一種炊煙裊裊自給自足的狀態(tài),這里仿佛就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天地,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理所應(yīng)當。

  無所事事總是在忙碌的潮流顯得格格不入,沒多余的閑人來與洛玉聲聊天,更別提有人來陪她玩兒了。

  前段時日因為要照顧洛淮鳶,洛玉聲每日幾乎是衣不解帶地整日守候在他身邊悉心照看。由于洛淮鳶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洛玉聲絲毫不敢馬虎松懈,寸步不離地守候著洛淮鳶。

  一開始頭三天,洛淮鳶每天都會鬧上那么一趟,就像他剛醒過來時那般,不吃不喝失去理智,手可觸及處拿到什么就砸什么。忘叔怕洛淮鳶傷了他自己,于是只好給他灌下些寧神鎮(zhèn)定的湯藥,讓他昏睡上大半天,也讓身邊的人有喘息緩和的機會。

  后來,不知是不是因為藥物的作用,還是洛淮鳶自己開始接受這個現(xiàn)實,到了第四天他沒有在發(fā)狂,而且也開始進食,雖然吃得很少,但是足以讓洛玉聲稍感欣慰了,雖然洛淮鳶以后可能看不見,但是只要他活著洛玉聲就覺得其他的缺憾都不重要了,好死終歸不如賴活著。

  忘叔見洛淮鳶的情況有了好轉(zhuǎn),于是有多派了兩個人來替換洛玉聲。這段時間洛玉聲幾乎每天只能睡上不到兩個時辰,而且她還有親力親為地照顧洛淮鳶,整個人明顯比剛來蕭音坳是消瘦了許多,也憔悴了很多。不過好在洛淮鳶現(xiàn)在已無大礙,洛玉聲的付出也算是有所得了。

  這日洛玉聲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每天至少都睡上六個時辰,恨不得把之前的覺都要補回來。

  洛玉聲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走出房門,今天天氣晴朗,這深山肅秋時節(jié),總是陰雨綿綿,難得一見陽光出來后,洛玉聲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自然是憋不住的。

  “這樣好的天氣不出去玩也太可惜了。”洛玉聲當即便決定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說不定還能碰上什么新鮮事。

  可惜,事與愿違。洛玉聲怎么也沒想到這蕭音坳當真是沒有一點樂趣而言。除了那些山山水水飛禽走獸,其他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索然無味。

  洛玉聲覺得這里的人都被關(guān)傻了似的,而且誰都不愛搭理她似的,問什么話要么搖頭,要么就說不知道??雌饋硭麄兤綍r肯定一丁點娛樂活動都沒有,不然怎么能夠這山溝里乏味的生活呢?

  逛了半天洛玉聲一無所獲,她覺得走的有些累了,于是便爬到一棵樹上準備休息會兒。

  洛玉聲翹著腳剛在樹杈上躺了一會兒,她那敏銳的耳朵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不疾不徐而來。洛玉聲向外側(cè)了三分,只見居然是啞丫頭和一個女子走來,她們一個提著一桶水帶著抹布,一個端著托盤上面花花綠綠的,好像是幾碟點心似的。

  洛玉聲一下子坐起身,探出個腦袋瓜子好奇地觀察,只見那二人順著一條小路而上,去到了一座二層小樓。

  啞丫頭她們進到了房間,放下東西開始收拾起來。過了好一陣子,啞丫頭她們完成了所有工作,放下了碟子又帶走了原先放在桌上的東西,關(guān)好門后隨即離開。

  洛玉聲“跐溜”一下從樹上滑下來,尾隨而至然后躲在外面,一直在外偷聽里面的動靜。可是除了些輕微地磕碰聲外,沒有其他的異樣。也對,啞丫頭又不會說話,難道還能指望她們在里面唱大戲了不成?

  直到見她們離開后,洛玉聲便立刻溜了進來。推開房門屋內(nèi)一塵不染的場景映入眼簾:布局規(guī)整且雅致,陳設(shè)雖簡單卻精美。里面的家具被擦拭得十分干凈,除了有一些盆景裝飾,墻上也掛了不少字畫。

  洛玉聲不懂書畫,只覺得那畫中的山水很是生動,洛玉聲看出來那風景畫的是蕭音坳,而那些字寫得也比自己好多了。

  “嘖嘖嘖,這房間可比我住的那間漂亮多了?!甭逵衤暛h(huán)視了一圈感嘆到:“誰會住這里呢?”洛玉聲來了這么久也沒想出來會是誰。

  洛玉聲在空曠的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目光立刻被桌上那幾碟花花綠綠的東西所吸引,瞬間兩眼放光。

  “點心!”洛玉聲激動地喊了一聲。她撲騰到桌邊,三個盤子上是洛玉聲從未見過的糕點。忍不住地咂巴嘴:“看起來還不錯?!?p>  洛玉聲拿起一塊兒放進嘴里,咀嚼了兩下臉上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天啊這玩意兒也太好吃了吧!”外皮酥脆內(nèi)餡是綿軟還淡淡的清甜味,咬上一口嘴里充斥著一股果香像是橘子。

  洛玉聲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一個,正準備試另一碟里的點心,她剛拿起一粒正準備塞進嘴里,忽然背后傳來了一個令她“害怕”的聲音是“誰允許你進到這里來的?”

  洛玉聲嚇得手里的點心都摔到了地上,她聞聲回頭臉色煞白,這個嚴肅的聲音,整個蕭音坳除了那個整天不茍言笑的忘叔還能有誰。

  “我……我……”洛玉聲連著倒退了兩步,能言善辯的她看到忘叔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也緊張得一時語塞:“我就吃了一個而已。”

  忘叔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碎渣,朝著洛玉聲的方向走上前來,洛玉聲被忘叔那凌厲的眼神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不就是吃了你一個點心嗎……要不是你嚇唬我……也不會弄臟地板的?!甭逵衤暸c忘叔的對視只能停留片刻,再多看一眼洛玉聲都覺得自己會有“當場斃命”的危險。

  忘叔微微皺眉,語氣稍微重了些:“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闭f罷他就轉(zhuǎn)身走到門口,洛玉聲趕緊跟在忘叔身后。

  忘叔再次將門關(guān)好,洛玉聲在心里納悶了:看樣子這也不是他的房間啊。洛玉聲本想扭頭就閃,躬下身子剛貓著走了兩步,就被忘叔叫住。

  “你上哪兒去?”忘叔一聲嚴厲的呵斥,讓洛玉聲不由得全身抖動了一下,汗毛都豎了起來。

  看來今天自己是逃不過了,洛玉聲咬咬牙硬著頭皮轉(zhuǎn)過身來,一臉無辜:“大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剛才我就在里面看了看,什么東西也沒碰……”洛玉聲停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拍腦門:“對了,我一時嘴饞還吃了塊點心,要不我掏錢賠給你?”洛玉聲也只能想出這個補救方法了。

  忘叔上下打量著面前的洛玉聲,滿臉都表現(xiàn)出嫌棄和無奈:“隨我來。”忘叔丟下這句話后,徑直外走去。

  洛玉聲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完了,看這個樣子是不會放過我了?!甭逵衤暠ь^揉搓著自己的頭發(fā),還是無可奈何地跟在后面,誰讓她現(xiàn)在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呢。

  翟俊端著給洛淮鳶準備的藥湯正往他院子里走,剛進到一半就看見洛淮鳶已經(jīng)下了床。他雙手在半空中小心的摸索著,一步一步地往門口的方向挪動。

  “小心!”翟俊話音剛落,洛淮鳶就踢到了門檻而被絆倒,“咚”地一下重重地朝前撲倒在地。

  翟俊趕緊三步五步地沖上前去,騰出一只手去攙扶洛淮鳶。

  洛淮鳶這一跤雖然沒有受傷,但也肯定摔疼了,可是他愣是一聲不吭,沒有半點兒多余的反應(yīng)。

  “快坐下,慢點?!钡钥⌒⌒牡卮_認洛淮鳶落座:“才走開一會兒怎么就下床了,你要什么吩咐一聲便是?!?p>  洛淮鳶聽了翟俊的話,心中頓生一股薄涼:“我現(xiàn)在在你們眼中到底同一個廢人沒什么差別了?!甭寤带S何曾想到過自己此刻這樣,雖四肢尚存,卻困于那臥榻的方寸間地。所有的計劃打算和他本懷有的那些個希望,也都已經(jīng)與自己漸行漸遠甚至不復(fù)存在了。

  看著洛淮鳶越發(fā)消沉的臉色和垂落的肩頭,翟俊知道方才那句話戳到了洛淮鳶的痛楚,雖然洛淮鳶還敷著藥被布條眼睛被布條遮住,但是翟俊依舊能感受到他的失落,于是便趕緊改口:“嗨,我這不是怕你磕了碰了什么的,萬一傷到你自己,你姐可得找我麻煩了?!钡钥〈嗽挼故遣患伲逵衤暤谝淮伟崖寤带S交給他時,足足對自己交代一個時辰,洛玉聲要翟俊在自己的監(jiān)督下全都照著做一遍后才肯罷休。

  洛淮鳶略微輕嘆一口氣:“我現(xiàn)在和一個廢人有什么區(qū)別?這一次你能幫我,難道還能指望以后隨時都有人在我左右不成?!甭寤带S一想到今后的生活可能都需要別人照拂,這讓他始終難以接受。

  翟俊理解洛淮鳶內(nèi)心當真是糾葛痛楚,但也只能言盡于此:“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是先把藥喝了吧?!?p>  翟俊將藥碗放入洛淮鳶手中,溫熱苦澀的氣息彌漫開來,這味道讓洛淮鳶尾部開始難受翻騰。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把碗捏住,翟俊警惕地看著,心想著他不會想把那碗給摔了吧?

  “快喝藥啊,涼了就不好了?!币娐寤带S沒動靜,翟俊稍微催促了一下。

  洛淮鳶仰頭將湯藥一飲而盡,翟俊這才松了口氣。翟俊遞來手巾洛淮鳶卻沒有接,反而開口言到:“翟大哥,敢問一下絕患現(xiàn)在何處,也就是我的馬。”

  “在牛棚,和那些耕牛呆在一起,好著呢。”

  “那可否勞煩翟大哥帶現(xiàn)在我去看看它?!币徽f到“看”這樣的字眼,洛淮鳶又有些難受了,他現(xiàn)在哪還能夠目睹這世間萬物,只好改口道:“摸摸它也好?!?p>  “沒問題,我即刻帶你過去?!?p>  翟俊攙扶著洛淮鳶將其帶至牛棚,沒想到剛一踏入,絕患就像是嗅到了洛淮鳶的氣息般,立刻變得異常興奮開始在棚里來回走動,還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絕患!”洛淮鳶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回應(yīng),加快了腳步讓翟俊把他帶到絕患身邊。

  洛淮鳶來到絕患跟前,立刻把臉貼了上去,抱住它的身體,手掌撫摸著它身上的皮毛,還是那樣溫暖和堅實。

  絕患在洛淮鳶的輕撫下,很快地平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把頭刻意地湊了過去,與洛淮鳶的臉貼在了一起。好像它知道了他遭遇了什么,想要盡自己的努力去安慰對方一番,它似乎能夠感受到這個曾經(jīng)救回過自己生命的人,他現(xiàn)在很難過。

  洛淮鳶微微側(cè)過身對翟俊說到:“翟大哥我想與絕患單獨呆一會兒,行嗎?”

  翟俊看了看洛淮鳶又看了看馬,面露為難之色:“可是只留你一人在此,你現(xiàn)在也看不……”翟俊語滯硬是將那個“見”字給咽了下去:“這里到處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太過雜亂,我也是有些擔憂罷了。”

  “翟大哥請放心,我就在此處坐會兒,絕不會胡亂走動,你要是放心不下,一會兒來尋我便是?!甭寤带S的態(tài)度誠懇且面目語氣平和:“我也知道翟大哥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必為我留在這里,大可放心而去?!?p>  翟俊思量了一會兒,打量著洛淮鳶并無任何異樣,看得出他對那馬的感情相當深厚:“好吧,我也聽聞過這馬也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钡钥〉降走€是妥協(xié)了:“這樣吧兩個時辰后你該服第二次藥了,到時候我再來接你,可好?”

  “沒問題。”洛淮鳶點點頭。

  翟俊便這樣離開了,臨走前他還不忘清理了一些近處的雜物,生怕讓洛淮鳶碰到,這才放心地走了。

  直到聽見翟俊的腳步越來越遠,然后徹底消失。洛淮鳶才嘆出一口悶氣,在這四下無人之地顯得格外沉重時長。

  洛淮鳶摸著絕患的臉,順著韁繩解開了系在柱子上的繩結(jié)。洛淮鳶牽著絕患,憑借著進來時的記憶,小心地挪動著步伐,連著磕了幾下后,居然將絕患順利地帶出了牛棚。

  洛淮鳶也顧不上身體上的疼痛,他略微有些吃力的翻上馬背,然后騎著絕患就這么信馬由韁地不知去了何處。

  洛玉聲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忘叔身后垂頭喪氣的,可心里卻一直敲著小鼓“咚咚咚”的,洛玉聲覺得這下自己算是栽跟頭了,平日里她就對忘叔怵得慌,這次當場被他拿住,那還不得好好整治她一番才會罷休!

  走了好一段路,忘叔把洛玉聲帶到一廚房后院,地上還有幾大籮筐里面裝滿拉一顆顆金燦燦的桔子。

  “誒,怎么有這么多桔子在這里?”洛玉聲的好奇心讓她將先前的害怕拋諸腦后,迫不及待地跑上前拿起一顆用手指觸碰那桔子的表皮:“成熟度剛剛好?!?p>  “盡早才摘下來的,算起來也是最后一批了。”忘叔為洛玉聲解釋到。

  “那我真是好運氣了?!甭逵衤曏s緊剝開手里的桔子取出一瓣塞進嘴里:“嗯,不錯不錯,果汁飽滿,酸甜可口!好吃!”洛玉聲面部表情浮夸地稱贊著,她可是找準一切機會拍忘叔的馬屁。

  洛玉聲順便將籽吐到地上,又伸手去抓了一捧:“這么多桔子是要分給大家吃的嗎?”

  “這些都是要制作成桔子蜜糖醬的?!?p>  “聽起比普通桔子更好吃的樣子?!甭逵衤曇荒樑d致勃勃的樣子,渾然不知“大禍”降至:“大叔那醬應(yīng)該怎么做呢?”

  “首先么”,忘叔停頓了一下看向洛玉聲:“你把這些桔子肉都取出來?!?p>  “什么!”洛玉聲被嚇到大叫起來,連樹上的鳥兒都被她驚得四下亂飛。

  洛玉聲難以置信地指著那些數(shù)量驚人,堆積如山的桔子:“這這這…這里少說也有三四百斤,要剝完那還不得猴年馬月了!”洛玉聲一心急連成語都用對了。

  “你不是成天無所事事到處亂竄嗎?正好這幾天給你找點事情做?!蓖迳裆匀?,完全沒有在意洛玉聲的控訴。

  “大叔,拜托你睜開你那無情的大眼睛瞧瞧,這工作張是幾天就能夠完成的嗎?”洛玉聲伸出自己的雙手,在忘叔面前比劃:“還有你再看看我這十根白嫩嫩的漂亮指頭,要是把這么多桔子剝完,估計還沒等我老掉牙,我的手指估計已經(jīng)磨沒了,只剩兩個手掌像鴨子那樣的腳蹼都能去河里劃水了?!甭逵衤晫W(xué)著鴨子撲騰水的模樣,外加上她一副愁云慘淡如臨大敵的悲戚模樣,要是被其他人瞧見了定會引得對方捧腹大笑。

  可惜這些在忘叔看來卻是毫無用處,不會對他的決定有一絲改變。

  “每天到處閑逛無所可為,再這么下去,你必會在蕭音坳生出些事端。”閑暇過多總是會引發(fā)一些無由來的問題,只有忙碌才是順應(yīng)萬物皆動的規(guī)律。

  “大叔你也太蠻橫了!這分明是欺凌弱小,怎能讓我一個人完成這么多工作!”洛玉聲幾乎想要撒潑打滾了,可是忘叔接下來的話讓她不敢耍無賴。

  “今天必須先剝出一百斤桔子肉,否則今晚別想吃飯,再無理取鬧是連午飯都沒有。”

  一聞不能吃飯了,洛玉聲哪里還敢造次,立刻禁聲閉嘴自覺搬來一張小板凳,乖巧地坐下來開始剝龍眼。

  忘叔見洛玉聲如此聽話,沒有再多言然后自己就離開了。

  洛淮鳶騎著絕患不知漫步了多久,反正自己也看不見,只能由著它隨處任行。

  漸漸地絕患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后停了下來。

  “怎么了絕患?為何不動了?”在黑暗之中洛淮鳶對外界的任何異常都極度敏感,因為安全感不足讓他精神格外緊張。

  可是洛淮鳶根本感受不到周遭環(huán)境的變化,雖然自己失明了,可是聽覺、觸覺還有嗅覺等感官依舊如常。

  洛淮鳶想要驅(qū)使絕患繼續(xù)前進,可它巋然不動怎么也不肯再挪動半步。

  洛淮鳶只好下馬自己緩慢徒步前行,可是還未走出幾米遠,洛淮鳶前腳一下踏了空,原來前方是斷崖絕路。

  絕患發(fā)出焦躁的嘶鳴聲,驚得洛淮鳶趕緊反應(yīng)過來往后退,結(jié)果后腳一不留神沒有站穩(wěn),所幸他及時用手臂在兩側(cè)撐住,只是下半截身子懸掛在崖邊沿處,幾塊碎石被蹬掉滾落,那回音傳來的延時和振幅就知道那崖底的距離足夠遙遠。

  一陣穿堂風刮來,雙腿在崖沿下晃晃悠悠,戴在眼部的布條也被吹落,洛淮鳶伸手一頓瞎抓,那布條卻隨風而去飄舞不知去了何處,直到消失不見。

  那風來得急,洛淮鳶定了定神后方才找回了方寸,待到他穩(wěn)住了心神,那風力也徐徐緩了下來。

  洛淮鳶拂去臉上被吹亂的發(fā)絲,坐直了身體,準備收回的雙腿卻停在了半空中,又再次移回了原位。

  風聲過耳草木知,洛淮鳶坐立于崖邊,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了的全是自己當時與伏涅交手的畫面。自從他醒過來后,他曾多次努力回憶二人那一戰(zhàn),可是所有的記憶都很是模糊,那些刀光劍影飛掠的過程都被伏涅最后襲擊他的那一掌的驚恐瞬間給掩蓋。洛淮鳶痛苦地咬緊了自己的后槽牙,他后悔自己的大意狂妄,不知江湖高手如云,不但讓自己今后成為了一個連獨立生活都困難的廢人,更重要的是他也許再也無法完成師父的遺愿囑托。

  洛淮鳶突然想起了幼時有一次自己出了痘癥,那是洛淮鳶病得最重的一次。他發(fā)了兩天兩夜的高熱,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奇癢無比。荀千山就那么一直守在他身邊,為他上藥看著他不許他去撓那些水痘,以防止感染和留疤。多少次迷迷糊糊間,在昏黃的燈光里,洛淮鳶盡力睜開一條眼縫總能看見師父他和藹可親的笑容,他一邊笑一邊對洛淮鳶說:“臭小子,要趕快好起來,不然你姐姐都快把你的玩具給全霸占了?!避髑绞掷锬弥茸右豢滩辉P獮槁寤带S扇風,以緩解他身上的不適。

  過去洛淮鳶生病了還有師父來寬慰他,在他脆弱的時候給予他最迫切的關(guān)懷,而現(xiàn)在他還能依靠誰呢?

  不知是否是那風過疾,還是洛淮鳶心太涼,他知道腳下應(yīng)當就是一條捷徑,一條能讓自己當下立刻能見到師父的捷徑。洛淮鳶把身子朝前緩緩挪動了一寸然后又是幾寸。

  只要往前移一些頭向下一栽,洛淮鳶便能輕而易舉地完結(jié)自己的生命,如此便可以拋下一切了。

  洛淮鳶呼吸加重隨著他那可怕年頭逐漸強烈,他嘗試著松開扣崖邊的手指一根三根。他想要在拖累他人前結(jié)束這一切,也許自己死了至少洛玉聲不用再面對那些不可預(yù)知的未來,以后還能繼續(xù)她正常的生活,也許自己死了就能到了地底下見到師父,向他懺悔自己的無能為力。

  洛淮鳶重心逐漸遷移,此刻風聲掩蓋了其他噪音,四周安靜得只能讓洛淮鳶聽見一個遠處召喚他墜落的呼叫。

  正當洛淮鳶鼓足勇氣準備一了百了的千鈞一發(fā)之際,背后突然冒出一個低沉卻輕緩的男聲:

  “當真想好了?”

  這冷不丁冒出來的人著實讓洛淮鳶嚇得不輕,他驚恐回頭忘記自己目不能視。即便自己還在復(fù)原階段,可背后站了個人竟然全然不知,當真是傷心過度還是視覺受損,連著其他感官都退化了。

  雖然洛淮鳶被突如其來訪客驚擾,但是他很快的平復(fù)下來。他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背對著對方,仰頭無望地感嘆道:“想好了如何?沒想好又如何?事已至此,何曾以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今日之果,難道就是遂我愿如我意了嗎?”洛淮鳶當真是覺得自己已無路可走也走不動了。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年紀。

  “你笑什么?”洛淮鳶問。

  “我笑你年紀不大就對人生有這么多歪理邪說,身強力壯的不去干點正事,跑到這里無病呻吟,你說我能不笑嗎?”

  男人不但語氣戲謔,而且言辭輕佻,似乎他沒看出來洛淮鳶已經(jīng)失明,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蔑視讓洛淮鳶感到有些微憤怒。雖然自己并在乎別人是否對自己的遭遇給予同情,但自己身心俱疲對這樣的冷嘲熱諷終究更為敏感些。

  洛淮鳶憤然起身,預(yù)估著那人聲音的方向怒吼:“無病呻吟?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像是沒病嗎?不,比生病還要糟糕,我是個廢物,還是個瞎眼的廢物!”洛淮鳶就像終于找到一個發(fā)泄口一般,將自己失明以來所有忿懣和郁結(jié)一股腦兒地丟了出來,一改平日里忍耐溫文的品性,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每天深陷黑暗中是什么感覺嗎?你明白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照顧的滋味嗎?你了解……”洛淮鳶有些哽咽:“你了解未來一個人都不能再有任何期盼和打算的絕望嗎?”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洛淮鳶也會有失去理智也不能自持的一回。冷靜無法治愈內(nèi)心的傷口,而只是將它包裹住不讓人發(fā)現(xiàn)罷了。

  洛淮鳶泣不成聲,淚水滑落浸潤嘴角。良久無語,能聽見的只有洛淮鳶的啜泣聲,還有那依舊流動的風。

  “涼嗎?”在不知沉默幾許后,那男子突然開口來了這么一句。

  洛淮鳶未做太多反應(yīng),他壓根兒就沒聽明白對方再說什么。

  “咸嗎?”誰知那男子再次發(fā)問有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在說什么?”洛淮鳶止住了悲傷,有些不解。

  霎那間洛淮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迎面撞來,完全沒有任何應(yīng)對措施,直接后退腳下一空從崖邊墜落。

  那男子突然出手把洛淮鳶推下懸崖,在失重的落差短只在片刻間,洛淮鳶的身體還未來得及作出應(yīng)激反應(yīng),就被男子一把拉住右手胳膊。

  洛淮鳶懸掛的懸崖邊,那男子俯視著他:“害怕嗎?回答我?!蹦锹曇粢琅f低沉就算二人近在咫尺,卻又覺得相較遙遠。

  “你瘋了?快拉我上去!”洛淮鳶哪有心思去應(yīng)答,他雙手死命抓住男子的胳膊,因為用力過度手臂青筋爆凸。

  那男子立馬將洛淮鳶拖起來,洛淮鳶跪爬在地上,心口狂跳驚魂未定:“作弄一個瞎子,很有成就感嗎?”

  “風吹來你會感到?jīng)?,淚滴下你會嘗到咸,身處險境你會恐懼悚然,就算你看不見,但你依舊有這些感觸。”

  洛淮鳶沒有理解而是沒好氣地說到:“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失去了其他知覺,當然知道這些?!?p>  “當真知道?”男子似乎對洛淮鳶的回答并不滿意,他將洛淮鳶的身體扳直,讓他端坐在面對一個方向:“告訴我你看見風從何處而來?”

  “風?”

  “嗯,風,你看見了嗎?”

  席地而坐的洛淮鳶調(diào)整一下姿勢,此刻風速越來越大,卷起的飛沙打在臉上也迷進了眼里,洛淮鳶只好閉上眼睛。

  【無相之色,浮流乾坤有常。分為合,合即分,一二不足道,萬象不可量。】

  風起云涌,天地浮動,萬物守恒,因勢而動。閉上眼后洛淮鳶終于獲得了些許平靜,經(jīng)歷危險過后的心境更容易被滿足。洛淮鳶放空了一切,停止了自怨自艾連著翻滾的思緒也逐漸離散。

  洛淮鳶仿佛被人掠取了心靈,沒有了憂傷、沒有了歡喜、沒有了煩惱。他就如同這清風來去無跡,哪怕隨波逐流游走在山川異域,卻可擁那日月星輝,這得失間的對弈無法可衡無律可考。

  【形隨心型,唯思善動,天地不仁,丹結(jié)墨凝未央】

  好久好久都沒有睡得這么踏實過了,一個夢未做。待洛淮鳶恢復(fù)了意識時,他居然仰面朝天四肢舒展地躺在地上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洛淮鳶感覺有熱氣撲面而來,一個睜開眼,依舊不知白天黑夜,一伸手就摸到了絕患的嘴近在咫尺,它已嗅了很久,像是在檢視洛淮鳶是否還活著。

  意識如同黑夜被點亮的蠟燭,瞬間明亮起來。雖然才蘇醒,但洛淮鳶卻覺得自己全身每寸肌理就像是廢鐵重新經(jīng)歷了熔煉淬火后獲得了新生的精鋼。而且這樣的新奇變化不僅是身體上,洛淮鳶長吐一口氣,覺得一直以來堵在心口的那座大山似乎是被劈開了一道裂谷,使風得以吹了進來,置換走一些濁悶之氣。

  “醒了?”

  洛淮鳶一個激靈翻身而起,沒想到那奇怪男子竟然還在這里,但這一次洛淮鳶沒有那么驚訝了。

  “我竟然睡著了?!甭寤带S竟在這樣毫無戒備的狀態(tài)下安然入睡了。洛淮鳶扭動著脖子,在這么硬的地上躺太久終歸還是有些不適。

  “睡了四個時辰,不錯。”男子的語氣表現(xiàn)出滿意。

  “這么久了,糟了,師姐肯定在到處找我了?!甭寤带S馬上起身站起來,摸索到絕患的韁繩準備回去。

  沒走兩步洛淮鳶就停了下來,他緩慢回身憑著聽覺和記憶找準了男子的位置。

  “還未請教前輩姓名?”結(jié)合二人的談話,對方比自己年長不少。

  “前輩?我可擔當不起,不過就是個多管閑事的路人。”

  見男子并不愿意透露,洛淮鳶也不好在過多追問,正準備上馬時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前輩明日可還在此處?”

  “何意?”男子反問。

  “今天是我這么久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次?!甭寤带S有些遲疑:“所以明日我還想來此,不知怎的在前輩你身旁感覺尤其踏實?!?p>  “你一人來可以,但別帶你的馬,太臭,受不了?!笨磥砟凶雍苁窍訔壗^患身上的氣味,捏著鼻子抱怨。絕患也像聽懂了似的,發(fā)出不滿的呼哧聲。

  “好,明日我獨自前來,一言為定?!甭寤带S得到了準許很是愉悅:“對了前輩,你明天什么時候在此?”

  “前輩?”

  洛淮鳶連問兩次,四下卻無人回答,只留晚風簌簌作響,那男子似乎早就離開很久了一般。

  洛淮鳶輕聲嘆息,不再此作留戀準備返回。一上馬洛淮鳶就摸到了馬鞍上掛著一條長長的布帶。他順著延展的方向延伸下去,那觸感甚是熟悉,取下來嗅了嗅洛淮鳶臉色一變。

  這布帶不正是自己先前在崖邊被吹落的那條,上面還殘留著洛淮鳶眼傷藥。

  為什么會在這里?不是應(yīng)該早就飛走了嗎?難道被吹到這里來了?

  洛淮鳶一心惦記著洛玉聲,也來不及細想便離開了。

  絕患識路,準確無誤地把洛淮鳶帶回了牛棚。翟俊早已在那里等了許久,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洛淮鳶還未走近時,翟俊就一眼望到了他,便趕緊飛奔上前。

  “你可算是回來了!”洛淮鳶緩慢下馬,翟俊急忙去攙扶他。

  “你這是跑哪里去了?天都黑了,講好呆在這里哪兒也別去的,一個人跑掉還看不見……”翟俊心急一時口不擇言,話音剛落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于是話鋒一轉(zhuǎn):“這幾日天氣不好,你說你要是在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交代呀!”

  洛淮鳶沒有對翟俊的上一句話過分在意,反而感到抱歉地回應(yīng)到:“好久沒出去走走了,整天悶在房間里面,是我食言了,對不起?!?p>  翟俊見洛淮鳶態(tài)度如此,本就對他的遭遇有所同情,當下便就心軟了:“我也不是在責備額了你,不過是除了害怕你受傷以外,你姐姐要是過問起來我可不知道去哪里找個弟弟還給她。”翟俊是當真是對洛玉聲的胡攪蠻纏束手無策。

  “我姐來過?”洛淮鳶問。

  “那倒沒有?!闭f完此話翟俊感到有些不對勁:“說來也奇怪,今日好像都沒怎么撞見你姐,難道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往常翟俊都被那洛玉聲煩到頭痛心煩,可今天難得一整天都如此安靜,翟俊就沒想起她來。

  “也許是吧,她一向是以玩樂為先的?!甭寤带S很是清楚洛玉聲的秉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用過分理睬?!?p>  翟俊贊同地點點頭:“也對,我還是先送你回去吧,說不定你姐姐她已經(jīng)在等著了?!?p>  回到房間后,洛淮鳶忽然對翟俊說自己餓了。翟俊有些驚訝,因為這是這么久以來洛淮鳶第一次主動要求吃東西,往常送來的吃食除了洛玉聲強行要求他吃以外,洛淮鳶幾乎不會再進食。

  “我馬上去廚房給你拿來?!钡钥『芨吲d地取飯菜,生怕洛淮鳶改了主意。

  翟俊派人為洛淮鳶送來了晚飯,洛淮鳶剛端碗時洛玉聲就回來了。

  洛玉聲一進門就一把摟住洛淮鳶,委屈地向他訴苦:“淮鳶啊,我的親人,可算是見到你了!”

  洛淮鳶不知洛玉聲為何如此大反應(yīng),還以為是自己今天出走引發(fā)的:“我今天去……”

  洛淮鳶剛準備開口解釋,就被洛玉聲給堵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今天那大叔讓我剝了多少桔子,手指都腫了快斷了,皮膚都被染黃了!”洛玉聲著實被忘叔收拾得很慘,一直在干活卻還是沒能完成一百斤的任務(wù)。

  “喔……喔,原來是……”洛淮鳶明白原來與自己無關(guān),于是趕緊關(guān)心洛玉聲:“那你一定餓壞了吧,快吃飯吧,趁熱?!甭寤带S把自己的碗遞給洛玉聲。

  洛玉聲卻擺了擺手推脫開來:“不用了,我吃桔子都吃飽了?!甭逵衤曀圆惶摚骸昂撸詾椴唤o我飯吃我就沒辦法了,我洛玉聲這輩子怕過誰呀?”洛玉聲很是得意,如果不是她剝了一半的桔子都進了自己的肚子,也不會弄到現(xiàn)在了。

  “你是不是惹那忘大叔生氣了?他雖不是平易近人,但也不至于無端找你麻煩,這么懲罰你一定是你闖禍了?”

  “哪有這樣的事!不過就是他看我不順眼罷了?!北宦寤带S這么一問,洛玉聲立刻有些心虛。她本來好想辯解,可也不愿讓洛淮鳶知道自己是被當場抓住把柄,于是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搪塞了過去:“算了,我好女不和老大叔斗,懶得與他計較。”

  洛玉聲站起來摸摸洛淮鳶的頭:“你乖乖吃飯,我累了一天不能陪你了,我得睡覺了……”洛玉聲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無奈地說:“明天還得去剝桔子呢?!?p>  洛玉聲沒有察覺到洛淮鳶臉上的異樣表情就離開了。洛淮鳶本就在糾結(jié)要不要和洛玉聲分享今天自己的經(jīng)歷。可是把遇見那個人的事一講,勢必會有前因后果,難道要告訴洛玉聲自己今日差點就準備一死了之了不成?

  一想到這里洛淮鳶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件事不但不能和洛玉聲講,任何人都不行,自己并不擅長說謊,編出故事錯漏百出,閉口不談才是上策,何況那人要求自己一個人去,想必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想到當初在江洲與那姜香竟可在飯館聊上一夜,面對朝夕相處的洛玉聲卻總是三緘其口,是不是與陌生人相處更加肆無忌憚呢?

  飯菜飄香打斷了洛淮鳶思緒,他拿起筷子開始大口大口的扒飯,不知怎的今天的饑餓感尤其強烈,即使是幾碟清淡小菜自己吃起來也格外的美味,看來真是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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