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洛淮鳶睡得格外安穩(wěn)踏實,連個夢都沒做就這么一直睡到了卯時。
洛淮鳶像是收到了某種召喚般猛然睜開了眼。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才剛剛停止,山里的雨水似乎特別充沛,來這里的時間不長,洛淮鳶已記不清經(jīng)歷了多少場雨,有時滂沱有時細潤,雖然每次洛淮鳶都是用耳朵來辨別的。
洛淮鳶立刻坐起身來穿好鞋衣,所有動作雖然緩慢卻順水有序,仿佛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多年。洛淮鳶擔(dān)心驚動旁人,尤其是在隔壁廂房睡著的洛玉聲。于是洛淮鳶盡可能地減小動作幅度,連門都不敢關(guān)嚴實了,生怕被洛玉聲發(fā)現(xiàn)后要吵著一同前往。
洛淮鳶這次沒有帶絕患,只能憑借著昨日回路的記憶去到那個崖邊。路上泥濘濕滑,昨夜的雨將泥土質(zhì)地沖刷得稀松柔軟,洛淮鳶雙目不可視,自然走起來比常人辛苦些。尤其是要經(jīng)過不少的斜坡狹路,還要穿過數(shù)不清的密林。
“哎喲!”
忽然洛淮鳶腳下一滑,直接撲倒在一攤泥地中,臉頰、手掌和前胸都沾滿了污泥,洛淮鳶掙扎著扶著旁邊地一棵樹才爬了起來。
洛淮鳶攤開雙手用力抖了抖,企圖將多余的泥污甩下來,可是稍微一動手掌心就鉆心地疼,原來是被那泥中的碎石割傷,甚至冒出了一些鮮血。這時雞鳴聲起,烏云蓋頂遮擋了旭日初升,卻沒耽誤那大公雞司晨之責(zé),叫喚的是越來越洪亮。
雞開始打鳴,洛淮鳶就知道天馬上就快亮了。他也顧不得那些個傷痕污垢,索性扯下一塊衣角三下五除二地纏繞在手上,害怕錯過與那男子的約定時間,洛淮鳶迅速收拾完成后再次啟程上路。
僅憑著昨日回去的記憶,洛淮鳶走了許久后終于停下了腳步。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仔細聆聽著周遭的細微聲響,他想第一時間捕捉到那男子的行跡。
昨天累得骨頭都快散架的洛玉聲還在酣然入睡的狀態(tài),連啞丫頭在床邊站了許久也未曾察覺。
由于洛玉聲實在是睡得太死,啞丫頭接連著拍了她幾下都未有一丁點動靜后,啞丫頭有些束手無策,也不太忍心將洛玉聲吵醒,所以她只好退出房間。
門口的忘叔正屹立在外,見到只有啞丫頭一人出來后不禁問:“怎么?還沒起來?”
啞丫頭無奈地搖搖頭,兩只手合在一起做了一個睡覺的動作,示意洛玉聲睡得很沉。
忘叔嘆了口氣只好暫時放下那些繁文縟節(jié),親自進去準備叫醒洛玉聲。
前腳剛一跨進房門,就聽見洛玉聲鼾聲如雷響徹整個房間,她的上半截身子耷拉在床沿邊,四仰八叉像只翻身王八,這糟糕的睡相不由得讓忘叔皺起了眉頭連連搖頭。
“起床了?!蓖灞3种回瀲烂C臉。
“起床了!”忘叔提高了些許聲調(diào)再次說了一遍。
可是洛玉聲依舊是穩(wěn)如泰山紋絲不動,就好像已經(jīng)完全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擾,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中。
忘叔忍伸出手一把捏住洛玉聲的鼻子,沒過一會兒洛玉聲開始覺得有些呼吸不暢,掙扎著扭動了兩下,結(jié)果“啪嘰”一下從床上摔了下來,連帶著向前翻滾了兩下,忘叔和啞丫頭順勢后退,洛玉聲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
“?。∥业睦系甭逵衤暟雺舭胄训貜牡厣吓榔饋?,揉著摔疼了的屁股不知所措,半夢半醒間還以為又是洛三聰來掀自己被子了。
“屁股疼死了,我怎么睡地上了?”洛玉聲回過神來,抬眼一望只見面前神色擔(dān)憂的啞丫頭和面無表情的忘叔正盯著自己。
“你們兩個干嘛呢?”洛玉聲逐漸清醒了過來,帶著些許起床氣鼓著腮幫子大聲質(zhì)問兩人:“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都什么時候了,你忘了今天你要干嘛了?”忘叔反問到。
“今天?”洛玉聲努力地找回自己的記憶,忽然間反應(yīng)過來自己今天還要去接著剝桔子。
見洛玉聲已經(jīng)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后,忘叔又開口說到:“今天必須把剩下的都干完,啞丫頭也回來幫你,趕緊穿好衣服出來?!闭f完這句忘叔便離開了。
洛玉聲沖著忘叔離去的背影沒好氣的做了個鬼臉:“哼,一天到晚就知道折磨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啞丫頭趕緊把洛玉聲扶起來,還為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他一直都這樣兇惡嗎?”洛玉聲問啞丫頭,在她看來這個忘大叔簡直比爹還可怕。
啞丫頭只是搖了搖頭,她為洛玉聲拿來了衣服示意她趕緊換上,不然遲了又會惹忘叔生氣。
洛玉聲很快的換好了衣服來到了果園,忘叔正在搬動一罐棕色的壇子??吹阶炖镞€叼著個米糕,那是啞丫頭給她準備的早餐。洛玉聲慢條斯理走過來,忘叔再次眉心緊縮,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
洛玉聲倒是沒發(fā)覺忘叔對自己的不滿,而是被那壇子所吸引連蹦帶跳地跑了過去好奇地問:“哎呦,又有什么好東西?”說罷就要伸手去揭開那蓋子。
忘叔向旁邊一閃避開了洛玉聲魔爪沒有使其得逞:“快去把桔子搬到那屋子里,不然一會兒又下雨了?!蓖逵醚凵袷疽饬艘幌虏贿h處的一間木屋。
“喔,知道了?!甭逵衤晳?yīng)聲回答到。
說遠不遠的距離,洛淮鳶卻走得一路艱辛,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依舊拂面的清風(fēng)夾雜著昨日如悉的草泥氣息,洛淮鳶推斷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找錯地方。
這時天上又開始飄起了細雨,洛淮鳶不愿放棄與那男子的相會,更不知附近有什么避雨之所,所以只好站在雨中,直到雨滴越來越密集,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猛然間洛淮鳶回頭,露出一個欣喜且夾雜著些許興奮的表情。
“今天有進步,還知道我來了?!痹瓉硎亲蛱炷莻€男人,他很是滿意洛淮鳶的表現(xiàn),因為他一現(xiàn)身對方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這樣的突飛猛進令人感嘆。
“多虧前輩的教導(dǎo),原來只要心無旁騖也可以感受任何細微的變化?!甭寤带S伸出手接雨水:“聽到了不同的雨滴落下的聲音,自然就能判斷出周圍的異樣?!甭寤带S憑借著聽雨水墜落在不同介質(zhì)上的聲音察覺到了有人出現(xiàn),不似滴在石頭上清脆,也不像潤入泥土里沉悶。
可男人并沒有對洛淮鳶的感悟有進一步的評價,他只是感嘆到:“萬物相交皆有變幻,動靜并存收放自如,非目能視,非耳可聞,非準得知,然不應(yīng)置否?!?p> “前輩這話……”洛淮鳶沒有理解男子話中之意?!斑€請前輩不吝賜教?!甭寤带S對此言不求甚解,望能求得更多解釋。
可是對方?jīng)]有任何回應(yīng),周圍也像是突然安靜下來一般,除了雨聲什么也沒有。
“前輩?”洛淮鳶喊了一聲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洛淮鳶開始有些慌亂,不知道為什么人就這么一下子不見了。他急著在原地打轉(zhuǎn)了幾圈,但卻絲毫也感受不到那男子的一點動靜,連呼吸聲都沒有。
“前輩!前輩!”洛淮鳶對著空曠的四周大喊,可除了他的聲音再無其他。
突然洛淮鳶被一股力擒住,還未等他反應(yīng)過來,身體便被倒立過來,頭腳換位并騰空而起極速上升。洛淮鳶感受到那速度甚至比他的斷風(fēng)劍還快,就算是看不見,他也能通過臉上肌肉抖動得如湖水粼粼的狀態(tài)而感知得一清二楚。
洛淮鳶完全不知道自己朝上飛了多久,他的心跳加速無法從跳動的節(jié)奏來判斷歷時有幾許。他只曉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還沒有想出破解之法時,整個身體就忽然停住了。
“前輩你這是要做甚?”洛淮鳶因為驚恐有些分寸大亂,由于頭朝下全身血流倒流逆走,讓他覺得腦袋脹痛快要炸開了似的。
可惜無人回應(yīng),冰冷的雨滴打在洛淮鳶滾燙的臉上形成鮮明的溫差對比。洛淮鳶逐漸有些體力不支,身體兩側(cè)一直攥著褲腿的手臂緩慢自然下垂,耳中開始響起“嗡鳴”聲。
就在洛淮鳶近乎暈厥之際,這時那男子似乎忽然開了口問了一個問題:“……從何而來?”
洛淮鳶暈頭轉(zhuǎn)向的沒有聽清那人前面說的半句,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要是在過去他定能用輕功掙脫開來,但是他現(xiàn)在看不見無法判斷自己所處的高度,加上虛弱的身體實在是力不從心。
“什么?”洛淮鳶咬緊牙關(guān),費力吐出這兩個字。
“雨在哪里?從何而來?”
洛玉聲終于把昨天剩下的龍眼給剝完皮去了核,本以為可以休息剛想溜回去睡一個回籠覺,沒想到卻再次被逮了個正著。
“你去哪兒?又想偷懶!”忘叔質(zhì)問很是讓洛玉聲瘆得慌,每次忘叔跟她說話時她都不自覺地身體會蜷縮一下,就好像有一柄箭穿過她的皮肉,令她渾身緊張不自在。
洛玉聲吐了吐滲透悻悻地轉(zhuǎn)過身來:“哪里偷懶了?我不都該做的都做了嗎?”洛玉聲攤開雙手四下張望了一番,再次確認沒有要剝的龍眼了。
忘叔緩慢地從木板凳上站起身來:“你以為這樣就完了?接下來還要熬蜜糖醬,關(guān)鍵地還在后面呢?!蓖迮牧伺码p手和身上的塵土,一邊用抬了抬下巴示意洛玉聲:“去和啞丫頭到柴房搬些柴火到廚房?!?p> 洛玉聲一聽還要繼續(xù)干活兒,兩個眼珠子瞪的像兩個銅鈴般又大又圓:“柴房!我都手都快累斷了,哪還有力氣下苦力……”洛玉聲幾乎都快蹦噠三尺高了。
可還未等洛玉聲咋呼起來,忘叔就一個嚴厲的眼神投來,那犀利的目光讓洛玉聲馬上噤若寒蟬內(nèi)心一顫:“做事要有始有終,我像你這般大時已經(jīng)……”忘大叔有些欲言又止,眼底滑過些許傷感,但只是瞬間“要我說你什么時候可以走,你才能離開,與其在這里抱怨還不如盡早做完休息?!闭f完這句忘叔就轉(zhuǎn)身離開去了屋子后面,只留下洛玉聲一人在原地。
洛玉聲深吸一口氣:“哼,看在你救了淮鳶的份上,我就在忍你這一次?!甭逵衤曂缫褯]了人影的方向,抬起頭咬著后槽牙:“要不是我洛玉聲寬容大度尊老愛幼懶得跟你計較,看我怎么收拾你這個大叔?!闭f罷還要作勢亮了亮攥緊的拳頭,做了個要揍人的動作。要話雖然放得狠,但洛玉聲還是相當(dāng)識時務(wù)的,況且她也不敢在別人的地盤上造次。
罷了,索性就在被這個忘大叔折磨一段時日,怎么也得等洛淮鳶的身體恢復(fù)到七七八八能繼續(xù)上路去長安才是出頭之日。洛玉聲這樣安慰自己壓抑自己想要揭竿而起反抗“邪惡勢力”的勇氣,頓時覺得世界又再次豁然開朗了。
這邊因為保持著倒掛太久,洛淮鳶也近乎快要暈厥了過去??墒撬哪X海里確一直盤旋著那男子問的那幾個字:雨從何來?
他對這個問題完全是不求甚解,更何況他現(xiàn)在身體保持著這樣難受的姿勢,他也失去了去仔細揣摩的心思,只是在自己血管快要爆裂的那一刻,發(fā)力掙扎著牽引自己的身體向上,喊出了一個字:天!
“不對!”洛淮鳶的答案立刻早到否定,那男子話音剛落,瞬間就放開了抓著洛淮鳶腳踝的手。洛淮鳶當(dāng)即垂直墜落。
突如其來失重和墜地的恐懼讓洛淮鳶立刻清醒了,在大喊大叫連帶著亂抓了兩下后,他便很快意識到自己如不想出應(yīng)對之策,必定會摔死。于是就想著首先用輕功自借腰腹的力量,在這半空中把自己的身體上下調(diào)換回來,可是他剛才被倒掉了這么久,功力還未恢復(fù)到以前的五成,完全不能平衡自己的身體。
就在洛淮鳶覺得自己快要快要觸底無望之際,那男子突然又他的腰部一抓,把洛淮鳶給瞬間拽住了。
洛淮鳶驚魂未定直到完全確認自己穩(wěn)定后,才松了一口氣。他與地面的距離不到一指頭,因為他都能嗅到那股子泥土味,感知到雨點滴落在地飛濺到臉上那星落清涼。
啞丫頭抱著一大捆柴火進了柴房,洛玉聲也乖巧地跟隨其后,只是她手里柴火的量少得可憐不到啞丫頭一半不說,嘴上還罵罵咧咧得,看來她依舊對忘叔有些忿怒難平。
啞丫頭輕輕地把柴火放下,而洛玉聲隨手將懷里的一扔,幾根木材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啞丫頭見狀便想去歸順一些,洛玉聲卻蠻不在乎地在一旁說道:“何必收拾費勁半天,反正不也得一把火燒了不是?”
但啞丫頭比了一個讓洛玉聲別動的動作,然后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自己來做就好。然后便彎腰去把那些個散落一地的柴火都拾起來重新歸置整齊。
看到這里洛玉聲也終究難以袖手旁觀,也幫著啞丫頭收拾。一邊撿洛玉聲還很是不解地問:“我說你們是不是都挺怕那個大叔的?不過也是,瞧他整天板著個臭臉的樣子,怕是連閻王爺見了也會回避三分?!?p> 洛玉聲忽然靈光一現(xiàn),神秘兮兮地往啞丫頭跟前湊了湊:“你老實告訴我,那大叔整天這么嚴肅,不會是身上背負著什么血海深仇吧?”
一聽此言啞丫頭大驚失色,她趕緊連比帶劃的搖頭擺手地否認,不能說話的她激動地用喉嚨振動發(fā)出低鳴聲,然后指了指洛玉聲的嘴示意她不可亂說話。
“瞧你著急上火的那個樣子,我不過就隨便猜測一下罷了,至于這么害怕嗎?”洛玉聲本就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對忘叔的斷言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完全沒有任何依據(jù)。倒是啞丫頭那手足無措的樣子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不會亂講話的?!甭逵衤曉掍h一轉(zhuǎn)連忙寬慰到啞丫頭:“再說了,我可還指望著大叔能把淮鳶的眼睛給治好呢?!甭逵衤曋浪诤詠y語下去,估計啞丫頭得跳腳跺地了。
洛淮鳶腰部的那股力突然抽離,他便自然趴到了泥地上,連嘴巴里都有泥漿水。
洛淮鳶當(dāng)真這一下被摔疼了,他緩緩地翻過身來,雨水滴入了他的鼻腔讓他難受不已。但事實上他更在意的是那個男子為何要如此戲弄自己?還有他方才說的那句話又做何解?
“怎么樣?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男子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就像是一直停留在那個位置沒有挪動一樣,這讓洛淮鳶不禁驚嘆。
洛淮鳶的輕功雖不敢妄稱登峰造極,但算下來也是能在江湖上頂尖兒的出類拔萃。名師出高徒,荀千山的輕功已是第一流,而洛淮鳶更是超越了師父在其之上不少。但輕功普遍都是在速度快,動作活上一較高下,而像那個男子這樣能在同一位置停留空中這么久時間的,洛淮鳶還真是聞所未聞。
“這雨水從上到下墜落,自然是從這穹頂而來,難不成還是地里長出來的?”洛淮鳶完全不知道男子此話有何深意。
他剛準備從泥水中爬起來時,突然一個不知道什么東西打在了他的手肘上,他的立刻感到疼痛手臂瞬間彎曲,有重新摔了個馬趴進泥漿里。
洛淮鳶以為自己是被什么石子打到,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有任何的破損。按理說來,這么強大迅速的物體攻擊,一定會留下些痕跡,可除了他自身肉骨的疼痛外,再無其他。
“這會是什么暗器?”洛淮鳶極力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師傅以前好像提過一些內(nèi)功了得的高手可以催動空氣改變流動速度,將其化與實體暗器無異的武器,擊之可嚴損肉身。
“為難道是隔空的氣道?”可轉(zhuǎn)念一琢磨,如若是氣道,此刻洛淮鳶的手臂早就被其貫穿斷骨,怎會現(xiàn)在這樣完好無損?
“敢問前輩用得是哪門哪派的功夫或者暗器?”洛淮鳶扶著自己疼痛的手臂站起來,抬頭沖著方才聲音的方向發(fā)問。
“不過一滴雨罷了。”男子輕描淡寫地說到。
“原來是雨,怪不得。”洛淮鳶覺得這個答案著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將一滴雨作為攻擊的介質(zhì),還能產(chǎn)生如此大的力量。要知道雨只不過是液體,它無自有形態(tài),受外界的影響而變幻無常,能夠?qū)⑵淇刂撇粍右咽琼敿飧呤至?,洛淮鳶能想到有這本事當(dāng)世之人大抵不會超過十位,可是好像他們都不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更何況也許這個人的造詣還在那幾個人之上。
“前輩的功夫我真是望塵莫及。”洛淮鳶由衷地感染到:“只不過這本事想必我洛淮鳶就是呆在這里一輩子也學(xué)不去了。”
“有些東西可不是靠學(xué)就能會的。”男子似乎并不贊同洛淮鳶的觀點。
“就像你能聽見這場雨的動靜,可是你能靠聽覺去分辨出每滴雨的狀態(tài)嗎?”男子的聲音回到了地面,他走到洛淮鳶身旁伸出手,指著洛淮鳶的胸口言道:“心清思靜,明化自開?!?p> 此刻,洛玉聲正在灶臺前與那柴火做新一輪的斗爭。由于木柴沾了些雨水有些受潮,洛玉聲點了半天火,也只見煙霧不見火苗。整個廚房都被弄得云霧繚繞不說,洛玉聲也是被嗆得淚流滿面鼻涕橫流。
“咳咳咳……咳咳咳……”洛玉聲感覺自己快被這濃煙熏成一坨肉干了,她完全湮沒在那煙霧里,連人影都快消失了。
“怎么就一直看不到火呢?”洛玉聲瞇著眼蹲守在灶頭,十分疑惑,她已經(jīng)拿著竹筒對著里面吹了半天了。啞丫頭去拿剝好的桔子,洛玉聲就自告奮勇攬下了這生火的任務(wù)。
洛玉聲眼睛一直流淚,實在受不住了,捂著口鼻就想往換口氣,埋著頭就往外面沖。
可沒想到剛一到門口就撞上了什么東西,一下子被頂了回來。
“哎喲,我這聰明絕頂?shù)哪X袋瓜撞得真疼!”洛玉聲抱著頭蹲到地上直叫喚。
“你這是要點灶呢,還是想要點房子呢?”忘叔站在門口看著這滿屋的煙霧繚繞,還以為看到了一個火災(zāi)現(xiàn)場。
“咳咳,怎么不知道先用些干柴火?”忘叔一手捂著口鼻,一手驅(qū)散著眼前的煙霧。他走進廚房用火鉗把灶爐里的濕柴火給夾出來熄滅后,情況才有所緩解。
待煙霧消散了些,忘叔才發(fā)現(xiàn)只有洛玉聲一人在這里:“啞丫頭去哪兒了?就留你一人在這里生火?”
“是我自己要干這事的,你可別怪其他人?!甭逵衤曇詾橥迨窃谪?zé)備啞丫頭沒有盯著自己,于是趕緊站出來擔(dān)責(zé):“再說了我哪知道這柴火就濕了這么一點后就會有這么大的煙。”
“呵,你倒是夠坦白的?!蓖鍥]想到洛玉聲居然還如此講義氣,雖然這丫頭平日里毛病不少,好吃懶做沒規(guī)沒矩的,倒是心地善良不會連累他人。
“這濕柴火可不就得冒煙嗎?難道你在家時娘沒教過你嗎?”忘叔折了一些干一點的枝丫,準備重新生火。
“可是我沒娘啊?!甭逵衤暶摽诙?,這樣的習(xí)慣讓她已經(jīng)沒有一絲遲疑。
忘叔有些愕然地回過頭看了洛玉聲一眼,但又很快恢復(fù)了平靜,但眼神里透露出的那是憐憫還是出賣了他柔軟的內(nèi)心。
“平日里在家時都是我爹做這些事,后來淮鳶也會幫忙,所以我自然是當(dāng)個甩手掌柜了。”洛玉聲顯得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臉幼?,也難怪她會不會干這些家務(wù)。從小荀千山就對她疼愛有加,哪里舍得讓她干家務(wù),就更別提生火這樣的重活了。后來洛淮鳶大了些,也像個大哥一樣時常照顧她,久而久之洛玉聲便和千金小姐一般,雖然她的確是個千金小姐。
“唉,你站到一邊去,還是我來吧?!蓖鍑@了口,決定還是親自動手了。
“心清思靜,明化自開,心清思靜,明化自開,心清思靜,明化自開……”洛淮鳶站在原地反復(fù)誦讀這句話,他企圖通過這樣復(fù)述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身有長短而有未及,或損或益。”男子見洛淮鳶面露迷惘,便知他還未通透。
“用一個你認為最安逸的姿勢靜下來,坐下或躺下也罷,好好聽這一場雨吧?!?p> 聽了男子的話,洛淮鳶只能跟著照做。他蹲下來席地而坐,也顧不上什么泥漿污穢了。
此刻的雨越下越大了,雖然洛淮鳶里面的衣衫都早已濕透,但是這如同連線珠子般的雨滴讓洛淮鳶全身都如同被一條流淌的溪水包裹。
密密麻麻的雨點聲讓洛淮鳶有些莫名的心煩,他緊鎖眉頭感覺很是痛苦。而且因為在雨中呆得太久,他身體的溫度開始降低,渾身開始忍不住顫抖。
一開始洛淮鳶是睜著眼睛的,畢竟他覺得自己反正也看不見,后來不知何時他閉上了眼睛,耳邊有嗡嗡碎碎的聲音,好像是人在說話,又好像只是風(fēng)吹雨打草木罷了。
洛淮鳶從未覺得時間過得有如此漫長,當(dāng)他以為至少過去了兩個時辰時,被凍得瑟瑟發(fā)抖的他忍不住問:“什么時候了?”
“才半個時辰,雨還沒停,慌什么。”男子回答到。
洛淮鳶只好又繼續(xù)保持不動,但他是在想不通那男子到底要他聽什么?這雨還不就是稀里嘩啦的聲音嗎?
生完火后,忘叔開始熬蜜糖醬了。切碎的桔子被倒進大鍋中,忘叔拿著大鏟子不停地翻動著鍋里的東西。而洛玉聲則拿著個小板凳幫忙看著火,以免火太大把醬給熬糊了。
桔子鮮活的氣息在整個廚房里面彌散開來,特有的果酸味因為水分的揮發(fā)變得分外香甜,讓洛玉聲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這味道絕了!太好吃了又有果香,帶點微微的酸味不會甜的發(fā)膩?!甭逵衤暽斐龃竽粗缚滟澋健?p> 忘叔將熬好的桔子醬盛到壇子里待到放涼。在等候的期間,忘叔拿著個小木凳來到門口,望著屋外屋檐滴落的雨水若有所思。
洛玉聲跟著過來,見忘叔看得出神,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房檐,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新奇之處。正當(dāng)深感不解準備回頭發(fā)問時,卻看見忘叔竟然面露些許哀傷之色,還在那里輕輕嘆了口氣。
那神情讓洛玉聲覺得很是熟悉,讓她想起來老爹以前也偶爾會有這樣的表情出現(xiàn),有時在院子里,洛玉聲撞見過那么幾次,爹爹望著天空發(fā)呆嘆氣,眼神里有道不明說不清的情緒,好像是難過又好像是無奈。
難怪洛玉聲會覺得對忘叔有一種又怕又敬又親切的感覺,原來是自己在他身上看到了爹的影子。出來這么久,好長時間沒看到爹了,洛玉聲突然很是想念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否到了長安,吃得好不好?沒人惹他生氣了,他還能習(xí)慣嗎?
正當(dāng)洛玉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良久之時,忘叔一下打斷了她的思緒:“一直看著我,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壞主意了?”
洛玉聲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盯了忘叔很長時間。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有些生氣地回答到:“你又不是當(dāng)今皇帝有什么看不得見不了的?”洛玉聲叉著腰鼓起兩邊的腮幫子:“再說了我就光會干壞事了嗎?我又不是吃剩飯長大的,一肚子餿主意?!?p> 忘叔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覺得十分有趣:“好好好,是我的不是冤枉你了?!?p> 洛玉聲憋不住地“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唷嗬,沒想到大叔你竟然也會道歉,那我就只好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你這一次了?!甭逵衤暦讲挪贿^是故意生氣想要捉弄對方而已。
“真是拿你沒辦法?!蓖逡仓雷约罕宦逵衤曀A酥荒軣o奈搖頭:“快去看看醬涼了沒有?!?p> “得令!”洛玉聲連蹦帶跳的跑進了廚房。
洛淮鳶已經(jīng)被凍得臉色煞白嘴唇烏紫,雖然他看不見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糟糕,但是他近乎于僵硬的身體讓他知道在這么下去自己可能就會倒下了。
漸漸地洛淮鳶覺得頭越來越沉重,意識也逐漸迷離,他仿佛覺得自己回到了太平村,看見了師父向洛淮鳶走來,在那片隱蔽的樹林中,荀千山一如既往地傳授著自己劍法和輕功。
“手打直些,然后收回半寸后再往前……”
“非常好!”
師父的音容猶旁在耳,洛淮鳶如同進入了混沌世界般,明知荀千山已死,卻還是想要沉浸在這幻境中。
“師父……”洛淮鳶呢喃自語,兩行熱淚情不自禁的滑落下來。
雨已經(jīng)下小了些,看樣子快要停下了。
熬好的桔子醬已經(jīng)放涼了,忘叔搬來了一個壇子,那是早些時候洛玉聲見過的那個。
“讓我瞧瞧這是什么不得了的寶貝?!甭逵衤暸d沖沖地湊到跟前,待忘叔打開那壇子的封口,撲面而來的是芬芳的花香接踵而至的是絲絲沁人的香甜氣息。
“這也太香了,我從來沒聞過這么好聞的味道,當(dāng)真是不得了的寶貝!”洛玉聲完全沉醉在旖旎的香味
“這是五錦蜜,是用五種花的花蜜配制而成,自然與其他蜜糖不同,把它加到這熬好的桔子醬中,就大功告成了,這就是你那天在房間里吃到的點心中間的餡料?!蓖迥托牡貫槁逵衤暯忉尩?。
“怪不得氣味如此特別?!甭逵衤曆壑樽右晦D(zhuǎn),心生一計。“大叔那你能告訴我這花蜜是哪五種花嗎?”
“你知道這個干什么?”
洛玉聲立刻找補了一個相當(dāng)充分的理由:“這么好的東西……我當(dāng)然是想學(xué)會了以后,回去做給我爹嘗嘗啊!”
“你倒是孝順?!蓖蹇粗逵衤曇荒樥鎿?,完全相信了她所說的話:“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訴你,要知道整個蕭音坳只有除了我以外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配方的?!?p> 洛玉聲一聽自己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時,一下子蹦地三尺高,拍著手叫好:“太感謝大叔你了,你放心我定會守口如瓶的!”洛玉聲如此興奮,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已經(jīng)在心里盤算著把這本事學(xué)會,日后回到太平村拿著這樣美味醬去賣,保證能夠發(fā)大財。
忘叔也不知怎的,對洛玉聲好像總是有些無可奈何,她那興高采烈眉開眼笑的模樣,總是能夠讓自己的那些個原則退讓上幾寸,真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
洛淮鳶再次醒過來時,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周圍安靜地異常可怕,讓洛淮鳶有些戰(zhàn)栗。
洛淮鳶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已不知是幾時:“前輩?前輩!”洛淮鳶試圖尋找那男子。
“你失敗了?!蹦悄凶油蝗话l(fā)聲。
“什么?晚輩不明白?!?p> “你沒有聽到那滴雨?!蹦凶拥恼Z氣異常冷清。
洛淮鳶有些慚愧的埋低下了頭,他的確沒有聽到男子口中的那滴雨,事實上他今天從頭到尾都沒有搞清楚對方究竟意欲何為。
“你失敗了?!蹦凶友a充了一句:“回家吧,今天夠晚了?!?p> 說罷,男子就準備離開。可是洛淮鳶卻忽然向前兩步叫住了他:“請留步!”
男子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前輩能否告訴我為何要聽雨?聽哪一滴雨?如何能聽到那滴雨?”洛淮鳶炮語連珠,一股腦兒地將自己困惑在心里的問題全部拋出。
男子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失望地回復(fù)到:“看來你還未通透,我也是白費力氣了?!?p> 洛淮鳶一聽到這話,肩頭瞬間下沉覺得倍受打擊。從小自己學(xué)什么都是極快且極好的,師父都屢次夸獎他是個非常有天賦,可沒想到現(xiàn)在卻被人說是悟性未及。
“淮鳶愚鈍……還望前輩多提點一二?!彪m感到有些打擊,但洛淮鳶短暫的泄氣后還是虛心請教。
“多說無益,有些問題你自己不琢磨出,旁人再怎么反復(fù)也是于是于事無補?!蹦凶虞p描淡寫地兩句話便再次沖擊洛淮鳶的內(nèi)心。
男子看著還在沉默糾結(jié)的洛淮鳶:“我要走了,后會無期。”
臨走時男子輕嘆了口氣,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差太遠了?!?p> 聽到那男子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再也不見,洛淮鳶一下子著急了追上前去:“前輩你明天不會再來了嗎?”
“不會?!蹦凶幼咴谇懊?,頭也不回全然不顧眼睛都看不見的洛淮鳶在后面跑。
“那……那……后天呢?”
“也不會!”
“那我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前輩是不是我能聽到那滴雨,你就會再來見我?”
男子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洛淮鳶仿佛有些觸動到了他,他停頓了一下:“看心情吧!”
這句話像是對洛淮鳶莫大的鼓舞,他頓時又見到曙光一般立刻沖著男子大喊:“前輩放心,我每天都會來這里,我一定會做到的!”
周圍除了洛淮鳶的回音再無其他動靜,洛淮鳶獨自一人站在這空曠的地上,連男子什么時候離開地都不知道。
洛淮鳶仰頭對著天空,迷惘無措涌上心頭。接下來他該怎么做才能達到那男子的期許和完成自己方才的承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