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二)
飯后眾人又寒暄了一番,說了些推心置腹的話語便散去了。
回去路上,張韜腦中是一片空白,他一直在回憶著酒席上王爺向他敬酒時,舉杯喝酒的瞬間,王爺那一閃而過的眼神……他心中煩悶,咬著牙壓著聲音狠狠的惡罵了一聲:“操他媽!”
隨即他又想著,殺父之仇也就認了,把自己殺了不就得了,為何非要要挾著自己做這窩囊差事,搞砸了自己肯定完蛋不說,還連累自己家人,真是折磨死人!
他有些后悔,深深的后悔,當年要是不接這個差事……不對,當年在江夏鎮(zhèn)的海邊,如果聽對方的言語,放那人一馬,如今什么事都沒有!可是轉念一想,沒有當年的差事,自己可能早就戰(zhàn)死,或許現(xiàn)在也在薊州或者通州的某個地方刺探情報……唉,說過來倒過去,都是命啊。
他就這么一路胡思亂想,回到了自己臨時被安排的住處,他回到房中,看見一人坐在那里,他心里一緊,下意識的握著刀柄,仔細一看坐著的那人眉頭一皺。
張韜趕緊往門外仔細看了幾遍,有些煩躁的說道:“媽的,你怎么來啦,不是要你藏好了跟著我就行了嗎?”
那人抬起頭,獨眼中透著一絲無奈,說道:“唉,我四下打聽了一下,咱這躺出來……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去呢。”
張韜不耐煩的坐下來,說道:“我們如今什么境地你心里沒數(shù)?你朝我這里一坐,給人看見怎么辦?本來長得就他媽顯眼?!?p> 那人正是獨眼,他大大咧咧的說道:“行啦,張監(jiān)察、長大人。下次我來藏你床底下行了吧?”
張韜本來就心煩意亂,聽了更沒好氣,一屁股坐下來,也不睬他,雙手捂著臉,用力“哎呀”的感嘆了一聲,終于聲音從指縫間傳出:“今天我見到王爺了,唉,我估計啊,他可能認出我了?!?p> “王爺?哦,就是我們當年的大將軍?他認出你了?”
張韜“唔”了一聲,繼續(xù)說道:“這次我們攤的事是真的扎手啊——”
獨眼看著張韜的模樣,覺得好笑,他輕輕點了點桌子,說道:“王爺……認出你了?這么多年了,還記得你?你又不是什么人物,你是不是做賊心虛,自己嚇唬自己啊?!?p> 張韜沉默了一會兒,把手放下,還是閉著眼睛說道:“不知道,唉,不知道。反正……他看了我一眼,我覺得他……說不出來的感覺?!?p> 獨眼琢磨著張韜的話語,表情也嚴肅了起來,說道:“如果真的認識你……那就說明,黑子……”
張韜猛的睜開眼,坐直身子,也思索了起來。獨眼說的不錯,王爺絕不會對他一個當年的小小斥候旗官如此掛心,如果認識自己,說明黑子已經是王爺?shù)娜肆?,而且死心塌地!想到此處,他抬眼正巧撞上獨眼的目光,兩人應該是想到了一處?p> 屋內陷入了安靜,兩人都在想著心事。這時只聽房門“咚咚”出聲,嚇了兩人一跳,有人敲門!張韜跟獨眼使了個眼色,獨眼立馬踮著腳,三步兩步躲進了張韜臥房。張韜鎮(zhèn)定了一下,起身開門。門一開,他愣住了,然后苦笑了一下,側過身,讓門口那人進屋坐了下來。
那人坐在獨眼的座位上,剛坐下來,嘴角微微揚了一下,看著張韜。張韜也是神色復雜的看著那人,倆人都沒說話,可對視之間卻好似說了好多,心照不宣,都自嘲的笑了起來。
那人先開口了:“一晃好幾年啦,成家了?”
張韜點頭“嗯”了一聲,心里卻有點沉甸甸的。隨口說了句:“你呢?”
“唉,都不容易啊。想想就跟他媽做夢一樣,有時候我還會想起當年的事,唉?!?p> 張韜聽到此處,知道要說正題了,提起精神,表情也嚴肅起來,說道:“行了,就別繞圈子了,有什么事說吧?!?p> 那人扭頭四處隨便看了看,說道:“在這里說?”
張韜直愣愣的看著那人,點點頭:“說吧?!?p> 那人頓了一下,說道:“既然這樣,那就一起聊聊吧?!?p> 張韜一愣,尋思著對方怎么知道屋里還有人?
那人好像知道張韜的心思,笑了笑,扭頭朝自己身下努努嘴說道:“坐下來凳子還是熱的?!彪S即高聲說道:“出來吧,都不是外人?!?p> 隨即里屋傳來走路的聲音,獨眼走了出來,訕笑著坐到了桌邊,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神色復雜。
獨眼先開了口,打量這對面那人說道:“呵,黑子現(xiàn)在是有點作派啦,啊,到底是王府出來的?!?p> 那人就是黑子,古銅色的皮膚,長得粗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看著老成很多。他笑了一下,看著張韜開口說道:“我是喊你刀子呢,還是喊你張監(jiān)察?”
張韜明白他的意思,說道:“看你愿意,你要是喊我刀子,我們就按弟兄之前的情誼說話;你要是喊我張監(jiān)察,咱畢竟不在一個衙門,那就是公事?!?p> 黑子點點頭,說道:“刀子,我這次來沒有惡意,六子的事我們三個都知道了,也不繞彎子了,你們知道的我不打聽,我知道的可以告訴你們?!?p> 獨眼看著對面的黑子,心里卻有點羨慕,當年都是苦哈哈的兵疙瘩,如今自己一無是處,張韜先是捕頭如今又是都察院監(jiān)察;黑子如今在王府辦差,也有幾分沉穩(wěn)氣度,自己呢?他內心幽幽的嘆了口氣。
張韜沉思了一會說道:“我們三個,我應該是最后一個知道六子的事的,唉,我真后悔知道了干什么,好好在蘇州當個小捕快,挺好?!?p> 黑子靜靜的看著張韜,說道:“六子一家的事也是王爺告訴我的,而且汪青還親自去過王府,他當時說了幾句話,大概意思就是當年我們殺了他爹和隨從的七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p> 張韜聽了心里又是沉甸甸的。
獨眼忽的揚起來臉,立馬說道:“去他嗎的殺人償命!吃軟怕硬的東西,我們沒事做了,敢殺他媽的朝廷監(jiān)軍,媽的我們是奉命行事,盯著我們捏算怎么回事。”
黑子皺著眉頭,也是苦著臉說道:“事情已經發(fā)了,人家就認咱,能怎么辦?”
獨眼冷笑了一下,挑著眉毛說道:“唉,你說這汪青究竟是沖著王爺啊,還是真沖著我們幾個?”
張韜一字不說,看著黑子如何回答。
黑子說道:“沖著王爺。我們幾個領命行事,沒有命令借我們十個膽子也不敢碰監(jiān)軍啊。”
獨眼臉又擺下來了,緊接著說:“既然是沖著王爺,為啥要殺六子?”
黑子看了獨眼一眼說道:“殺六子是立威,也是讓我們幾個自己蹦跶出動靜來,這么說吧,殺父之仇不是一般恩怨,我們六個一個跑不掉。”
獨眼笑了一聲,說道:“等于說是想讓我們……”眼看著就要把話說下去,張韜咳嗽了一聲制止,說道:“等一下,我有個疑問,為何早不殺晚不殺,過了這么多年了才想起來?”
黑子聽了不經意的看了張韜一眼,也沉思了一會搖搖頭說道:“他們神仙打架,我們到那里猜的透啊,我只知道我們從頭至尾都是別人手里的刀啊?!?p> 張韜此時卻陷入了沉思,想到了當初在都察院,楊永信跟他說的一番話:“你覺得汪大人成天沒事做了,跟你們幾個糾纏不清?豈不是瞎耽誤功夫?!薄ⅰ罢嬉獨⒛銈?,尋個什么罪名不能殺?”
張韜又說道:“黑子,你今天也來了,有話直說吧?!?p> 黑子掃了兩人一眼,認真的說道:“哥幾個信得過我,我就說了。如果想過安穩(wěn)日子,我可以幫你們?!闭f完看著兩人的眼睛。
張韜咀嚼著黑子的話語,心里也是有了些起伏,安穩(wěn)日子,真能過安穩(wěn)日子……他制止住自己,說道:“黑子,我也不兜圈子,我們不像你,你是有山頭的人,我們不是。再說,你以為我想來這里?”
黑子沉默了一會,心中一緊,想著索性說開吧,便看著張韜認真說道:“刀子,跟我一起在王府謀個差事吧,別給別人當?shù)妒沽??!?p> 話說道此處,張韜心下憤懣,他一錘桌子,語氣沖沖的說道:“黑子!我們當年都是死人堆里出來的,還記得那年去口外?出去三十幾個,就回來了十三個。江浙那幾年,你還記得,剛進泉州就打了一仗,我們一窩子弟兄給倭寇圍了,就我們幾個人跑了出來,其他人都他媽給活活燒死的!你現(xiàn)在跟了王爺,混出名堂了。到我這里張口閉口說這些含糊話,打官腔,你要是想幫我們,行,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哦,跟著都察院不行,跟著王爺就行了?”
一番話說完,張韜心里憋屈一下釋放出來,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我他媽一家老小都在都察院手里呢!”
黑子聽的眼眶也紅了,他深深嘆了口氣,用力拍了拍張韜的肩膀,深情的說道:“刀子!別怪我,成嗎?你說我當時無家無業(yè),就王爺收留的我,還幫襯我成家,你說我有了山頭,我承認,我跟王爺是死心塌地了。我不是逼你跟我去王府,我是誠心幫你們,別趟這個渾水!我們趟不起??!”
張韜深深吸了口氣,稍稍平靜下來,說道:“我他媽哪里不知道這水深的看不見底,可是我能怎么辦?實話跟你說了,現(xiàn)在我只能聽命于人,沒有第二條路,真沒有。”
黑子跟獨眼對視了一眼,也皺著眉頭,說道:“這樣,別的話我們也不說了,一句話,有需要我的地方,直說。我黑子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也不是薄情寡義的人。有什么風頭,我會告訴你們的,你們倆保重?!?p> 黑子起身要走,剛走到門口,獨眼冷不丁問了一句:“黑子,王爺好像認出刀子了?!?p> 黑子聽了停在那里,轉過頭看著獨眼說道:“我在王府也就一個外房管事,只知道監(jiān)軍來,但的確不知道刀子和你也在,王爺怎么知道的,我是真不清楚?!?p> 張韜這時也緩過來了,淡淡的問了一句:“黑子,別的我不問,你撂句準話,你來我這里是王爺?shù)闹概傻倪€是你自己要來的?”
黑子也誠懇的答道:“是我自己要來的?!?p> 黑子走后,獨眼看他走遠,低著聲音問道:“刀子,這事是越來越麻煩啦。”
張韜凝眉說道:“王爺肯定認出我了!”
黑子疑道:“你怎么知道?”
張韜沒有言語,低著頭,手指頭一下一下的輕輕敲著桌子,獨眼也琢磨著張韜的推斷,屋內又陷入了沉默。
諸位請見,這叫個:言談好似鉤和線,從頭釣出是非來。
張韜舉棋不定,黑子又是如何回復?請見下回。

冬日花
大家有沒有想明白黑子言語中的破綻呢?我想你們都是看著“柯南”長大的,一定都一眼看穿了吧。另外,如果有多余的推薦票,感謝大家投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