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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第四十章 冰湖心跡

天淵大道 普小通 3097 2017-10-24 09:06:36

  夜空晴朗,前幾日郁結(jié)的鉛云已經(jīng)散去,星星近的可以隨手摘下,方巖楊黛默默前行,各自想著煩心事,不知不覺出了營門。

  綽爾湖凍成了一面鏡子,四野全是積雪,一片潔白里,只有二人的腳印通向湖心。這是方巖和楊黛從山門出來以后第一次獨處,好像有很多事情要談,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很羨慕你?!睏铟焐钌钗丝跉?,很享受這種清冽的空氣。

  方巖靜靜看著她,知道有話要說。

  “你要走的路是自己選的,你想做的事是自己定的,我的人生卻是定好了的?!睏铟爝€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說別人的事,她自幼就習(xí)慣了用這種平淡的表情保護自己,掩飾真實情感。

  “我不想當(dāng)兵,只想當(dāng)個讀書人,不用上戰(zhàn)場,衣服穿的也干凈,讓鄉(xiāng)親們敬重?!边@些話方巖不可能跟史老七這幫**講,事實上他們就沒聊過這等話題,“我沒錢念書,只能當(dāng)兵,當(dāng)兵能管飯,有了軍功還能得賞?!?p>  楊黛有些吃驚的看著方巖,這個讓蕭皇后評價頗高的年輕人竟然滿嘴市儈!她嘆了口氣:“我從來不愁錢,以后嫁了多半也不缺錢。說起來長安勛貴子弟中不乏驚材絕艷之輩,可我總覺得長安同齡人都活的太明白,太聰明。人要是太聰明,人情味也就淡了,還不如定北這些兄弟。”二十歲還沒定親,在皇室算是老姑娘了,偏巧楊黛又是個眼光高的,于是在長安城里越待越憋悶,后來索性北上。

  “來草原以后呢?比長安好?”方巖很享受這種聊天方式,這時的楊黛不是公主,只是個同齡人。

  楊黛搖頭,“有人就有江湖,草原也不例外?!?p>  細(xì)想楊黛這句話,方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北行這一路有了很大的變化。他一直在定北這個小地方生活,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簡單真誠,自己原本全無心機,可現(xiàn)在滿腦子心機算計,怎么變得這么令人厭惡了?

  方巖最大的變化是遇到蕭皇后。起初他敬佩至極,隱約還有類似母愛的溫暖,了解到她極為冷酷的一面后,這個完美偶像就坍塌了,他知道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好人或者壞人,事情更不是非黑即白,于是他學(xué)會了從不同角度去看事情,心思也變得復(fù)雜起來。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信步前行。冰面很滑,方巖伸手想扶一下楊黛,讓她走的穩(wěn)一些,不想楊黛卻下意識往后縮了縮,氣氛莫名尷尬了起來。

  冰河中兩人相濡以沫,山門里兩人緊緊相擁,如今僅僅是伸手相扶而已,這個平常的動作怎會如此尷尬?

  莫名其妙兩人變得疏遠(yuǎn)了。生死關(guān)頭自然不必想得太多,跟著感覺走就可以,可一旦回到人群之中,所有那些要考慮的事情就轟隆一下子都回來了,于是楊黛變回了公主,方巖還是那個小兵。

  方巖訕訕的縮回了手:“你呢,打算留在草原上?”

  “我與母后剛剛相見,她現(xiàn)在也很難,我要留些日子?!?p>  一陣沉默……

  “我把王君廓死了的消息告訴馮大哥、王大哥了?!狈綆r換了個話題。楊黛顯然很是低落,她沒有在塞外快意恩仇,卻有背上了一身的責(zé)任。

  “哦?”楊黛心不在焉。

  “出征途中主將身死,他們身為親兵是要被斬首的,所以我跟他們說王君廓疾病暴斃?!?p>  楊黛這才回過神來,“嗯,這個說法倒是未嘗不可。只是切不可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長安,否則軍法官一定會斬了他們。”

  “我覺得馮大哥不想在此久留,八成要去長安?!狈綆r就有了不好的預(yù)感,這些玄甲軍忠誠到了迂腐的程度。

  “他們要是跟我留在草原上就好了……”

  “突厥人遲早要來,他們在你身邊打上幾仗立些功勞,看看能不能功過相抵?”方巖見楊黛怕猶豫,連忙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這未必是個好辦法,我想想再說吧。不過你和定北的兄弟們還是快走吧,這不是什么好地方?!睙o數(shù)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圣山,此地絕非一片凈土。

  又一陣沉默,方巖終于半遮半掩的問道:“那你呢?

  楊黛抬頭仰望,什么都沒說,只是眼中映著星光閃動。

  這不是一次愉快的談話,兩個人隱隱約約覺得下一步要面對很多事情,但是都沒有提及,能回避一刻是一刻。

  楊黛在長安的輕裘快馬,方巖在定北的沒心沒肺,這些日子在不知不覺間都已遠(yuǎn)去……

  只有迷茫,沒有約定。

  ……

  第二天仍是干冷且明媚的天氣,在帶領(lǐng)信徒做早課之前,蕭皇后被賀邏鶻堵在了帳篷里。賀邏鶻眼窩深陷,頭發(fā)蓬亂,一幅畏畏縮縮、欲言又止的表情,早沒了往日的自命風(fēng)流。

  看了賀邏鶻一眼,蕭皇后抬腿就走,她沒時間廢話。她從不認(rèn)為上位者可以高高在上,所以事事親力親為,這是當(dāng)年在揚州皇宮就有的習(xí)慣,一直保留到今天。

  賀邏鶻想了一晚上怎么給蕭皇后留下好印象,想不到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跟在蕭皇后身后緊走幾步,賀邏鶻大聲道:“我要當(dāng)長生天的信徒!”

  蕭皇后絲毫不停,繼續(xù)前行。賀邏鶻雖是突利可汗的特勤,但他是小兒子,不是繼承人。他到現(xiàn)在還能活著就是作為人質(zhì)來緩和圣山與阿史那家族的關(guān)系,僅此而已。

  蕭皇后步伐略緩,賀邏鶻跟了上去,“我要給你當(dāng)學(xué)徒!”信徒和學(xué)徒僅僅一字之差,背后的意思卻耐人尋味。

  蕭皇后回頭看著他:“為什么?”

  蕭皇后冷淡的態(tài)度猶如當(dāng)頭一盆冷水,賀邏鶻眼里的熱切瞬間退去,他不再表演,不再試探,“之前我和父汗都打算把手伸進圣山,控制信徒??蓱?zhàn)敗讓我清醒了很多,現(xiàn)在回頭去看,這點盤算真有些可笑。”

  一個拙劣的叫賣者突然變成了坦誠的年輕人,蕭皇后終于停下了腳步,無論如何,真話總是讓人愿意傾聽的。

  “阿史那家族信奉狼,但王室的兄弟們從不曾對我露出牙齒,因為覺得我算不上威脅。如果我再不務(wù)正業(yè)一些,去做一個神棍,阿史那家的狼崽子們會更輕視我。然后,終有一日我會親口咬斷他們的喉嚨!”說著說著,賀邏鶻不由自主的面露猙獰。

  “你能做得到嗎?”蕭皇后不知道是譏嘲還是欣賞。

  “是,從學(xué)徒,到助手,到副手。”賀邏鶻點頭。

  蕭皇后明白了這年輕人在想什么。突利可汗本就實力有限,如今又遭大敗,他在阿史那家族中的競爭力已經(jīng)跌倒了谷底,想卷土重來無疑是癡人說夢,所以賀邏鶻選擇了投靠敵人!這個年輕人開始變得有意思了,他有眼光和頭腦,骨子里還有一股狠勁兒。

  “逆境中還能控制情緒,向敵人學(xué)習(xí),不錯。”蕭皇后突然反問:“對阿史那家族來說有野心是件好事??晌覟槭裁匆涯懔粼谏磉叄戎谐蝗毡澈蟠涛乙坏秵??”

  賀邏鶻依然很謙恭地站著,沒有說話,挫折和失敗會讓人快速成長,那個輕狂膚淺的賀邏鶻剛剛學(xué)會了沉默。

  “我在想,你這條幼小的毒蛇是不是該盡早掐死!”蕭皇后眼睛瞇了起來,“如果我不接受,會是什么后果呢?把你留著身邊不見得有大用,可養(yǎng)大了就是一條毒蛇?!?p>  賀邏鶻聲音有點發(fā)抖:“這不光要看我的選擇對不對,也是看你的眼光對不對!我相信自己會有價值,殺了我對您是一種損失?!?p>  “恩,有道理?!笔捇屎舐冻隽嗣匀说奈⑿Α?p>  “謝謝圣女?!辟R邏鶻站在了蕭皇后身后。這一刻起,他開始學(xué)習(xí)謀算人心的手藝。這關(guān)系只是暫時的,如果表現(xiàn)不出利用價值,蕭皇后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他。

  “走吧,跟我去迎接一位客人,或許你見過她?!?p>  兩個人一前一后向營地外走去,步履中開始有了種一致的頻率。

  號角聲響起,營地所全體集合,出營門迎接貴客。

  所有人剛站列完畢,視線里一隊人馬緩緩走來。不知前來的貴賓是何種人物,居然能讓蕭皇后率眾親自出迎。

  這是突厥人運送貨物的輜重車隊。冬天的草原會有無數(shù)餓紅了眼的人鋌而走險,然而這支沒多少護衛(wèi)力量的車隊卻大搖大擺的走到了這里,原因只有一個,頡利可汗的旗就插在車上!

  貞觀元年,也就是去年,頡利可汗揮兵二十萬直逼長安,大唐皇帝李世民不得不屈辱的簽下了渭水之盟!由此頡利可汗的聲望一時無兩,隱隱成為這世上最有權(quán)威的主宰。

  寒風(fēng)中兩隊人馬列隊而立,車隊中一位女子緩步而來,她年歲已然不輕,臉上都是皴裂和皺紋,是草原牧民特有的皮膚。奇怪的是她穿了件洗的發(fā)白的漢人裙子,還是大隋宮女舊日的服飾。

  她緩步走到蕭皇后身前,大禮參拜。身姿端莊,神態(tài)莊嚴(yán),宮中最嚴(yán)苛的老教習(xí)也絕對挑不出任何瑕疵。

  宮中舊人相見,恍然隔世。她是大隋義成公主當(dāng)年嫁給啟民可汗時的貼身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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