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馬車

　　教廷與王宮間橫亙著白色的圍墻，沒有任何裝飾的寬大道路帶給人一種無聲的壓迫。

　　肖恩站在通道面前，確認了自己來到王宮的路。她的身后停了一輛馬車，由于王宮太大，花上幾天幾夜都走不完，有身份的人大多靠馬車進出。在王宮里除了大師、騎士團團長和王這三位外，其他人是不能使用法術的。

　　確認路線后，肖恩面無表情地走上車，實則緊張自己踩到接近拖地的裙邊，摔一個大馬趴。由于頭發(fā)不長，侍女將她的頭發(fā)編成小辮，從前往后繞過耳朵，在腦后盤起，再戴上頭冠。

　　從肖恩有印象起，穿女裝的次數(shù)不足一只手，除了詹金斯牧師送過她一套外再無機會穿，甚至沒有一件正式場合的女裝。加冕儀式上穿的是徳瑪雪利爾夫人令人連夜趕制的男式公爵服，曼法瑪爾公爵建議制衣師加上蕾絲花紋，被嚴詞反對。

　　這套裙子是青藍色的，花紋簡潔，由于金銀絲線編織其中，在陽光下同湖水般波光粼粼。除了領子上綴有兩片白色領巾外，再無其他多余裝飾。背后被繩子系住調整松緊，裙擺有足足三層，在侍女的幫忙下她才打理好。現(xiàn)在她不得不將背部比平常挺得更直，否則會渾身不舒服。

　　“接下來您要去哪里？”駕駛著馬車的騎士問道。

　　肖恩的房間門口站著兩位輕裝騎士，是阿薩派的，方便她在王宮中行動。肖恩向來自由慣了，到了他人的地方也只能暫時照規(guī)矩。她說要到處走走，他們?yōu)樗才帕艘惠v馬車。

　　看這兩位對其他人說話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是一般的騎士。肖恩打破規(guī)矩問出，其中一位有些意外，另一位頓了一下說出身份。

　　露出意外神情的是喬爾紀，回答的名為萊利安，要稍微年長些。他們是王的直屬近衛(wèi)，等級超過男爵，接近子爵。

　　肖恩的確不知道該去哪里，又能讓她去哪：“交由你決定?！?p>　　萊利安點點頭，放下了小窗。肖恩一人坐在可供四人坐的馬車里，車內滿目藍黃裝飾，頂上四角有金色的飛鷹，同樣的鷹也被雕在馬車把手和車身上。

　　肖恩透過側邊窗戶看外面，道路平穩(wěn)，天氣晴好。他們駛離白墻后沒多久就進入了更有生氣的道路中，路上能見到一些人了。侍者們三三兩兩行在路上，看到馬車都半屈膝鞠躬。但有幾個大膽的只做個樣子，實則盯著車內，瞟見窗口的肖恩時，臉上的驚訝表情不亞于在白天見著了幽靈。

　　肯定又是把她當成誰了，肖恩心想，難道外表真有那么像？從薩默塞斯和阿薩德羅斯的態(tài)度來看，與她相像的是薩默塞斯的熟人。被蒙在鼓里其實沒什么感覺，可她才十二歲，不想不明不白地被當成至少六十多的老人。她決定晚些時候就找薩默塞斯問清楚。

　　至于黑發(fā)黑眼的魔女，她把藥喝了，現(xiàn)在是一雙褐色眼睛，應該不會再被誤傷。

　　馬車最終穿過重重小道，在經過精美的雕像、柔美的噴泉和修剪整齊的花壇后，萊利安停下了車。

　　腳踩在小凳上，肖恩走下車。面前是一座獨立的宮殿，有耳室，和肖恩被安排住的一覽無遺的小宮殿完全不是一個規(guī)格的。宮殿一共三層，由銀白石頭建造，可能和薩默塞斯在習院的住處是同一種材質。這幢建筑雖大，外表卻更平易近人，若不是正面這一圈就站了十個配劍騎士的話。

　　肖恩看向萊利安和喬爾紀。

　　萊利安說道：“這是帕利斯里爾夫人的住處?！?p>　　肖恩頓了頓：“她和王的關系是？”

　　如果她沒聽錯，托德稱呼薩默塞斯為帕利斯里爾先生。薩默塞斯是阿薩德羅斯的舅舅，那么住在這里的這位可能是薩默塞斯的妻子、母親、姐妹或親戚。萊利安稱叫她夫人，說明她已婚但目前沒有丈夫。再加上能住在王宮里的話，母親和姐妹的可能比較高。

　　萊利安接道：“帕利斯里爾夫人是王的母親。”

　　肖恩注意到站在后面一些的喬爾紀臉上的表情緊繃了些，顯然不是因為她的問題，而是萊利安的行為。

　　“我是王的客人，不需要見王的母親。”肖恩說著抬手撫上腰間的劍，摸了個空后僵了一下假裝捋過裙子：“如果這附近不能進入的話我就去其他地方?！?p>　　萊利安一下?lián)踉谛ざ魃砬埃骸安皇悄枰姺蛉?，而是夫人想見您?！?p>　　肖恩雖平日里不會擺架子，但也容不得公爵身份的自己被一個小小的近衛(wèi)攔住，況且這近衛(wèi)看上去不足薩默塞斯的半分能耐。即使無論按徳瑪雪利爾還是阿托珀勒王朝的禮儀她都該去見帕利斯里爾夫人，她可不打算正式進入這里的社交圈，給自己帶來多余的人際關系麻煩。

　　“若我不去，”她微微昂起下巴，語氣雖平淡，咬字卻抑揚有律，不禁氣勢迫人：“你又能如何？”

　　“萊利安不能做什么，”他往后退了一步，低下頭：“萊利安只是受帕利斯里爾夫人所托，若您不去見夫人，萊利安自會受到夫人的懲罰。”

　　“……”普通人聽來他是以自身為要挾，但肖恩知道萊利安不過是在陳述事實。

　　一面是自己不想去，一面是面臨懲罰的萊利安，此時該是肖恩狠下心，轉身就走的時候。帕利斯里爾夫人只是王的母親，或許曾為王后，但如今她已沒有任何實權。萊利安為王的近衛(wèi)，只要王為他說話，帕利斯里爾夫人便不能動他一根汗毛，只是不知她是否會用其他手段變相刁難。

　　王宮里有一張局外人看不見的人際網，只有被網住的人才知道什么樣的選擇是最好的。

　　在肖恩糾結之際，喬爾紀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倒讓她感到奇怪。面對萊利安的行為，他的臉上甚至出現(xiàn)了一絲嘲諷?？梢娝⒉恢矣谶@位帕利斯里爾夫人。

　　片刻后，肖恩開口：“我要去后面的花園，若帕利斯里爾夫人要見我，請她自己來?！?p>　　說著她轉身往宮殿后的花園走去。她偏不要受制在他人的主場，何況這位帕利斯里爾夫人聽上去有幾分仗勢欺人。

　　貴族公侯的權利不是他們自己所得，出身已讓他們高他人一等，他們卻還不滿意，以此壓迫低地位的人，是有違身為人的基本道德的。她雖會擺出公爵的態(tài)度，但絕不會仗著自己擁有某種身份去欺壓他人。

　　然而肖恩看不慣的恰恰就是身為貴族的做派，也可以說是整個王宮乃至世界生存的基本要求，為大多數(shù)人接受。因此有時很難找到平衡。就像民主的君王不一定是個成功的領袖，專制的君主也不一定不能建造一個偉大的國家。

　　原先在阿托珀勒，肖恩很少去正視自己的不滿。而不知怎么的，現(xiàn)在她對這個帕利斯里爾夫人，就是看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