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直直盯著山崗上寫有“林”字的旌旗,眼中滿是震撼。
葉玄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不由得心中默念:“世上竟有如此雄武之師???”
葉凌喘著粗氣,在身邊士兵的攙扶下勉強支著身子,瞇著眼打量著山崗上飄揚的旌旗,良久后方才感嘆道:“莫非這便是傳言中的白袍之師?”
草寇潰退,慌亂的難民人群也慢慢安定下來,葉母終于放下心來,輕輕舒了口氣。
不過,這一切對于虛子憐來說,卻有些如夢似幻,頗感熟悉。
首先令她為之一驚的,并非那威武雄健的軍旅將士,而是那滿山飛舞的雪色白袍和潔白旌旗。
或許是因為虛子憐出生在軍旅之中的緣故,對于那整齊綿延的旌旗和飄揚挺拔的戰(zhàn)袍,她常常有著一種別樣的感情。
那種感覺,就像她趴在母親膝上,聽著自己出生的故事時所懷的感覺一樣,也像母親攜著自己的手,佇立在城門外,翹首期盼父兄征戰(zhàn)歸來時的感覺一樣。
那是一種溫暖熟悉的感覺,也是一種親近可靠的感覺。
而虛家軍那飄揚的黑色戰(zhàn)旗,和父親兄長身后飄揚的黑色戰(zhàn)袍,在氣勢上又怎會遜色于這“白袍之師”半點!
這樣想著,不禁有一絲自豪涌上了虛子憐的心頭,同時也感到了一種朦朧的親切。
..........
騎白馬的白袍將軍揚鞭而起,帶著身后之師如疾風電馳般奔下山崗,來到葉凌面前。
葉玄見狀,也提著長槍一路小跑到葉凌身邊,而葉常則令士兵收起武器,一路向著葉凌這邊趕來。
那將軍在葉凌面前下馬,緩身走到跟前,拱手作禮,態(tài)度謙遜。
葉凌似乎還在剛才的廝殺中沒有反應過來,在侍衛(wèi)的攙扶下,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這位錦繡衣冠的將軍,一句話也沒說。
“前輩可是梁縣公?”
葉凌點了點頭,道:“正是,你是何人?”
“末將林瀟云,參見縣公!”那將軍確定葉凌的身份后,再度抱拳行禮。
說完后,林瀟云轉(zhuǎn)過身,對身后跟他一同前來的一位裨將說道:“紀廉,你帶領將士們速去接應百姓!”
那將官道了一聲“諾”,翻身上馬后,便帶著一大隊白袍士兵向著難民百姓而去。
“安之孝呢?你也是荊州駐軍的將領?”
葉凌心中疑惑更濃,一邊問道,一邊仍在不住的打量著眼前這位白袍將軍,只是最后,眼光卻全然落在了對方左腰的佩劍上。
對方笑了笑,解釋道:“末將為林字營主將!數(shù)日前,安將軍飛鴿傳書給末將,說近日會有大批難民南下荊州,為避遭不測,讓我接應。末將來晚一步,還望葉公寬??!”
說罷林瀟云再次抱拳作禮,以示歉意。
葉凌聽罷,臉上閃過一抹異色,急忙扶住林瀟云,語氣激動的詢問道:“你姓林?你可是湘郡林氏的后人?”
“正是!”
“那你腰間這把佩劍,莫非是......紫泰劍???”
林瀟云聞言,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皺了皺眉,回道:“葉公博識!知曉林家與此劍之事,敢問葉公是否識得祖上?”
葉凌聽罷,雙眼更加明亮了,剛剛因為大戰(zhàn)而稍稍平復的心緒,也再起波瀾,連連感嘆道:“好,好!識得,當然識得!”
葉常聽了,也是一臉的愕然與驚喜。
而在一旁的葉玄,看了看父親和叔父異樣的神情,又看了看林瀟云腰間那把簡約平常的佩劍,卻是一臉迷惑,不明所以。
葉凌再度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瀟云,和葉常對視一眼后,才漸漸笑出聲來,道:“果然有幾分相像呢!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重見林家人!真是緣分,緣分吶!哈哈哈......”
“玄兒!”
“父親有何事?”葉玄立于一旁,不解的看著葉凌。
“這位林將軍!”葉凌向著林瀟云抱了一下拳,又對葉玄道:“是葉家當年的大恩公之后,你記著,以后在恩人面前,你只能執(zhí)晚輩禮!”
葉玄聽到這,才算是恍然明白了,原來眼前這白袍將軍,便是父親曾提到過的葉家恩人之后,于是向著林瀟云躬身作揖道:“葉玄葉景之,拜見林將軍!”
林瀟云回了葉凌的禮,隨即又扶起葉玄道:“公子客氣了!”
雖然自己執(zhí)的是晚輩禮,但聽到對方口中“公子”這個稱謂,葉玄才明白了葉凌剛才那番話的用意。
諸侯之子稱“公子”。
若無意外,自己將是未來的梁縣公,甚至是梁郡公,但不論地位如何,在這位林將軍面前,他永遠也只能執(zhí)晚輩禮。
“不知葉公所說的恩人是指?”林瀟云有些疑惑的詢問道,對他來說,這一切畢竟來得太過意外了。
“林涯之道長!”葉凌笑著說出這樣一個名字。
而一旁的葉常則接著葉凌的話道:“三十多年前,我們兄弟倆方足十歲,那一年是惠帝三年,也正是‘諸王之亂’第一年,時值中原大亂,母上帶著我們倆,前往長安避難,在生死關頭正是林道長拔劍相救,方能活下來!雖然時隔久遠,但當時他手上拿的,定是紫泰劍沒錯!”
林瀟云這才明白,原來眼前的這二人,是當年祖父北上時的有緣人。
當年“八王之亂”,中原一片狼藉,已遁入道家的祖父留下年幼的父親和祖母,一人持劍北上,然而,終究拗不過時勢,郁郁而回,潛心修道,不再過問凡塵。
又是一番寒暄過后,難民人群隨即在林字營的護送下準備啟程。
林瀟云上馬時,眼睛一瞥,發(fā)現(xiàn)隊伍后方的六十來騎兵似乎有些異常,于是定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些騎兵正解著繩子,將綁在馬匹身上的樹枝卸下。
樹枝都有手臂般粗細,應該是剛剛才砍下來的,樹冠很大,看上去枝繁葉茂。
林瀟云看見這番景象,不禁搖搖頭,輕輕笑了笑,問葉凌道:“那也是葉公的安排嗎?”
葉凌順著林瀟云手指的方向望去,笑著道:“應該是景之的主意吧,帶頭的那個,是我的內(nèi)侄葉坤。”
林瀟云聞言,沒再多說什么。
一路上,葉玄,葉凌,葉常和林瀟云四人騎著馬,并排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葉凌葉常二人在中間,葉玄和林瀟云在兩邊。
而林字營將士則分布于兩側(cè),將難民人群護在了中間,隊伍延綿十余里,緩緩向著江陵城的方向而去。
葉家軍的將士也終于可以休息了,大多懷中抱著長槍縮在難民的行李車上打著盹。
一路以來,這些士兵晝夜緊繃著神經(jīng),已是相當勞累,一會功夫便睡熟了。
虛子憐隨著葉母坐在人群中的馬車內(nèi),時不時掀開車前的幕簾看向前方。
葉母見罷,好奇的看著虛子憐,問道:“子憐,你看什么呢?”
虛子憐耳根微微一紅,這才道:“叔母,剛剛來的那位白袍將軍,真的可信嗎?”
葉母看著虛子憐,過了一會,才笑道:“放心吧!聽你世叔說也是荊州駐軍的將軍,還是葉家恩人之后,信得過的!還真是有點巧了呢!”
“嗯,是有點巧呢!”虛子憐也跟著應了一句,卻并沒有放下車前的簾幕。
“弱冠之齡,就能任一營主將,用你世叔的話講,還真是年輕有為,后生可畏!”葉母看似隨意的說了一句。
“嗯......叔母說得是,子憐也這么覺得呢......”虛子憐有些心虛的放下了簾幕,將頭偏向了另一邊。
葉母見虛子憐這副模樣,不禁輕輕一笑,但隨即又想到了當下的處境,心也慢慢沉了下來,斂起笑臉,說道:“子憐?。∧?,子沖還有景之三人一塊長大,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此行虛公將你托付于我們,只要是能做到的,我們?nèi)~家一定做到!以后有什么事就跟叔母說,???”
虛子憐聽著,雙手揉了揉衣角,點點頭道:“嗯,知道了,叔母!也不知父親和兄長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葉母牽過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傻孩子,子沖武藝高強,一定能保護好虛公的!而且陛下也已經(jīng)給江左的吳王下了勤王圣旨,洛陽一定能守住的!”
虛子憐聽罷,微微的點了點頭,神色有所舒緩。
而在人群前方,走著走著,林瀟云忽然轉(zhuǎn)頭問葉玄道:“剛剛那馬匹后面的樹枝,是公子讓綁的嗎?”
葉玄答到:“嗯,是我安排的!”
林瀟云接著問道:“公子為何要如此安排?”
葉玄看著林瀟云,笑著問道:“林將軍這是在考我嗎?”
林瀟云也平淡一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好奇而已!”
說林瀟云看不透這點小把戲,葉玄是不信的,從剛才那幫匪寇聽到“林字營”這三個字的反應來看,這支白袍軍的戰(zhàn)力一定十分強悍,而作為這一營的主將,又怎會是尋常人物呢?
再者,葉玄還發(fā)現(xiàn),盡管林瀟云總是一副淡然平和的神情,但他卻絲毫看不清對方的深淺,就像他看不清虛衍的深淺一般。
在洛陽時,他與諸多權貴子弟都有過來往,而在軍營中摸爬滾打時,他也接觸過許多英雄豪杰,但這樣讓他看不清深淺的人物,在與他年紀相差不大的人中,實在少見。
盡管知道林瀟云是在考校自己,葉玄也沒有什么不滿的情緒。
畢竟,從剛才的形勢上來看,自己所設下的那些雕蟲小技,還遠不如“林字營”的名號管用。
隨即,他笑了笑,解釋道:“我們兵力有限,只能留下六十來士卒作為后備,這是無奈之舉。不過我們初到江南,對方肯定不清楚我們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后面有沒有援兵,他們更不可能得知!”
見林瀟云仍舊看著他,于是葉玄接著道:“這樣,即便只有六十多個騎兵,如果懂得利用,也能給敵人一種援兵無數(shù)的感覺,兵法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若身后黃沙漫天,塵土滾滾,在對方不知底細的情況下,或可一舉扭轉(zhuǎn)局勢!”
林瀟云聽完,點了點頭,又笑道:“那公子又是如何知道敵方的設伏地不在前方,而是在小道遠處的密林中呢?”
“問題怎么這么多!”葉玄暗自腹誹一句,不過誰讓他要執(zhí)晚輩禮呢,此時出于禮節(jié)上的考慮,也只能耐著性子接著解釋道:
“區(qū)區(qū)草寇便敢劫持有官軍將士護送的難民,可以想象對方的首領也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不過,既是草寇,必定貪財而惜命,若想以小博大,最佳的設伏地點,便不是前方的路口,而是難民百姓所在的小道附近?!?p>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比~玄覺得自己說的已經(jīng)夠多了。
林瀟云神色怔了一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葉玄后,不禁失笑,轉(zhuǎn)頭對葉凌抱拳道:“有子如此,實為葉公之福啊!”
葉凌捋了捋胡子,笑道:“哪里哪里!林將軍過獎了!”
林瀟云望著草寇離去的方向,良久后,輕輕嘆了一句:“確實不是等閑之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