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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不是奶奶,姥姥也不是外婆,她只是我的姥姥,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親人。姥姥是四十年代的人,她不識字,但她認識錢,還會算賬,年輕的時候,一個人背著糧食步行著去鄉(xiāng)上,然后用糧食換錢,一斤糧食換多少錢,她會默默的算出來,看老板有沒有騙她,再用換來的錢買日用品,背著自己縫制的布袋子翻過幾座山回到家里,山路是那般的陡峭,她的腳是被太奶奶纏過的,但是沒有纏成功,腳趾頭挨在一起,搖搖晃晃的走路,不知道疼不疼?不知道她累不累?姥姥年輕的時候常去鄉(xiāng)上,后來,姥姥老了,去鄉(xiāng)上的機會和次數(shù)不多了。小時候,姥姥帶著我常去鄉(xiāng)上買東西,我們叫它趕集。
那時候,我五歲,姥姥五十歲。那年,我還小,姥姥還年輕。父親常年在外打工,母親忙農(nóng)活。逢集的時候就會趕集,姥姥總會帶著我,姥姥用她的大粗手拉著我,走累了,就背著我,穿過一座一座的山,有時候還會在姥姥的背上睡著,口水流姥姥滿后背,姥姥不打我,不罵我,反而微笑地輕撫我。小時候最開心的事情是姥姥帶著我趕集,因為我可以“見世面”,趕集的時候總會碰見母子三人,她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她們逢人要錢,衣衫襤褸,現(xiàn)在想起來應(yīng)該是有點“問題”的人,最小的孩子伸手向我要錢,把我嚇哭了,他們太害怕了,夏天穿冬天的衣服,頭發(fā)亂蓬蓬的,因為我是有“教養(yǎng)”的孩子。那應(yīng)該是小時候我看到的和身邊人生活不一樣的人吧。另外,趕集的時候姥姥會給我偷偷的買好吃的,那時候家里有弟弟,弟弟在姥姥看來不聽話,不乖,我是乖孩子,理所當(dāng)然就應(yīng)該獨享好吃的,趕集的時候,我也可以得到花衣服,所謂的花衣服,其實是估衣,估衣是舊衣服。什么是估衣?那時候我不知道,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是富人穿過的衣服,捐獻在貧困的山區(qū)。然后小販們拿來買,根據(jù)衣服的新舊好壞估計價格,然后出售。還記得有一次和姥姥去趕集姥姥給我買了一件繡有七個小矮人的上衣,那時候,當(dāng)然不知道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但很喜歡小矮人。那是我小時候穿過最華美的衣服,也是唯一的一件姥姥沒有修改過的合身的衣服。
姥姥擅長裁剪衣服,買來的估衣,寬的可以改小,不能穿的可以自己縫制成合身的衣服。家里有張老照片,我和弟弟,我的褲子膝蓋處有一塊很大的布丁,弟弟的大腿處有一塊很大的布丁,我倆是黑色的褲子,補著紅色的布丁,后來聽母親說弟弟的褲子屁股上還有布丁,是紅色的桃心狀。因為我是女孩,應(yīng)該穿的比弟弟的要“體面一點”吧!弟弟后來看見照片問姥姥,這和現(xiàn)在的乞丐褲為什么不一樣?姥姥這樣回答弟弟:“因為現(xiàn)在有了喬丹和朵以?!?p> 我是家里的長女,我是姥姥看大的,弟弟妹妹也是姥姥看大的。家門口有棵大樹,不是楊樹,也不是垂柳,或許是槐樹,大概也不是柏樹,應(yīng)該是我不知道是一種樹。在我六歲的時候就遷家了,那棵樹也被砍了。夏天,姥姥帶著我坐在大樹下玩土,路上人來人往逗我玩,我被路人寵愛著,我是開心的,因為有人愛,小孩子的心理應(yīng)該是一樣的。姥姥坐在路上,家鄉(xiāng)的路是土路,沒有瀝青,沒有沙石,只是細綿的黃土被來人踩得光滑。我總是臟兮兮的,在我的印象中沒有洗過澡,也不知道高級的浴頭。姥姥說洗澡會把小孩子洗壞,對身體不健康。正在看拙文的您,是不是有點嫌棄我,因為不講衛(wèi)生。姥姥說我喜歡亂吃,偶爾吃一把黃土,甚至有時候看見雞屎也會毫不猶豫地放在嘴里。當(dāng)然,我不相信那是那時候的我,我也不相信我有那樣的“嗜好”。姥姥是我的成長見證者,我自然相信她的話。
后來,遷家了,姥姥離開了她的土地,那片養(yǎng)育她的土地,遷家的時候,父親請了一輛大卡車,家里的家具全部裝上車,我高興抱著家里的亂叫小狗爬上了車,姥姥她們和村里人說話,我看見他們說著說著流淚了,家里的三間房拆的剩下一間,里面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帶不走的東西,老狗送給了一位親戚。姥姥哭的很傷心,那時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分別?什么是憂傷?我很開心,開心第一次坐大卡車,雖然是大卡車車廂,我還是很開心,以至于到了新家才發(fā)現(xiàn)丟了一只鞋,那是母親給我做的新布鞋。我哭了,因為我的新鞋,還被母親踢了一腳,姥姥哭了,她哭是因為我挨打了。
就這樣,我們?nèi)以谛碌牡胤桨布遥瑵M天的沙土肆無忌憚的“飛舞”,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喜歡黃土,黃土我還可以吃,沙土噎我,不好吃。姥姥把我扇了一巴掌,我不知道為什么扇我,我沒有哭,她哭了。后來,我才明白,那是思念,她的很多親人在故鄉(xiāng),她的人生也定格在故鄉(xiāng)的那片土地,她的童年,她的青年,以至于部分晚年時光,她的聯(lián)手(朋友的意思),她的那片熟悉的土地。如今,一切都是新的,我才明白她為什么哭,為什么扇我她反而哭。
在故鄉(xiāng),每逢過年,姥姥會做很多好吃的,各種花樣,那時候白面少,做好之后,姥姥和母親藏了,家里孩子多,會一股腦吃完,沒東西過年,家里來親戚,也沒東西招待客人,麻花裝在自己編制的籃子里掛在房梁上,我和弟弟還是會想辦法吃,表姐來家里就說是表姐吃的,當(dāng)然,我和弟弟會挨打,因為姥姥明白。小時候的年貨很少,自然也是香的,有時候做的麻花會放到二月二,更有味道。
姥姥老了,今年七十六歲。前幾天還夢見她,夢見她去世了,我從夢中哭醒。打電話給她,她說她也夢見我了,我穿著一條黑裙子,姥姥說我的樣子很滑稽,姥姥知道我不喜歡黑色,現(xiàn)在,她干不了農(nóng)活,一生忙碌,老了怎么可以清閑,戴著老花鏡又開始繡十字繡,一針一線的穿著一塊很大的白布,時而告訴我女孩子要學(xué)針線,讓我學(xué)繡花,我看看自己的“熊掌”,嘿嘿的笑笑。姥姥有時候還會繡鞋墊,繡好的鞋墊送給親戚,一針一線穿起來的鞋墊看了讓人贊嘆,讓人唏噓。如今,姥姥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皺紋滿額。姥姥說,現(xiàn)在,她還是回想起那片故土,但家在這里,我們在她身邊,這里就是她的土地,但她永遠不會忘記故鄉(xiāng)。那是她的根。
我和姥姥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那是那個時代的事情,我理解,也明白,不解釋。但我知道她是我的親人,這是事實,一個亙古不變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