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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第十五章 祥瑞橫行(七)

天禧盛世 夜半鬼讀書 3252 2022-04-04 12:32:47

  崇政殿水閣,燭光搖曳。

  一張矮幾,一把繡凳,就是昭文館大學(xué)士、左仆射、平章事、中書第一人呂蒙正此刻全部家當(dāng)。

  趙恒給予呂蒙正前所未有的厚遇,矮幾上除了記注官筆錄,還有滾燙茶湯、溫?zé)崦纥c(diǎn)。

  趙恒也難,天子之位可以說是撿來的。淳化五年兼開封府尹,至道元年為皇太子,至道三年登基。不到三年時間,便由圈養(yǎng)轉(zhuǎn)為君臨天下,并未受過系統(tǒng)性的帝王教育,更像是一張白紙,根本不知如何為政,卻也有無數(shù)可能。

  他正值壯年,雄心在胸,躊躇滿志。無論靈武,還是綏州,當(dāng)初都不愿放手,卻不抵呂端、呂蒙正、李沆等人的息爭養(yǎng)民之策,不知不覺中,背負(fù)起丟城棄土之責(zé),這些兩朝元老卻成為“咸平之治”功臣。

  平心而論,五代亂世之后,民間確實(shí)需要休養(yǎng)生息。

  但呂端等人全然不顧虜強(qiáng)國弱的現(xiàn)狀,一而再、再而三的棄藩籬、棄長城于不顧。面對契丹是這樣,面對黨項(xiàng)還是這樣,漢唐故土盡歸虜,指望固守一畝三分地過日子。自毀赫赫有名的統(tǒng)萬城,遷民于內(nèi)地,導(dǎo)致靈武孤懸塞外,直至一城戰(zhàn)沒。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龜馱神州,卸甲卻敵?

  之后百年,這些兩朝元老的孫輩先后母儀天下,史家不遺余力的為其先祖美言。而仁宗之后,趙恒一脈絕嗣,無人肯為其仗義執(zhí)言,昏聵自然而然的落在趙恒身上,這才有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昏君名臣”之青史怪誕。

  如今,劉緯悍然捅破這張紙,指名道姓的將丟城棄土之責(zé),劃歸原主。

  趙恒已然明了心中長久不安由來,開始審視為政得失。之所以召呂蒙正,而非李沆,就是因?yàn)殪`武棄守之爭的主戰(zhàn)方張齊賢已然罷相出外,由第三度拜相的呂蒙正頂替張齊賢,資歷無庸置疑,且不會在意李沆的守成想法,態(tài)度更公正。

  呂蒙正如坐針氈的回顧劉緯狂言。

  知樞密院事王繼英、同知樞密院事馮拯、陳堯叟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如果呂蒙正最終認(rèn)可劉緯所言,樞密院也就責(zé)無旁貸。

  呂蒙正艱難的閱讀之旅已近尾聲:……諸公之所以輕棄塞外孤城、繼而亂陜西一路,皆因天下在趙,非呂、不李、無關(guān)向。棄主家地,與佃何關(guān)?官在、銜在、俸在、職事在、小家在、妻妾兒女在?;仕谓?,何來方外之地?”

  字字誅心,句句駭人。

  王繼英僅看了些邊邊角角,頭比馮拯、陳堯叟垂的還低,畢竟這兩位只是同知樞密院事,他才是樞密院掌舵人,靈武之失……

  呂蒙正看的很慢,不斷琢磨、推演,合卷時幽幽一嘆,搖搖晃晃站起來,王繼英、馮拯連忙一左一右的上前攙扶。

  御座上的趙恒心平氣和:“呂卿免禮?!?p>  呂蒙正不管不顧的深揖,比往日更虔誠,白首深埋于雙袖之中,“夷陵童子所言,有兩點(diǎn)臣始料未及,身為宰輔,責(zé)無旁貸……咳咳……”

  王繼英如喪考妣,宰輔承認(rèn)失察,他也得為認(rèn)罪打好腹稿。

  呂蒙正掙脫左右攙扶,艱難揖立,“馮拯、藍(lán)繼忠已先后確認(rèn)定難五州與河套地形圖,其東、西、北三面,或險峻、或荒蕪、或依長城、易守難攻,黨項(xiàng)確實(shí)只有南下一條路可走,現(xiàn)階段可扶持吐蕃、回鶻略其兩翼,待河北、河?xùn)|稍安,再徐徐圖之。陛下春秋鼎盛,邵煥時年十三、夷陵童子時年九,不出十年便能為國奔走,三十年之憂成不了心腹大患。

  至于……夷陵童子所言契丹虜主其母蕭氏心態(tài),確有可能成行。

  耶律璟崩時,其子甚幼,先帝趁機(jī)北伐……如今蕭氏、韓德讓皆近遲暮,契丹諸部向來奉強(qiáng)者為尊,假以時日,無人輔助虜主,恐有逆部取而代之。

  臣也以為,兩年之內(nèi),契丹必然傾國南下。

  勝可確立虜主功績,蕭氏百年之后,自有變節(jié)漢儒鉗制諸胡。

  敗則借刀殺人,削弱強(qiáng)部,激起諸胡同仇敵愾之心,內(nèi)憂迎刃而解?!?p>  王繼英向北深揖道:“若是真如此,契丹頻頻犯邊豈非不打自招?”

  呂蒙正一意孤行:“更可能是疲敵之策,連王樞密都這樣想,看來契丹南下迫在眉睫。”

  王繼英不以為然:“我大宋雖無北上之力,契丹也無南下之能,相公豈……”

  “臣呂蒙正……”呂蒙正噗通一聲跌倒在地,泣不成聲,“累受君恩,三次拜相,卻一味求穩(wěn),竊以為無過便是功,尸位素餐……”

  “呂卿!”趙恒再降丹墀,直奔那皚皚皓首。

  宰相動情自責(zé),天子有心憐憫,這樣一幅真情流露的場景怎能任人圍觀?王繼英、馮拯、陳堯叟灰溜溜的迎向夜色。

  不論朝堂爭論幾何,靈武之失的最大責(zé)任方肯定是樞密院,至少軍中、民間和基層官僚都會這樣想。

  王繼英未雨綢繆,決定先同藍(lán)繼宗通個氣。

  藍(lán)繼宗一直等在內(nèi)東門東耳房,奉上最新動向:石保興為劉緯接風(fēng)洗塵之后,一同前往外城王贄宅致祭。

  王繼英索性和馮、陳二人攤開講:“呂相擔(dān)責(zé),樞密院總得拿出些對策供陛下參詳,先照童子的思路來應(yīng)對。唐夫能不能見見那小同鄉(xiāng)?道濟(jì)會一會宋中丞,我留在宮中夜值?!?p>  陳堯叟暗道晦氣,遣了親隨追出外城,最不濟(jì)也要把張承志拉回來問個清楚。

  馮拯一邊遣子趕往裴濟(jì)故宅詢問究竟,一邊親赴楊億宅一窺因由,完全把宋太初拋在了腦后,有寇準(zhǔn)一直盯著,他不愿同御史臺走的太近。

  馮拯很同情楊億,論靈武棄守奏疏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引據(jù)經(jīng)典,文采斐然,最后心想事成,乍一看去,一切完美。

  但劉緯那幅地形圖一出,曾經(jīng)的完美便成鏡花水月,甚至是笑柄。

  趙括紙上談兵尚且親臨沙場,可他楊億硬是沒認(rèn)出自己筆下的無用之地。

  楊億強(qiáng)撐一臉頹廢和醉容迎接樞相到訪。

  馮拯一點(diǎn)安慰楊億的意思都沒有,弄清崇政殿水閣紛爭之后,冷冷的來了句:“他種放本就是幸進(jìn)之人,一步登天不夠?還想替陛下考賢納才?你我苦讀數(shù)十年又是為什么?何不學(xué)他做隱士?”

  馮拯的態(tài)度代表主流士人,規(guī)矩就得人人遵守。連中三元都不能連越五級,你種放又憑什么?

  馮拯長子自裴家?guī)Щ匾桓薄皣繜o雙”的挽聯(lián):“青山有幸埋忠骨,史筆無私鑄佞臣”,又說劉緯曾奉上不菲帛金、并在夷陵佛寺設(shè)牌位遙祭裴濟(jì)。

  馮拯有些頭痛,挽聯(lián)暫時還未流傳出,以后就難說了。誰是佞臣?他頭上好像多出一道光環(huán),而后又覺得王繼英那武夫并非一無是處,是應(yīng)該先會一會童子保舉人,馬不停蹄的趕往宣化坊澄清街。

  非富不貴,是三院御史的選拔標(biāo)準(zhǔn)之一,這樣才能言無禁忌。

  御史為了標(biāo)榜清廉,往往選擇在臺內(nèi)公廨借住。

  馮拯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御史的工作似乎入夜以后才開始,隱約燭光,戶戶可見。

  馮拯由衷的為宋太初感到高興,自打放開三院御史手腳,言官干勁十足,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被一九歲童子出盡風(fēng)頭。

  兩人互相見禮,之后論起滿院燈火。

  宋太初全無往日沉穩(wěn),開懷笑道:“聽說今日種放被人抬出東華門?!?p>  馮拯隨即頓悟,三院御史是在為種放費(fèi)心,不是彈劾種放,就是彈劾舉主張齊賢。

  馮拯姿態(tài)放的很低,最終還是繞到劉緯身上。

  宋太初也沒藏著掖著:“緯哥兒那孩子對黨項(xiàng)諸部怨念頗深,他認(rèn)為十五年之后,縱然黨項(xiàng)無力南下,也會盤踞橫山,耗盡我大宋全部精力,分身乏術(shù),無心他顧?!?p>  不同于馮拯有的放矢,陳堯叟親隨同劉緯一行再三失之交臂,還是在州橋守株待兔,等到致祭歸來的馬車。

  劉緯沒露面,只是請張承志代為問候,尚未拜宰相,怎能私會樞相?面對賦閑在家的石保興,就沒這么多顧慮。

  禮部門前上演了一場兄友弟恭的好戲,劉緯想要恭送石家馬車遠(yuǎn)去,石保興非要看著劉緯進(jìn)禮部安歇。

  曲終人散時,路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石康孫對石保興的行為很是不解,“爹爹怎能陪緯哥兒胡鬧?”

  石保興笑問:“老子心情舒暢,不行?說說看,今夜會不會有人找石家打探消息?”

  石康孫尋思道:“應(yīng)該不會……”

  石保興又問:“為什么?”

  石康孫吞吞吐吐道:“避諱,還有……二叔又在伸手要官……”

  “在旁人眼里,浚儀石家仍然不知進(jìn)退。”石保興意氣風(fēng)發(fā),“老子今日一切,只為你們?nèi)值芤院蟛挥没畹倪@么累,怎么快活怎么來!”

  馮拯滿意離去,還和圍觀御史熱情打招呼,弄得一群自以為撞破臺長隱私的言官尷尬不已。

  宋妻一邊服侍宋太初更衣,一邊絮絮叨叨:“那娃兒不就是只猴子?上躥下跳的,要準(zhǔn)備一下?”

  宋太初心情大好,“準(zhǔn)備什么?能做的老夫已經(jīng)做了?!?p>  宋妻愕然道:“見過幾位相公,不就該來了?”

  宋太初失笑:“那不是告訴幾位相公,是我宋太初在背后慫恿?”

  宋妻頓時一驚:“是哦,真來了怎么辦?遣人知會一聲?”

  “胡鬧。”宋太初笑道,“我們夫妻倆的心眼加在一塊都沒緯哥兒多,此事告一段落,他才會登門,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p>  宋妻問:“不見的吧?石保興呢?”

  宋太初皺了皺眉頭:“無官一身輕……不太像,因心疾自請求去,怕是命不久矣,怎會在乎流言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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