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的戰(zhàn)爭暫時過去了,返城的熱鬧來臨。特別是富商們和紳士們的返回,工廠復(fù)工、商店開業(yè)、路上車水馬龍,使蘇州城逐漸恢復(fù)了生氣,一切日趨正常。
回蘇州后,依琴仍是“日日思,夜夜想”地想心安。
有一夜,她忽然夢見心安悶聲不響地坐在椅子上。
問:“爺,我尋得你好苦,你在哪里?”
“我在官瀆里!”
“官瀆里什么地方,幾號門牌?”
“不用問門牌,是住三層樓上。”
依琴只覺很納悶,又問他:“你在那兒好嗎?”
“尋什么,還好。”
依琴渾身一淋,醒了,才知是南柯一夢。
馬上告知兄妹三人,又大哭一場。
一德聽了更納悶:“沒詳細(xì)地址的三層樓究竟在哪兒?”
但安慰媽說:“娘,你可放心,官瀆里是有的,就在齊門外不遠(yuǎn)處。我過去曾到過三官里,去捉蟋蟀的,聽說三官里過去就是官瀆里。明天我就去找爸爸好了。”
三官里是北寺塔后面到平門城墻下的一塊正方形的荒地,有貧苦百姓無人管理的墓穴,亂七八糟,小孩子們可以任意去捉螅蟀的。
一德從三官里開始尋起,向東出婁門,一路尋到官瀆里,遍尋無著。
一德真天真??!第二天等他回來,垂頭喪氣地說:“我已找遍了官瀆里,問過好幾個老鄉(xiāng),都說'你看我們整個官瀆里,都是一律的茅草屋,連二層樓房都沒有,哪來三層的,你到別處去找罷'”
依琴聽了,又大哭起來,生不如死,從此她即悶聲不響,發(fā)呆了。
她想無聲息地了斷自已,但怕子女們不知道她已經(jīng)死去,而到處苦苦尋找,就象尋找失蹤的心安一樣。失蹤會永遠(yuǎn)成為一個謎,困擾和刺痛著子女的心,這是她不愿意的,所以她一定要明明白白地死去。
有一天,她突然拉著三個子女,來到他家前門口的一口井的旁邊,對著蒼天跪拜說:“我對不起上蒼;對不起我吳家祖先和好親婆,老媽媽,上代親親眷眷。讓我照顧好真男(心安的小名);教養(yǎng)好三個孩子;由老媽媽負(fù)責(zé)每月收受五塊大洋;同意我全家回蘇州,等子女長大成人,再回上海去學(xué)生意,重新開創(chuàng)吳家美好的新天地??晌椅茨軗?dān)當(dāng)好重任,貪生怕死?,F(xiàn)在真男找不到了,我只有死了謝罪!”說完,要投井自殺。
三個還未成年的孩子,都抱頭痛哭。
蓉芬拉著她哀叫:“娘啊!娘??!你走了,叫我們?nèi)绾稳デ笊剑∥矣譄o能力去撫養(yǎng)弟弟,妹妹的。我不如也同你一起去了吧。”
美芬呢,只有九歲,不知所措。
一德畢竟是男孩子,邊哭邊下決心,立志要成為一個堅強(qiáng)有力,不屈的男子漢,今后要好好地替爸爸,替祖宗撐起這個家。
孩子們一起全力拖著老娘,不讓投井,並大喊大叫起來。就這么折騰了好幾個小時,弄得全家人精疲力盡,幾乎都癱瘓成一團(tuán)了。
最后依琴才醒悟到:若要真正的對得起列祖列宗,只有下定決心,繼續(xù)撫養(yǎng)好三個可憐的孩子。我這棵老樹決不能跌倒,一定要千方百計撐起來。
從此一德再也不上時家的門,因為爸爸是由他家的起因而失蹤。不但記恨鄔先生,也怪到姨夫頭上。
又想起當(dāng)年老舅媽曾對阿姐說過“兵慌馬亂的,自顧不睱”之話,有撒手不管之恨,也不愿再踏進(jìn)龔家之門。
至此一德的性格發(fā)生了變化,變成兩重性:有時活潑、勤快,有時呆板、沉悶。
而依琴為了振作起來,把自己的名字從“依琴”改為“振琴”,以明志。激勵自己要振作、自立和堅強(qiáng)。
她雖窮,卻有志氣。只要有一線生路,現(xiàn)在和從前一樣,從不想依靠別人的接濟(jì)去生活。
那時蘇滬的火車已通,上海既無訊息,又無匯款寄來。而全家能有粗茶淡飯吃,雖然吃不飽,已十分不錯了。
振琴為撫育三個子女更加努力,日以繼夜地勞作。為維持最低生活水平,爭做女紅、調(diào)經(jīng)、紡紗、折錫箔,另外做各種幫工,忘我地勞動著。她常年干活到深夜;有時還陪伴蓉芬姐弟溫課到深夜;挑燈夜戰(zhàn)地過著劫后余生的生活。
振琴篤信佛教,每晚必念心經(jīng),大悲咒。特別是美芬是9月19日觀世音菩薩生辰時刻降生的,振琴覺得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全家。
她老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觀,觀世音菩薩!”雙手合十,閉目祝誦著?;蛉ジ鲝R宇燒香拜佛。期望或異想天開老佛爺會把心安送回家來的。
干活時,常停下手中活兒,望一下門外;沒事時,會一動也不動地倚著大門框,朝外看有無心安回來。別人從屋外老遠(yuǎn)看她,就像塊“望夫石”化石。鄰居們說她,象靈巖山上的一個石頭景點“烏龜望太湖”了。
后來為了從‘’癡迷”“不可自拔”中走出來,聽從別人的建議,請了一位懂佛事的算命測字先生問卜。
對方答:“托夢是真。當(dāng)時日寇進(jìn)城,殺人放火,大批百姓遇害,維持會來不及收屍埋葬,就只得把現(xiàn)成的棺材店的薄皮棺木,每只里重疊塞三具尸體,抬去葬在北郊官瀆里,說處理掉算了。確有此事?!?p> 振琴還有點不明白,說:“那怎么說是三層樓呢?”算命先生說:“你真笨!他是在棺材里疊放的三個中的最上面一個,阿是三層樓!”
又說:“你們趕快回家去設(shè)個座臺,請些和尚去超度,以慰怨靈吧?!边@才把振琴的癡心妄想劈斷了。
之前,他們以“失蹤在尋”來告知各親友的?,F(xiàn)在才正式在原住屋前間專辟一個座臺,掛吳心安生前畫像、燃點香燭、放上供品,以示全家仍在一起,苦度光陰。
振琴怕年老的婆婆陸淡雅和高荷花老媽媽,受不了這個兇訊的刺激,就準(zhǔn)備對她們一直瞞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振琴全家猜測心安的死因:因日寇突然連續(xù)三天扔炸彈和平時機(jī)關(guān)槍不斷地向平民百姓掃射。開始幾天一直送飯給心安吃的鄔先生,害怕出門后會遇到危險,為保住自已的性命,就不負(fù)責(zé)任地不再送飯了,又來不及把心安接到時家。吳心安又餓、又嚇、又想念妻子和孩子,就獨自到家門外尋找家人,被日本鬼子開搶打死或炸死。
遭此慘變后,全家人的眼晴浸泡在淚水中,常是振琴坐在“坐臺”邊上哭,子女們也在旁邊跟著哭。
外面的環(huán)境持續(xù)惡化,淪陷后的蘇州和江南的其它地方一樣,盡在日軍鐵蹄之下,過著亡國奴的痛苦日子。
日寇侵華犯下了嚴(yán)重的戰(zhàn)爭罪,侵占中國國土,瘋狂掠奪中國的財富和資源,殘酷血腥地屠殺和殘害中國人民,此國恨家仇永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