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幾日,梁子書一邊心中期盼翠春樓早已開門納客,一邊坐在宅邊二樓看著火家宅子。
這火家族長火燃野是赤涼城城主,幾個兒子在城中也有官職,火家宅子說是火族地盤,但也是赤涼城的城主府,里面守衛(wèi)森嚴(yán),時常有官兵出入。
這日,梁子書如往常一般,坐在樓上飲著茶,看著火宅里面官兵出出入入。
忽地他眼睛一亮,端正了身姿,仔細(xì)看去。
只見火家宅中走出一隊人馬,這隊人馬與往日不同,往常走出來的都是些腰挎尖刀,騎著駿馬,雷厲風(fēng)行之人。這次出來的這隊人雖也帶著兵刃,但還帶了兩口大鍋,一車糧食,隊伍中間還有一座轎子,正緩緩沿街而走。
梁子書心中好奇,忙呼喚張山,兩人牽著馬出了門外,遠(yuǎn)遠(yuǎn)跟在隊伍之后。
張山看著前面徐行人馬,說道:“大哥,他們干什么去?再走可就要出城了?”
梁子書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跟著看看?!?p> 兩人跟著隊伍一同出了城外。
赤涼城內(nèi)住著的一般是些商賈富人,貧窮之人大多住在城邊,那里一座座土房緊挨著,道路也是崎嶇非常。
隊伍走街串巷,向這貧民住所中心走去。
張山看著路邊衣著襤褸的窮人,皺眉道:“城里的人天天喝花酒,吃美食,飯菜從不吃第二頓,天天花大把的銀子,城外這些人卻連糠粟都吃不飽。城里人穿著綾羅綢緞,城外人卻衣不遮體,真是沒了天道。”
梁子書看著路邊艱難謀生的窮人,說道:“這不怪天道,這是人道,富者越富,窮著越窮,均是人心使然。人總是貪得無厭,富人想更富有,他們地位高尊,錢財也來得容易,便就越來越富。窮人地位低微,即使才能勝于常人,也不會得到重用。富人、窮人生來之時均是一般無二,卻要過著不同生活,皆因人心不古,好利輕義?!?p> 張山不明白他說的這些,“哼”了一聲,說道:“都是這些穿紅衣服害的,他們竟然有臉到這里來?!?p> 梁子書看看前方人馬,發(fā)現(xiàn)路邊之人并不反感他們,反而是見到他們面帶感激,慢慢跟在隊伍后面。這隊人馬為了他們能跟上還放慢了速度。
梁子書想了想他們帶的鍋和糧食,說道:“他們是來施粥的。”
張山“哦”了一聲,說道:“難怪這些人見到他們這么高興的。”
這隊人馬在一座土地廟前的空地停了下來,梁子書二人也下了馬遠(yuǎn)遠(yuǎn)看著。
隊伍中的官兵有五六拾了些石塊搭起了灶臺,還有幾人解下車上拉來的糧食,另外幾人均各自忙活著。
梁子書一直盯著那座紅面轎子,他關(guān)心的是轎子里面是何人。
這轎子一直停在背靠廟墻之處,周邊四五人扶刀站在其旁,眼神凝厲地四處巡視。
梁子書心想,其中一定是個大人物。
過了半晌,轎中傳來一女子輕聲呼喚,梁子書站得遠(yuǎn)并未聽清,大概是叫人撐簾,她要出轎。
旁邊立著一名官兵與他人不同,他身著黑色鎧甲,眼神狠歷,手扶刀柄威風(fēng)凜凜。聽見轎中人呼喚,回身挑起轎簾,和善地說了兩句話,然后躬身立在一旁。
轎中人影動了動,一只穿著繡花鞋的小腳自轎中慢慢伸出,隨后一條玉般皓腕自轎中伸出扶了下轎簾,接著一副精致臉龐帶著笑容出了轎外。
梁子書仔細(xì)端詳,只見這姑娘十八九歲,面容姣好臉帶稚嫩,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櫻桃小口輕輕抿著,身著紅色褂衣,衣袖肥大,露出細(xì)小手臂,膚如凝脂潔白如玉。
她身形一跳便就下了轎,眼睛一眨只覺陽光刺眼,伸手擋了擋。
旁邊黑鎧官兵伸出手來,紅衣少女左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之上,扶著他手臂玉步輕移,緩緩而行。
梁子書只覺心窩猛跳兩下,心想好一個清純少女,抬步便要走上前細(xì)細(xì)端詳這少女。
剛走兩步,他忽地想起自己身上穿得雖不算多華麗,但也是一身上好衣裝,跟身邊這些窮苦之人反差太大,如此上前難免要招官兵注意。
他四處看了看,正好一個蓬頭垢面衣著破爛乞丐打他身邊走過。
梁子書一把抓住他,從袖中抓了把銀子便塞在乞丐手中,說道:“別多說話,銀子拿著,你衣服給我!”
乞丐一怔,看了看手中銀子面露狂喜,連忙脫下身上的破爛衣服遞給了梁子書。
他還欲脫內(nèi)里衣服,梁子書一擺手,說道:“夠了,拿著銀子走吧?!?p> 梁子書將破爛衣服往身上一套,束緊衣服束帶,說是束帶其實就是一根麻繩。接著又解開頭發(fā)綁繩,從地上搓了把土灰,摸在頭發(fā)臉上。經(jīng)他這么一折騰,一個文秀書生便就變成了個臟乞丐。
張山愣著原地,看他如此忙活,臉帶詫異,說道:“大哥,我張山當(dāng)初看錯了你。你這人真是有大義,為了找火族麻煩救貧困百姓,竟可以如此自賤,真不簡單?!?p> 梁子書一邊往臉上摸灰,一邊說道:“不入虎穴焉得女子……焉得虎子?!?p> 說著便就向那少女走去,邊走邊看四周之人,見他們不僅衣著破舊而且多是身上帶殘,不是瞎眼就是腿瘸,或是少個手臂缺個耳朵。
梁子書心想,不成,我身子如此康健顯然不夠可憐,怎能跟那小仙女搭上話?
眼睛一轉(zhuǎn),拿出忘情弓遞給張山,說道:“你收著?!?p> 然后腳腕用力一別,他竟用內(nèi)力震斷自己右腿骨,只見他小腿外翻,無力地拖在地上。
張山抱著忘情弓目瞪口呆。
梁子書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拖著殘腿慢慢向少女走去。
此時大鍋已燒開,兩個官兵手持一人長的鐵勺,正在用力攪拌,鍋中冒著騰騰熱氣,鍋邊圍滿了人,正搶著站在前面。
少女站在鍋邊面帶擔(dān)憂,柔聲說道:“大家不要急,有好多的,鍋燙得很你們小心些?!?p> 梁子書聽到她銀鈴一般的聲音,心中一酥,撥著人群往前走。
旁邊人被他推到一邊,均是怒目而視。
旁邊黑鎧官兵走到少女身前,恭敬說道:“四小姐,可以開始了。
少女含笑點了點頭,說道:“大家靠后些,一個個來,每人都有份,不夠的話我們再回去取,都別著急?!?p> 她雖是想大聲說出來,但說出的話卻猶如鶯燕之聲。手上接過一把長柄鐵勺,逐次為這些貧民乞丐盛粥。
這些衣著襤褸之人捧著破碗,少女在他們碗中倒上煮好的粥,貧人點頭道謝,然后迫不及待邊走邊吃。
少女始終面目含笑,對待窮苦之人仍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
等了半晌終于輪到梁子書,他往少女面前一站,撩起擋在面前頭發(fā),說道:“敢問小仙女芳名?如此大恩,小的想時刻念著你的名字?!?p> 少女愣了愣,從沒遇到說話如此文縐縐的乞丐。
梁子書以為她被自己瀟灑的形象所折服,心中歡喜不已。
其實他忘了,他現(xiàn)在就是個蓬頭垢面的乞丐。
梁子書接著說道:“姑娘不僅容貌脫俗,心地還如此善良,真如天上仙女一般。”
旁邊等著的乞丐聽得不耐煩,紛紛怒道:“你這人怎么這么多廢話!”,“快點!后面等著呢”
“別廢話!”
梁子書全當(dāng)未聽見。
少女尷尬一笑,說道:“那個……你的碗呢?”
梁子書一怔,心道壞了,剛才忘了準(zhǔn)備碗了,這可是要飯必備的家伙,這可如何是好。
眼睛一轉(zhuǎn),捧起雙手說道:“小的實在是太過貧苦,連個碗都沒有,您就倒這里好了?!?p> 少女臉帶詫異,說道:“那怎么能行,這粥燙的很,倒手上非要起泡不可?!?p> 轉(zhuǎn)身對黑鎧衛(wèi)官說道:“勞煩楊大哥將轎中我吃羹的碗拿過來?!?p> 楊衛(wèi)官道了聲“是”轉(zhuǎn)身自轎中拿出一個燙金瓷碗,這碗白而如玉,精美小巧。
少女將碗遞給梁子書,柔聲說道:“這是我用的,已經(jīng)洗刷干凈了,你嫌不嫌棄?”
梁子書張著嘴睜大眼睛愣住。
他從沒想過一個如此嬌弱貴氣的姑娘竟能拿自己用的碗給個尋常叫花子,連忙說道:“不嫌棄,不嫌棄,姑娘用過的最好了!”
其他乞丐見了均是心中艷羨,人群中傳來一陣噼里啪啦摔碗之聲。
少女嘴角一笑,在碗中盛了粥,說道:“好了,這碗小,不夠你再過來?!?p> 梁子書見她笑容,便如春風(fēng)拂面一般,愣愣地拿著碗走出了人群,邊走邊時不時回頭看她,少女則繼續(xù)為其他人盛粥。
他走到張山面前,眼神還在看著那少女。
張山抱著臂,說道:“這小丫頭生得真俊俏。”
梁子書點了點頭,說道:“心地還好,只是可惜剛才沒問出姓名?!?p> 張山看了他一眼,平淡說道:“她是火家四小姐,名叫火如?!?p> 梁子書面帶詫異,說道:“我費這么大功夫都沒問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張山拿嘴努了努身旁乞丐,說道:“問他們的,他們說這四小姐每隔月余便來施粥,城外這些人沒有不認(rèn)得她的。”
梁子書一拍腦袋,心道剛才就想著跟小仙女說話了,竟然忘了問問這些乞丐,道:“你還問出了什么?”
張山說道:“他們還說,那個穿鎧甲的是城主大兒子的衛(wèi)官,姓楊,四小姐每次出城都是他跟著的?!彼擦似沧欤f道:“據(jù)說此人謹(jǐn)慎的很,很多想打四小姐主意的人都被他攔下來了?!?p> 梁子書皺眉說道:“如此不妙,有這么個人在,想要接觸四小姐可就難了?!?p> 梁子書抬眼看了看張山,說道:“你今日怎么忽然聰明了起來?”
張山嘿嘿一笑,說道:“這不是天天跟大哥一塊學(xué)的嘛?!?p> 梁子書脫了臟衣服,將頭發(fā)隨意一扎,接過忘情弓一運內(nèi)力,腿傷便就復(fù)原如初,和張山站在遠(yuǎn)處,望著施粥人群。
過了一會兒,鍋中粥已施盡,人群漸漸散去,官兵也在收拾東西。
四小姐跟這些貧民打過招呼便就進(jìn)了轎中。
東西收拾妥當(dāng),隊伍便就又慢慢前行,梁子書兩人依舊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
隊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出了貧民住所,但并未向城中走去,而是沿著城外小道一路前行。
梁子書騎在馬上,看著前方隊伍沿著小路徐行,“咦”了一聲說道:“他們這是干什么去?”
張山說道:“剛才那些乞丐說,四小姐每次施完粥都會去西山山坳處喂些兔子、松鼠、鳥雀什么的。說是她就喜歡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那里的兔子什么的也不怕她,神奇的很。”
張山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也喜歡兔子,扒皮烤熟撒點鹽巴能喝一壇酒。”
他想到烤兔,咽了兩口口水。
梁子書想像著小仙女身穿紅衣站在一片黃色的叢林之中,手上抱著一只皮毛潔白的兔子,蔥白般的手指輕輕在皮毛之上撫摸滿臉疼愛。
好一副唯美景象!
想到此處,他也咽了口口水,兩眼放著光,口中喃喃道:“真是仙女一般!”
張山?jīng)]聽見他念叨什么,見他直咽口水,以為他也喜好吃烤兔。得知梁子書看法與他一致,仰了仰腦袋滿臉得意。
走了半個時辰,隊伍停在一處密林之中。
幾個官兵下了馬,拿出一些木棍、圍布搭起了帳篷,另外幾個拿著笤帚打掃地上落葉塵土。四小姐火如出了轎,玉步輕移在林中漫步,旁邊只跟著黑鎧衛(wèi)兵。
此地不同剛才城外,梁子書兩人如若跟得緊肯定會被發(fā)現(xiàn),兩人便站在遠(yuǎn)處山坡上遙望此地。
四小姐手上提著一個小巧的竹籃,一邊走一邊輕聲呼喚。她這一呼,四面八方蹦出了許多兔子松鼠,毫不懼怕地靠近火如。
火如提了提裙擺,輕身蹲在了地上,從竹籃中拿出一些糠粟撒在了地上。又拿出一些菜葉,摘掉上面老葉留著嫩芯,一片一片擺在地上。
兔子一蹦一蹦地吃起了菜葉,松鼠則將糠粟塞在嘴里,跳到一旁樹上慢慢吃了起來?;鹑鐑裳蹘Φ卦谂钥粗?p> 張山說道:“白瞎了這些菜,竟讓這些畜生吃了去?!?p> 見到兔子,他忍不住回身摸弓箭,摸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出來根本沒帶。
梁子書見落滿黃葉地上一朵紅花蹲在上面,周邊圍著白兔褐鼠,不由得面帶淺笑兩眼發(fā)直。
梁子書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對張山說道:“你說我從這滾下去,能摔死嗎?”
張山向山下看了看,只見山坡陡峭,還有許多突兀巖石,說道:“尋常人非得摔個半死不可,但大哥你就沒事了,火鳥都燒不死你,還怕這個?!?p> 梁子書點了點頭,向崖邊走去。
張山連忙叫住,說道:“大哥,你干嘛去?”
梁子書依舊往前走,說道:“小仙女心地善良,我從這滾下去,她見我遍體鱗傷定會對我百般呵護(hù),將我接到火家救治日日照顧于我?!毕氲阶约禾稍诖策?,四小姐呵氣如蘭地同他說話,梁子書不覺間嘴角上揚笑了起來。
張山在旁板著臉說道:“大哥,我覺得這個辦法不妥。那楊衛(wèi)官是老江湖了,你這人什么心思他肯定能看得出來?!?p> 梁子書頓住腳步,皺眉想了想,心道是啊,連張山都能都能想到此點,看來是真的不行。
他本人善于察言觀色,知道一個人有沒有壞心眼一個眼神便能暴露出來,要是如此混入火家,肯定不出一日便會暴露。
他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眼睛一轉(zhuǎn),心中便有了合計。翻身上馬,向張山擺了擺手,說道:“走吧。”
張山也翻身上馬,快步跟上,問道:“大哥,你有辦法了?”
梁子書說道:“回去后你上城西棺材鋪,找個叫肖財?shù)娜?,就是前些日子來咱們宅子的那個胖子。你把他請來,我有事找他?!?p> 張山“哦”了一聲,默默記下。
兩人催馬走了半個時辰便就回到了城中。梁子書回了宅子,張山一路去了城西,去找棺材鋪的肖財。
又過了半個時辰,張山便就將肖財帶回了宅中。
他將肖財引到廳里便出了廳外。
梁子書坐在堂上正在喝茶,看了眼滿頭是汗的肖財,嘴角笑了笑,說道:“肖兄辛苦了,抱歉如此急的請你過來?!?p> 肖財微微躬身,說道:“梁公子客氣了,不知叫屬下前來可有何事?”
梁子書手拿折扇隨意扇了扇,說道:“我想問韓先生要點東西。”
肖財“哦?”了一聲,說道:“什么東西?”
梁子書說道:“這個東西我是聽沈非說的。我混入火家需要這個東西,所以請肖兄幫我要一下?!?p> 他小聲跟肖財說了一下是什么東西。
肖財聽后點了點頭,說道:“既然此物韓護(hù)法有,那在下派人取取來便是,不知梁公子何時需要?!?p> 梁子書往椅背上一靠,說道:“我急用,當(dāng)然是越快越好了,三天怎樣?”
聽聞此言肖財張大嘴巴,說道:“三天?此地距離忘川谷數(shù)千里之遙,單單飛鴿傳書回去就得三五日,更別說拿了東西快馬往此地來了?!?p> 梁子書撫著下巴皺眉想了想,說道:“那就一個月內(nèi)送來吧?!?p> 肖財心中合計,三天一下改到一個月,也不知道是真急假急。
他擦了擦額上汗珠,說道:“一個月足夠了,敢問梁公子,此物要給誰用?”
梁子書說道:“不給別人用,我自己用的?!?p> 肖財面帶錯愕,向他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出門回去安排去了。
肖財安排去鬼族要東西,梁子書二人便就沒什么事,日日依舊是盯著火家宅院,有時二人也出城打獵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