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書看著房門,嘴角一笑,喃喃自語道:“這人不簡單?!?p> 他躺在床上,眼睛看著房梁,心中想著自己究竟是何來歷。
他知道自己絕不是東北之地的人,便如火泰所說,東北之地的人普遍皮膚粗糙,均如帶著腮紅一般,而他則是細皮嫩肉。
既然不是此地人,那么八成是來自中原。梁子書心想,此地天寒地凍,自己來這地方干什么,來便來了,怎么還被人所傷?
他雖記憶喪失,但思索的功夫還在。心想以自己的才智和功夫,怎么能被個頭腦簡單的大漢傷到。
想來想去如何也想不通,每想到關(guān)鍵之處,頭腦之中總會一陣暈沉。
他嘆了口氣,不再多想,既然落得如此境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之中忽地聽到有女子輕語,這聲音如鶯鶯燕燕,輕柔而動聽。
他頭上帶傷,外面天崩地裂他也不想看一眼,但聽到悅耳女聲,用力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位身著紅衣女子。
這女子十八九歲,臉帶稚嫩,櫻桃小口輕輕抿著,長著長睫毛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正是火家四小姐火如。
梁子書看得入神,心想天下竟然還有如此清純女子,能夠見到如此美人,失去記憶也是值得的,被打一頓也沒什么。
旁邊小翠見他愣神,“哎”了一聲,說道:“這是我們家四小姐,就是她救的你,你不是要謝她的嗎?”
梁子書“哦”了一聲,眼睛依舊看著四小姐,口中喃喃道:“我一直以為失去記憶沒什么,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是多么可怕?!?p> 小翠和火如聽他如此說均是不明所以。
小翠好奇問道:“為什么如此說?”
梁子書目光直愣愣地看著火如,說道:“要是我之前見過如此美人,現(xiàn)在卻忘了一干二凈,那就太過可惜了!”
小翠莞爾一笑。
火如臉上一紅,面上微帶不快。
梁子書將她神色看在眼里,意識到自己說話有失規(guī)矩,忙正了正神色,坐起身來,向著火如長揖一禮,說道:“小生路遇惡人,多虧小姐予以援手。救命之恩無以為謝,唯有后半生為姑娘當(dāng)牛做馬,以報救命之恩?!?p> 火如見他行如此大禮,臉上一慌,扶他也不是,站著不動也不是,手放在腿側(cè)不知如何是好,連忙說道:“你……你不用如此客氣,救你沒什么的……我家什么都有,不缺牛馬的……”
小翠哂笑一聲,說道:“報恩是假,你是看我家小姐生得貌美,便想留在這吧?!?p> 梁子書便如沒聽見她嘲笑一般,看也不看她,同火如說道:“四小姐心地善良,難怪生得如此漂亮,佛家言相由心生,果然不假?!?p> 火如同小翠說道:“看他樣子已經(jīng)好了大半,再過幾日就將他送出府外吧,給他些銀子,在城里安置一下?!?p> 小翠道了聲是。
梁子書一聽此言,腰板一癱躺在了床上,捂著胸口咳嗽幾聲,聳落著眼皮,有氣無力說道:“不必過幾日了……勞煩四小姐照顧多時,已是過意不去,小生這就離開這……自己找個大夫醫(yī)治……”
說了一半又繼續(xù)咳嗽起來,手撐著床沿努力想站起身,只是用了半晌力仍是沒有站起來,手上力道不濟又跌倒在床上。
火如心地單純,不知他是故意裝病,看他如此可憐忙說道:“你這個樣子怎么能走的,看來還得在這住一陣?!?p> 梁子書聲音沙啞,斷斷續(xù)續(xù)說道:“小生得姑娘所救,實在不好多多打擾,我自己出去沒事的?!?p> 小翠在旁說道:“你什么都記不得,身上又沒有銀兩,出去后還不得死在路上?!?p> 梁子書嘆了口氣,咳嗽兩聲身子晃了兩晃,說道:“天無絕人之路,這城里暖和,三五日應(yīng)該凍不死。我出去找個酒樓客棧躺在路邊,也許會遇到好心人施舍些剩菜剩飯?!?p> 火如聽得心中酸楚,伸手輕輕將他按在床上,柔聲說道:“你哪也別去,就在這待著好了,想什么時候走就什么時候走,不想走便一直住在這里。”
梁子書被她一按心中一酥,就勢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火如接著說道:“你傷得如此重,我去讓廚婆做點補身子的東西?!?p> 說著輕抬玉步向門外走。
梁子書又是咳嗽兩聲,說道:“多謝四小姐了,你待我如此之好……這可……”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言語哽咽,眼睛擠出幾點眼淚。
四小姐輕輕一笑,說道:“你不必如此,好好休息吧。”
說完轉(zhuǎn)身出了門。
梁子書見她笑容如沐春風(fēng),嘴角不覺微微上揚看著門口愣神,眼睛上還尤帶淚痕。
小翠在旁嘖嘖兩聲,說道:“我倒是沒看出來,你這小子倒是鬼點子不少,三言兩語竟讓四小姐把你留下來了?!?p> 能夠長住此地梁子書心中高興不已,翹著腿躺在床上說道:“不要如此說,我是真的重傷未愈?!?p> 小翠瞪他一眼,說道:“我還不知道,你雖是頭上受傷沒了記憶,但是現(xiàn)在好了大半。況且你傷在頭上,咳嗽個什么勁。”
梁子書說道:“但凡悲慘之人都有肺癆這毛病,你不知道嗎?”
小翠“哼”了一聲說道:“虧得昨日副城主來時我還為你擔(dān)心,早知你這么壞,讓大人殺了你好了?!?p> 聽到此言,梁子書神色一板,面色凝重說道:“你家城主心思頗深,以后你與他相處切莫自作聰明說些虛言,如實說便是,否則他定會為難你。”
梁子書看著小翠,說道:“他要是問起我來,你千萬不要替我說話,說我壞話也沒關(guān)系,有什么就說什么,如此你才能自保?!?p> 小翠見他說得認真,知他是為自己好,點了點頭等著聽他還說什么。
沒想到梁子書接著神色一變,又是一副笑瞇瞇模樣,翹著腿說道:“不知你家四小姐可有婆家?”
小翠見他又打四小姐的主意,又是瞪他一眼,不耐煩說道:“沒有,沒有,赤涼城里誰能配得上我家小姐?!?p> 梁子書眼睛一轉(zhuǎn),說道:“這個,小翠姑娘,你在這做丫鬟月錢多少?”
小翠面帶疑色,說道:“八貫錢,怎么了?”
“可夠使用?”梁子書問道。
小翠說道:“銀子哪有夠的,我在這雖然天天有吃有喝的用不上銀子,但家里弟弟們?nèi)⑵拍锒家y子,八貫錢大多接濟家里了?!?p> 梁子書問道:“你想不想多賺點?”
小翠眼睛一亮,說道:“當(dāng)然想了,我家里三個弟弟都需要銀子,能多賺點當(dāng)然好了?!?p> 梁子書一拍床板,說道:“好,我告訴你個法子,保你賺許多銀子,別說三個弟弟,七八個弟弟娶媳婦都夠。”
小翠面帶喜色,接著神色一板,說道:“你會如此好心,是不是想讓我?guī)湍闶裁疵???p> 梁子書翹著腿,悠悠說道:“這個嘛,只要你想辦法讓我多見見四小姐就成。”
小翠“哼”了一聲,說道:“猜你就沒好心思,還是在打我家小姐主意?!?p> 梁子書問道:“你便說行是不行?”
小翠想了想,“嘿嘿”一笑,說道:“成,你先告訴我怎么賺銀子?”
梁子書向她湊了湊,小聲說道:“你去找你那城主大人。”
小翠一驚,說道:“你是說昨日來的副城主大人?”
梁子書點了點頭。
“找他干嘛呀,怪怕人的,昨日還說要割我舌頭?!毙〈淇s了縮脖子說道。
梁子書躺在床上望著香爐青煙,說道:“你去跟副城主說今日我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聽他如此說小翠緊搖頭,說道:“不的,昨日他還怨我話多,今日要是再跟他多說,他就真割我舌頭了,你就出餿主意?!?p> 梁子書說道:“你聽我的保你無事,還能拿到銀子?!?p> 小翠想了想,說道:“真的假的?”
梁子書“嗯”了一聲,說道:“要是有假,你就割我舌頭?!?p> 小翠沉默半晌,蹭地站了起來,說道:“好!我信你一次,要是我被責(zé)罰了我定饒不了你,我現(xiàn)在就去?!?p> 說完轉(zhuǎn)身出了門外。
梁子書看她走了嘴角一笑。
過了半晌另外幾個丫鬟給他拿來了飯食,梁子書便就細細吃喝,等著小翠回來。
過了一炷香時間,小翠興高采烈地快步走了回來,一見他便興奮說道:“還真被你說中了,大人他真給了我一錠銀子?!?p> 說著拿出個銀元寶在梁子書眼前晃了晃,這元寶少說也有二十多兩。
梁子書喝了口雞湯,頭也不抬地說道:“這點小銀子就高興這樣,以后還有更多的?!?p> 小翠連連點頭,說道:“你怎么全知道,我走時城主大人還說以后讓我經(jīng)常去見他,跟他說說你都干了什么說了什么。還說只要我辦得好,他就給我更多銀子?!?p> 梁子書哂笑一聲,邊吃邊道:“你怎么跟他說的?”
小翠坐在桌旁,為梁子書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我剛?cè)ミ€有點害怕,沒說什么。大人見我來了還挺高興,沒有訓(xùn)斥我。我看他難得沒有板著臉,我便跟他說今日四小姐來看你了,你裝作傷重的樣子騙四小姐將你留了下來……”
說到此處她看了看梁子書臉色,說道:“是你讓我跟他不隱瞞的……你別怪我揭你底?!?p> 梁子書“嗯”了一聲,說道:“你做得對,你要是瞞他,他肯定能看出來,到時你就慘了,你繼續(xù)說?!?p> 小翠見他沒有不高興,便接著說道:“我說你騙四小姐留了下來,四小姐讓你想住多久住多久。你還跟我打聽小姐有沒有婆家?!?p> “大人可有什么反應(yīng)?”梁子書問道。
小翠斜著眼睛想了想,說道:“好像也沒什么反應(yīng),咱家大人你也知道,一直是那一副表情的。”
梁子書停下筷子,看著小翠說道:“不只是表情,他有什么動作,眼神看向哪里,呼吸快慢,眼睛睜大睜小,眼神怎樣,這些總會有些不同?!?p> 小翠說道:“那我哪注意了,我跟他說話看他都不敢看。”
梁子書拾起筷子繼續(xù)吃飯,邊吃邊道:“一個人心中所想往往都能從身體表現(xiàn)出來,你侍奉火家的人一定要學(xué)會察言觀色。下次你去見他的時候,多觀察觀察他,特別是你說某句話的時候,你認真記下來,回來跟我說?!?p> 小翠點了點頭,她現(xiàn)在對梁子書深信不疑,他說什么是什么,一錠銀子她做一年丫鬟也賺不了。
“他說什么了沒有?”梁子書問道。
小翠猶豫了一下,說道:“他還問我為什么會來找他。”
梁子書“哦”了一聲,仿佛早就知道他會如此問一般,說道:“你說是我讓你去找他賺銀子的?”
小翠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說了沒什么吧?”
梁子書說道:“除了我讓你觀察他神態(tài)表情之外,所有事你都可以如實跟他說?!?p> 梁子書吃完了飯,又回到床上躺了下來,閉眼休息。
小翠走到他床邊椅子坐了下來,面帶擔(dān)憂,問道:“我能問一下,你為什么讓我跟大人說這些,我如此說豈不是害了你?”
梁子書嘴角一笑,說道:“你放心,你不說我反倒危險。你家大人知道我鬼點子多,如果他對我做什么都不知道,他肯定心中不安。你跟他說了,他雖知道我沒干什么好事,但也知道我沒做什么壞事,他便就不會對我怎樣,懂了吧?”
小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梁子書說火泰不知他的動向心中不安,其實他自己也一樣。有個如此心思深遠的城主日日防著他,卻不知道他的動向,梁子書也是心中不安。他讓小翠去給火泰透漏消息,其實也是讓小翠為他得到火泰的消息,所以他才會讓小翠注意火泰的一舉一動。
小翠摸著手中銀子,看著梁子書,臉上顯出異樣表情,緩緩說道:“公子你絕不是個普通的書生,你想的東西我一輩子也想不到?!?p> 梁子書躺在床上瞇著眼睛,說道:“我雖失憶,但我也知道我不是個書生。至于我到底是干什么的,等我記得事了我便告訴你。”
小翠低頭沉默半晌,忽地說道:“公子,小翠有一件事想求你。我不會說話,說得不好聽你別介意?!?p> “嗯,你說吧?!绷鹤訒f道。
“無論你來赤涼城做什么,請你千萬別傷害我家小姐,她可是真的什么心眼也沒有。”小翠認真說道。
梁子書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接著又閉上眼睛,說道:“我肯定不會傷害她。”
聽聞此言,小翠舒了口氣。
梁子書頓了頓接著說道:“但火家的人就不好說了?!?p> 小翠心中一震,忙問道:“小姐是火家老城主的掌上明珠,怎么會有人傷害她?”
梁子書悠悠說道:“越是如此,她便越易受到傷害?!?p> 小翠面帶迷惑,顯然是不懂他的意思。
梁子書閉著眼睛,不再言語。
他不知道自己因為什么來到赤涼城,但他心中有所預(yù)感肯定是跟火家有關(guān)。既然跟火家有關(guān),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過了七八日,梁子書傷勢已好了大半。
他整日要不跟小翠聊天,要不在花園中閑逛。四小姐來看過他幾次,每當(dāng)她來之時,梁子書總是拄個拐杖,拿個手帕,走路顫顫巍巍,時不時以手帕掩口咳嗽幾聲。四小姐見他如此便就好言勸他好好養(yǎng)傷,對他頗為照顧。
梁子書見她心地單純心中也有所愧疚,但為了能夠多見她幾次,他還是咬了咬牙繼續(xù)裝了下去。
小翠每隔兩三日便就去找火泰,將近幾日梁子書的行動言語告訴他?;鹛┱J為梁子書為讓他安心才讓小翠如此,殊不知,每次小翠見過火泰之后,都將他的神色舉止告訴梁子書,梁子書便從中思索火泰對他的態(tài)度。好在小翠悟性較高,觀察火泰越來越仔細,讓梁子書對他的動向也頗為了解。
這日,梁子書依舊拎著拐杖在花園中閑逛。
說是花園,不過是一些枯枝敗草而已,如此寒冬斷然不會有什么嫩葉紅花。
梁子書閑不住,即使沒什么花草他也逛得津津有味。
他正漫步園中,忽聽一陣琴聲隨風(fēng)入耳。這琴聲宛轉(zhuǎn)悠揚,甚是悅耳。
梁子書心想,究竟是何人在撫琴?
尋聲而去。
走過木橋,轉(zhuǎn)過假山,見一涼亭之中坐著一人。這人內(nèi)穿雪白對襟夾襖,身披紅色斗篷,低眉垂首,正認真彈奏一把瑤琴。
梁子書一見此人,心中一喜,這不是四小姐火如又是何人?
梁子書快步向她走去,剛走兩步,忽地頓住,差點忘了自己重傷未愈。
他拄起了拐杖,拿出隨身手帕,一步三晃地慢慢向她走去,邊走邊不住咳嗽。
聽到咳嗽之聲,火如按停瑤琴聲響,看向梁子書,嘴角一笑說道:“公子重傷未愈,不在屋中休息,怎么到此地來了?”
梁子書咳嗽兩聲,沙啞著嗓音,說道:“小生覺得近幾日身體好些了,便想出來走動走動,也好舒緩筋骨,打擾小姐撫琴了還請見諒?!?p> 四小姐擺擺手,說道:“無妨,這曲子我總是彈不好,讓你見笑了?!?p> 梁子書想了想剛才琴聲,信口說道:“這曲子我聽著耳熟,具體是什么曲子我記不得了。但我覺得這曲子本是首哀傷之曲,小姐彈奏之時音調(diào)歡快,確是與曲本意相差了些,小姐不妨彈奏慢些,再以哀傷之音試下?!?p> 他雖是記不起事情,但他對音律造詣頗高,雖失了憶但心中樂感還是有的。
四小姐甚是喜好音律,如今見他也懂得音律,心中高興,說道:“這曲子叫作《織衣曲》,我一直以為是首……”
她還未說完,便聽身旁一人“哼”了一聲。
梁子書一驚,心想旁邊怎么還有個人,剛才就注意看四小姐了竟然沒發(fā)現(xiàn)。
這人身穿靛青褂衣,身材矮胖,圓頭方臉,胡子鋪在胸前,此時正皺著眉頭瞪著眼看著梁子書。
此人哼了一聲,冷言說道:“老夫修習(xí)音律四十載,頭一次聽說此曲該以悲情彈奏。年輕人,莫要以為知道個宮商角徵羽,就可以信口胡言了?!?p> 梁子書看了看四小姐,說道:“這位是……”
四小姐說道:“這位是褚越褚前輩。前輩他無音不通,一把瑤琴更是天下無二,所有彈瑤琴的都奉他為師,我學(xué)琴全靠前輩指點?!?p> 聽她如此說,褚越仰著頭捋著胡須,一副目中無人姿態(tài)。
梁子書向他行了一禮,恭敬說道:“前輩見諒,小生未見您在此,否則斷然不會班門弄斧?!?p> 褚越一邊捋著胡須一邊說道:“年輕人,彈曲之時不要只看譜子,別忘了這曲子的名字。既然這叫做織衣曲,便該想想,一個婦人給自己丈夫織衣之時,怎么會有哀悲之情?”
梁子書微微一笑,說道:“前輩說的是,不知前輩可知此曲來歷,可見過原譜?”
聽聞此言,褚越神色尷尬,干咳兩聲說道:“這個……這曲子原譜失傳多年,沒有人見過的?!?p> 梁子書記憶全失,但他聽到此曲之時隱隱覺得有悲涼之意,心中好像想到什么,細想下來卻又什么都抓不住。當(dāng)他聽到此曲叫織衣曲之時,他腦中忽地出現(xiàn)一個畫面,畫面中一個老婦人手持針線,眼帶淚痕,正織見白色麻衣。
他腦中這個畫面一閃而過,但他知道自己腦中不會平白無故出現(xiàn)如此畫面,之前必是了解此曲。
梁子書說道:“織衣曲雖是織衣,但不是婦人為丈夫織衣,而是白發(fā)老人為自己死去兒子織的麻衣!”
聽聞此言,四小姐和褚越均是一驚。
只見褚越吹著胡子,怒道:“胡說!老夫雖沒見過原譜,但也知道絕非你所言?!?p> 梁子書一笑,說道:“我雖記不得詳細緣由,但此曲基調(diào),小生自以為是不會錯的?!?p> 褚越聽他反駁,心中更是不快,一甩衣袖,說道:“口舌之爭無益,你若堅持如此,不妨演奏一下,如若真如你所言,我拜你為師。”
梁子書擺擺手,說道:“小生胡言而已,前輩莫要見怪,小生怎敢在前輩面前撫琴……”
褚越一擺手,說道:“別,老夫讓你彈你便彈,我倒是想聽聽織衣曲如何以哀情彈奏?!?p> 四小姐見褚越堅持,便就起身站在一邊,看了看梁子書,示意他彈奏試試。
其實她也想聽聽梁子書所說是否為真。
梁子書嘆了口氣,說道:“那小生恭敬不如從命了?!?p> 說著慢慢走到琴邊,將拐杖放在一旁,雙手搭在琴聲,手指撥弦正欲彈奏,但腦中卻是忽地空空如也,如何也記不起譜子來。
梁子書姿勢擺了半晌始終不彈,四小姐和褚越均是靜立一旁待他彈奏。
他尷尬一笑,說道:“我記不住譜子。”
褚越“哼哼”冷笑兩聲,說道:“連譜子都記不住竟然妄言我教得不對,真是可笑?!?p> 四小姐見他如此,替他開脫道:“這位公子近日頭上受了重傷,什么事都記不得了,還請褚前輩見諒?!?p> 梁子書聽到她說話,眼睛一亮,說道:“我雖記不得譜子,但四小姐你記得,你我一同彈奏可好?如此我便可以從著你的指法彈奏?!?p> 四小姐連忙說道:“可是我從沒按你說的以哀傷之音彈奏過?!?p> 梁子書說道:“無妨,我按你的指法,你按我的節(jié)奏,你我相輔相成便可?!?p> 四小姐看了看褚越,口中說道:“這……”
褚越急于爭勝,聽梁子書之言也覺得是個辦法,便道:“小姐你便試試吧。但你要記得,這只是他胡亂之法,切莫亂了你多日的習(xí)練。”
四小姐哦了一聲,便就挨著梁子書坐了下來,將蔥白小手搭在琴的一邊。
梁子書聞著火如身上香氣,心神一蕩,漸漸忘了身處何地。
火如手放弦位,輕輕撥彈。
梁子書聽到琴聲,不覺也撫宮按商,緊緊跟隨。
二人琴音起初各成一音,但隨著梁子書彈奏指引,琴聲漸漸相合,逐漸融為一體。只聽此曲曲調(diào)低宛曲折,如老婦人在輕聲低泣,琴弦輕顫,便如彈在心間一般。
此時赤涼城已屬寒冬,樹葉早已敗落,只留枯枝獨自挺立,本就是一副悲涼之景。
這琴音又悲涼非常,使聽者心中郁郁,只覺天道無情,任狂風(fēng)摧落葉,任生者悲死者,死則死矣,活著的人卻無助的活著,便如寒風(fēng)中挺立的枯枝一般。
琴音低宛,隨著細風(fēng)傳到院落四處,聽到之人無不是駐足細聽,臉上帶著悲傷之情。
四小姐隨著梁子書悲情彈奏,越彈越覺心與曲合,手法與琴音通順非常,已無往日彈奏的滯澀。她也受琴音所感,眼淚漸漸充滿了眼中,模糊了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身旁彈琴的人。在她眼中,此時的梁子書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不是那個身體病弱的書生,而是一個瀟灑的文人,行走于天地之間,他不為天下不為蒼生,只為心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