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蒼狗心口痛,跌入雪中,裘風(fēng)候去救,倒真救到了。那時他擎著雙臂,把蒼狗扛肩上,喚小妹,可四處風(fēng)雪聲,絕然聽不得。憑感覺走了幾步,忽見馬影,馬與小妹卻未見他。追了幾步,馬兒遠了。
好個神漢,發(fā)起性來,把山踏平,直往巔峰奔去,雪澆他身上,頃刻化為白霧,霧又頃刻化為細晶,“咔咔嗦嗦”砸了一臉。
奔了一天,雪終于停了。裘風(fēng)候罵了一陣天地,把蒼狗放下,揉了一通穴,蒼狗猛醒了。
“大哥,你差些死了!”裘風(fēng)候大笑了,笑罷,問蒼狗:“這甚么???”
蒼狗道:“沒什么病,一時不經(jīng)冷吧!”他見新月初升,哀呼:“莫晚了時日?!币惨粫r顧不得小妹下落,喚裘兄往山的另一邊去。
呀,玄山另一邊,是暗無邊際的大洋。灘上亂石橫生,獨一破碼頭,豎了一木亭。那兒已靠了五艘船,各下一七個肅穆文人,聚亭下。
一時,濛濛的霧起,暗暗的語落,端得邪魔聚會。
一方匣子,也呈了上來。那方,叫人抄了五份,放進去。至于原方,早燒了。五國見了方,校驗一番,大喜,各命船支運下十億。眾人爭相祝福,和和睦睦,退回船去。
可一眨眼的功夫,五艘船翻臉不認,放一陣猛炮,把彼此轟的稀爛。
哈,惡人殺惡人,應(yīng)景,應(yīng)景。
正火云覆天時,那蒼狗、那裘風(fēng)候早一步把五道方竊了。一時,五國內(nèi)丟了寶方,外遭著火攻,急不可耐,苦不堪言。
二賊回了那亭,一把揪住賣方的人,怒瞪著一雙眼,道:“可認得爺爺我?”
眾人慌了,把五十億丟了,往四下跑。
蒼狗吹一陣風(fēng),把五十億盡數(shù)趕進海中。
二人賞一陣狗咬狗,笑夠了,攜方回山,中途,蒼狗突然改了主意,念此方孽重,便全然忘了與地下王的商議,點一把火,把它們燒了,嘴上說:“它必惹得血雨腥風(fēng),不若這樣痛快?!?p> 裘風(fēng)候笑道:“去它的鳥!”
蒼狗也笑,道:“去它的鳥!”
可忽而怪嘯連連,打石下,雪中,竄出一批蒙面殺手,呼了釘網(wǎng),把二人罩個正著。嗨,好暗算,卻是小手段,那裘風(fēng)候一刀下去,網(wǎng)就碎成一段段。蒼狗舞了一對赤拳,也不問來由,就把殺手打。真?zhèn)€見神殺神,見佛殺佛。
這般打了一會兒,打凈了,二賊哈哈一笑,齊道:“什么天景,逢人就殺?”蒼狗抬頭,看見山巔一所廟,妖氣橫生,就擔(dān)憂小妹,正憂慮時,忽而耳邊響起尖嘯,而后一枚子彈打到身前枯木上。他已知它的厲害,剛欲躲,卻見眼前三道黑黢黢的槍口,知死了,反而微微一笑,不動了。
“嘭!嘭!嘭!”蒼狗叫打爛在地。
裘風(fēng)候哭嚎著殺去,真?zhèn)€閻王下凡,把暗地里的槍手嚇癱了,被盡數(shù)砍了。裘兄抱住蒼狗,叫:“哥啊,有人害咱,有人害咱!”扛起他。風(fēng)雪又起,他見蒼狗指著上頭的廟,就道:“莫死,你莫死,我先帶你到廟?!彼毂既?。
風(fēng)怒,雪嚎。
眾妖說是拜佛,卻潑性難改,早提了酒灌個大醉,七斜八歪,塞了一廟。好好一清正佛堂,成了市儈雜所。
哥倆扶著進來,搗了妖巢。
妖兒們喜道:“人血,香,好香!”紛紛亮了尖爪。裘兄那脾氣,見蒼狗血迸的沒個頭,眼就紅了,扯著嗓子一叫:“真?zhèn)€鳥地!”又見佛后躲著的小妹,便叫:“來,來!”單手舞刀,殺了去。
小妹見蒼狗已半死不活,淚也沒空流,忙止血。這蒼狗迷迷濛濛,見小妹容顏,不可方物,就犯了癲癥,驚問:“天仙,我可是死了?”
小妹見他還活潑,心一送,嘴上就笑,淚兒就流,嗔他:“都這時候了……”
蒼狗獨笑,道:“也到時候了……”色一緊,四肢發(fā)抖,嘴上又嚷了些胡話,忽而七竅噴血,頭一翻,斃命了去。
好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賊頭,幽冥也自由,卻折在一凄山孤廟。
他的英魂飄了起來,翹腿坐佛下,看小妹、裘兄哭的痛楚,倒笑了,對二人們說:“嗨,瞧那副臭皮囊作甚,哥在這兒呢!”人鬼兩茫茫,弟妹自不知。
蒼狗驀然飛出廟們,見碼頭半毀,奸人俱散,又一想,五十億臟錢,五道方兒,俱揚它個干凈,其功過成敗,自有人論述,總歸想打的,想毀的,俱做了,心就敞亮,喉頭一動,嘹歌道:
“爺生在天地間,
不歸它鳥的三界管,
反手陰陽掌把生死翻,
閑來在敵樓把琴彈,
唯缺一知心的人?!?p> 歌兒在人鬼間回蕩,蕩它個余音繞梁,蕩它個經(jīng)久不息。
風(fēng)雪突凝,天裂了一口,口內(nèi)下來一老,紫巍巍,明幌幌,腳踏霞云,手持太乙丹,指著且歌且舞的魂魄,笑道:“何方孽主,綱常難馴,三界難服?”
嘻,此仙為散仙,不歸編制,自名“八明真人”,于二百七十年前此月此日,自立一廟,把肉身藏在大金佛中,遂坐化升仙,入了天外天。
那魂兒也指住真人,有模有樣地道:“何方仙道,出了婆娑,東去西歸?”
八明真人知他打趣,微微一笑,不答,卻問:“可有去處?”
魂兒左指右指,道:“昨兒在那方,今兒在這方,明兒又在他方。”
真人喜道:“真?zhèn)€伶仃,真?zhèn)€澄明,倒不若入我門下,修得一番正果。”與他說:“可拜我?guī)???p> 魂兒沒些興致,嚷:“去,去?!?p> 真人不理,卻打了他天靈蓋一掌,把今生萬象打了出來,一驚,大笑:“同鄉(xiāng),同緣,奇,奇。”
哈,打娘胎起的那方,到現(xiàn)今的這方,共計三千三白六十九年之路,真?zhèn)€大悲哀、大喜悅,做夢似的,一晃眼就過了。咱們忙,細敘不得,且就撿些樂的、討笑的,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