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隱隱于市,鐘林以方青的樣貌,堂而皇之的回到了清霞山腳下的天安城。天安城乃是出入蠻荒的交通要沖,陸路運輸十分發(fā)達,城中商業(yè)氛圍濃郁,繁榮程度絲毫不亞于紀氏所在潞州。商業(yè)繁榮的同時,天安又是邊防要塞城市,眾多天下聞名的鏢局都將總部設立與此,城內還分布著大大小小十余家武館,較之南方水鄉(xiāng)又多了一股彪悍凌冽之氣。
鐘林曾幾次路過天安而未入,現(xiàn)在他喬裝成一名獸骨商人,住在天安城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之中。鐘林在蠻荒漂泊數(shù)十載,已有些膩煩四處游蕩的日子,他忽然想過些安定的生活,也順便入世鍛煉心智,為沖擊靈嬰境打下基礎。
鐘林在潞州城變賣了幾樣在蠻荒采集的珍貴藥材,身上揣著大把世俗流通的銀錢銀票,和僵祖走走停停,一路游歷。兩人到達天安城時,正巧僵祖迷上了城中特有的燉羊肉和幾種精致面食,鐘林便打算暫時在天安駐留一段時日。
今天,鐘林又帶著喬裝改扮的僵祖來到一家有些名氣的羊肉小館,他們早聽客棧老板說起過這家館子,可來了幾次都閉門歇業(yè)。一進門,鐘林就發(fā)現(xiàn),這家館子雖然店面不大,桌椅老舊,但生意當真興隆的很。不少熟客一邊大快朵頤,一邊三三兩兩的詢問老板娘前些日子去了何處,只在角落里,還空有一張小桌。
鐘林方一坐下,僵祖就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們側后方墻角,緊靠墻壁擺著一張小巧的供桌,墻上貼著一幅嶄新的畫像。畫中一男一女,樣貌皆十分俊美,男子一身黑衣黑冠,女子一身白衣白冠,卻是黑白使君夫妻!
鐘林心下大惑不解,表面仍不動聲色。他從未聽說過中土有供奉鬼物的習俗,何況能將黑白使君形貌畫的如此惟妙惟肖,定然事出有因。點菜之時,鐘林便佯作無意,問起老板娘。
“老板是哪里人?這二位神君可是老板家鄉(xiāng)神氐?”
“兩位客官面生,是第一次來吧,我夫婦二人就是這天安城人士。前些日子我家相公出城收購活羊,被一群強盜劫持,還在小店門縫里塞進了要贖金的字條,嚇得我一個婦道人家惶惶不可終日。我家相公險些就回不來了,幸而遇到這兩位神君,一陣風吹過就將一群強盜變成了干尸,這才得以逃得一命。”老板娘為人潑辣,聲音洪亮,小店的住客都聽的真切。
“能將人變成干尸?怕是山野妖怪吧?!币晃豢腿嗽谝慌源钤?。
“客官不可亂說,山野妖怪又豈會放我相公回來?一并吃了便可,定是路過的神仙搭救。再說神威難測,懲罰那些窮兇極惡的歹人,用些手段又不妨事,這二位神君是我夫婦的恩人,我們自當供奉。”老板娘連忙解釋起來。
“還有這么奇的事兒,我說你們夫婦前段時間怎么沒有開張,你且叫老板出來給我們講講神仙是啥樣子。”另一個客人高聲叫喊。
話音剛落,一個有些木訥的中年男人自后廚走出,身披圍裙,手里還拿著一只鍋鏟。
“千真萬確,兩位仙長法力高強,一陣冷風飄過,所有強盜就都失了神志,很快就都變成了干尸。我看的十分真切,兩位神君一男一女,模樣很是俊美,回城后我特意請人畫下兩位的神像,要不我為甚平白無故給人磕頭上香。再說那日被救的可不止我一人,寶源齋的成奇玉掌柜也在其中,你們不信可以去問成掌柜···”
提到寶源齋的成奇玉,眾人便信了八九分,大家圍著老板七嘴八舌的問起各種古怪的問題,直到有還沒吃上羊肉的客人出來制止,要求老板盡快返回后廚才暫時告一段落。
聽到成奇玉的名字,鐘林心中一動。因進階靈嬰境界需要以自身靈力將源晶雕琢成嬰兒形貌,僵祖曾建議他學習一門雕刻或繪畫技藝,以便提前感悟雕琢之法。鐘林沒有宗門師長傳授雕琢源晶的經(jīng)驗,身上《血河真經(jīng)》和《太乙罡雷神決》兩門功法對此記載的也諱莫如深,想來雕琢源晶之法,在各個宗門皆是立宗之本,不傳之秘。
鐘林有些無奈,如今通過練習世俗技藝來增加進階幾率,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鐘林曾見過客棧老板佩戴的一方虎紋玉印,是用一塊上好黃龍玉雕琢而成,玉印巧妙利用了黃龍玉的天然紋路,雕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虎頭,正是出自成奇玉之手。
寶源齋掌柜成奇玉,在天安城玉石行當里是頂頂有名的人物,一身玉雕手藝出神入化,所雕刻的各類物件頗受歡迎。鐘林先后去了幾趟寶源齋,親眼見識了成老手藝,便動了拜師學藝之心??擅懊烈粏柌胖?,別說鐘林早過了學藝的黃金年齡,就算他仍是九歲的少年,成奇玉也從不收徒,手藝只傳給自己的一雙兒女。
得知成奇玉曾被黑白使君所救,鐘林腦海里閃過一個新的念頭。他慢條斯理的吃過鮮嫩羊肉,天黑之后回客棧結算了房錢,在街角一個僻靜處,趁著夜色運起不死流光術法決,變?yōu)榱撕谑咕哪?。而后鐘林化名陶寶青,與僵祖扮做主仆,在寶源齋附近的一家客棧重新投宿。
第二天上午,鐘林帶著僵祖再次來到寶源齋,這次他是一個自南交國游歷到此的玉石商人。鐘林看了看上次告訴他成奇玉從不收徒的小伙計,選了一套價值頗高的翡翠碗筷,指明要與老板談價錢。小伙計見來人錦衣華服,氣度不凡,又精通鑒玉“色、透、勻、形、敲、照“六法,顯然來了內行,便連忙請出了成奇玉。
這是鐘林第一次見到成奇玉,老者十分精瘦,雙眼炯炯有神,滿頭沒有一根白發(fā)。成奇玉一見鐘林樣貌,即刻心神大震,他雖竭力小心掩飾,仍沒有逃過鐘林一雙靈目。
“久聞成掌柜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過人。晚輩陶寶青,做些玉石生意,近來游歷至此,想問問這套翡翠碗筷底價?!?p> 說著鐘林抬起右臂,右手縮在袖筒里,成奇玉也抬起右手,與鐘林在袖袍中用手勢比劃著價錢。
“陶老板,這套碗筷所用原石色澤均勻,通體透亮,這個價格當真不貴。”成奇玉在袖中五指張開,叫價五百兩紋銀。
“我剛才已聽過玉音,這玉碗底部有一細長的割紋,且筷子內里深處有一黑色斑點,兩者皆略有瑕疵,最多這個數(shù),不能再多了?!辩娏衷谛渲斜攘巳賰傻氖謩?,他其實根本不會敲玉聽音之法,只是剛才趁著伙計不注意,用破障血目發(fā)現(xiàn)了碗筷的缺陷,又套上了最近剛知道的幾個名詞。
“沒想到小兄弟年紀輕輕,竟如此老道,那便依你所言吧?!背善嬗衤犃绥娏值脑?,表情微變,以為遇到了行家里手。
鐘林讓僵祖取出三百兩銀票,交給成奇玉,在伙計把碗筷裝入禮盒時,他又與成奇玉討論了幾件店里的其他擺件。寶源齋的玉器全部為成奇玉親手打造,造型普遍精巧別致,紋飾古樸典雅。貨架上,淺平雕刻的玉璧,平面如鏡,景物又遠近相宜;鏤空雕刻的印章,剔透玲瓏,惟妙惟肖;凡有色玉種,皆能做到因色生巧,尤其是一塊墨玉制成的筆架,內里星星點點,讓鐘林贊許有加。
鐘林獨到的眼光,讓成奇玉頓時對他心生好感。須臾之間,成奇玉有了一種玄妙的感覺,這個與黑使君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男子,是否冥冥中與他有某種緣分。
此后,鐘林每隔幾日就來到寶源齋選購玉器,他眼光獨到,根據(jù)玉石散發(fā)出的靈力多寡來判斷品質,罕有失手。每次鐘林到來,成奇玉都親自接待,還拿出了后宅珍藏的幾件心愛之物與鐘林一同品評,幾個月下來,兩人已經(jīng)成了忘年交,鐘林又從寶源齋選購了幾件高價值的玉器。
這一日,成奇玉差遣小伙計到客棧來找鐘林,說是到了一批上好原料,請鐘林過去品鑒。鐘林一到寶源齋,就見柜臺上堆著幾十塊大小不一的玉料原石,有的已經(jīng)切開了一塊,有的仍未經(jīng)過任何打磨。
“您老這是也做起賭石買賣了?”鐘林一看這些玉料,心下了然。
“一個熟客,帶來了一批原料,我用三百兩買下,陶老板以為如何?”成奇玉似乎有意考較鐘林。
“您老先給我嘗嘗珍藏的九鶴茶,待我仔細看看。”
“好,反正那罐九鶴也就見底了,今日咱們爺倆干脆喝光了事?!背弥善嬗窕睾筇门莶?,鐘林故技重施,用破障血目掃了一圈玉石原料。
待成奇玉返回,鐘林裝模作樣的掂量了每塊原石的重量,最后選定了一塊拳頭大小的原石。
“我看您這筆買賣恐怕要賠些銀子,除了我手里這顆,其余的盡是廢料。”
鐘林壞笑著看著成奇玉,舉起選中的那塊原石。成奇玉自然不信,當場將鐘林帶進后堂,將所有原石用琢玉的水凳一一切開,果然僅有一塊好料。
“陶老板真是神了,以你的眼力和敏銳,若做琢玉匠人,定然萬中無一?!笔啵善嬗裼芍再潎@,更起了愛才之心。
“晚輩父母雙亡,變賣了家產(chǎn)云游四方,唯有一老仆和家傳的相玉手藝傍身,如若前輩不棄,小子愿拜師學藝?!贝丝嚏娏盅劬﹂W動著真誠的目光,他是真心想跟隨成奇玉學習琢玉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