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喜為苾菀這波近似賣隊友的行為吃驚不小。自己沏茶是什么水準(zhǔn),顧以嵐不知道,苾菀你還不知道嗎?自己才僅僅沏過方才一次茶!婉拒顧以嵐的提議固然是不想給顧以嵐整幺蛾子的機會,最重要的不還是怕學(xué)藝不精丟了你的臉嗎?
奈何前有顧以嵐盯著,后有苾菀推著,貳喜只得認命。
有了第一次無法言說的沉浸感,第二次再沏,貳喜有條不紊的動作間更多了自己毫無察覺的瀟灑。那種仿若信手拈來的隨性,讓立在顧以嵐身后的苾菀忍不住又收緊了幾分眉間。
從貳喜第一次踏入這間茶室起,每一天的進步苾菀都看在眼中。苾菀私心里是很喜歡貳喜的。貳喜不會因為自己還是孩童而哄騙輕視自己,也不會因為公子的關(guān)系故意接近討好自己。這種不帶其他目光和心思的相處讓苾菀很是自在舒心。可直到現(xiàn)在,苾菀看著貳喜一舉一動,再想著公子一早囑咐過的那些話,忍不住有些猶疑起來。
不要說苾菀,顧以嵐原本還懶散地倚著憑幾歪坐在蒲團上,此刻都忍不住暗簇眉頭,緊盯著貳喜一舉一動的眸中滿是驚疑不定。
雖然明知是自己命苾菀親自教習(xí),此人的舉動間帶著些許苾菀的習(xí)性,再正常不過。但為何其身上卻似有另一人的身影?
一道每每想起,就會讓顧以嵐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身影。
一個念頭如驚雷般忽地劈中顧以嵐。短短十來日的功夫,尋常人定然無法將沏茶技融會貫通。除非早已修習(xí)多年。若當(dāng)真如此,授其茶技之人會不會就是……想到此處,顧以嵐驀地闔上雙眼握緊手中玉骨扇,強自按捺住迫切想將貳喜拿下嚴(yán)刑拷問的念頭。
原來,當(dāng)真有那個人的存在!
顧以嵐自十二歲掌管情報以來,每年派出尋找那人的探子不知凡幾。十年下來,幾乎將五國都翻了個遍。十年間倒也尋到不少相似之人,但一次次的滿懷希望,最終無一例外都以失望而終。顧以嵐也曾想過放棄。但人總會心生反骨,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得到。日積月累下來,那人早已成了顧以嵐心底最深的執(zhí)念。
如今驟見嶄新的希望端坐在自己眼前,顧以嵐心臟都被攥緊了。
自己找了十年都未能找到那人,可見那人隱秘手段之高。若是嚴(yán)刑拷打也不能讓面前這名喚貳喜之人吐露出半分那人的消息,反而打草驚蛇讓那人藏得更深,豈不得不償失?亦或用些特殊手段……
再次浸入空靈狀態(tài)的貳喜正為自己更深一分的感悟而欣喜,剛用苾菀取來的顧以嵐常用的幕光青瓷釉杯呈了沏好的茶水,奉在顧以嵐面前,就見顧以嵐閉眸蹙眉,不知在思量什么。
貳喜奉完茶就安靜跪坐在原地假裝木頭人。
片刻后,顧以嵐緩緩睜開眼。眸中已是清明如常,只余眼角掛著些許情緒激動后的殘紅。
“看來小仙子于茶一道頗有天賦,短短時日就將苾菀苦練五年的技藝學(xué)了個七八成?!?p> 顧以嵐冷笑中帶著明顯的意有所指,可惜貳喜聽了毫無反應(yīng)。因為此時的貳喜完全被自己眼前的慵懶美人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白色錦襪上碧綠絲線繡的波紋花邊一目了然,配著同色絲帶的木屐奢華中又帶了幾分清逸。陽光照在繡金鈴蘭的錦袍上晃出耀目的光彩。腰間玉帶玉質(zhì)白潤,碾琢了工藝極精的云紋。其上系了塊相當(dāng)惹眼的青魚玉墜,同色系的流蘇溪流般蜿蜒在地板上。
顧以嵐左臂撐著憑幾抵著額角,空閑的右手松松地捏了折扇搭著在曲起的膝蓋上。一頭黑絲雖然用發(fā)冠束了,束的卻并不緊,一縷松松地傾斜下來垂在鬢角,整個人看上去很是恣意閑適。映著的茶室反光的眼眸更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深泉。那遠比女子還要粉紅潤澤的嘴唇一開一合說話間,露出珍珠般的整齊白齒。
……以及齒縫間一片憑實力搶鏡的小小綠色殘渣。
貳喜頓時就想笑,卻又只能低下頭強自憋著。一眨眼,整張臉就被憋紅了。
顧以嵐見貳喜滿臉?gòu)尚叩氐拖骂^,靈光一動。能讓此人心甘情愿為自己所用,或許攻心也不失為一計。但此人這番神情,顧以嵐一時竟看不出是有意為之,還是情不自禁。想到此處,顧以嵐坐起身。為了掩蓋自己的懊惱,端了茶水隨意抿了一口,臉色頓時有些微妙的遲疑,緊接著又飲了一口。
“苾菀,這是府中新進的干茶?”
“回公子的話,這并非府中新進干茶,只是普通的白玉枝頭?!?p> 聽了苾菀的回話,顧以嵐看向貳喜的神色越發(fā)捉摸不定起來。
昔日苾菀學(xué)藝時,顧以嵐也曾飲過一次白玉枝頭。那是苾菀接連練習(xí)沏泡了兩個月的白玉枝頭,而后才在狀態(tài)最佳之時沏了一盞,請顧以嵐飲鑒。正是因為當(dāng)日那盞白玉枝頭讓顧以嵐頗為滿意,才親自為苾菀賜了如今的名字,正式收到身邊。
同是白玉枝頭,當(dāng)日苾菀那盞茶,讓顧以嵐飲出了玉蘭花的香美。如今這盞,卻仿佛整個人都置身在雨后新蘭初綻的花林,不僅鮮活香美更是清馨怡人。要知道,白玉枝頭從采摘到制作沉淀,再經(jīng)長途運輸送到府中,直至沏茶入口。期間歷時少則兩年,多則三五年不等。不論保存再好,沏出來的滋味都不可能有多鮮活。就像遲暮的美人,縱使保養(yǎng)得宜,仍有時光遺留的痕跡。
如果說當(dāng)日的苾菀是將“美人遲暮”扭轉(zhuǎn)為“風(fēng)韻猶存”。那么今日的貳喜,便是將“遲暮的美人”生生逆轉(zhuǎn)成了“新婚的嬌妻”。
那是“美人”一生中最燦爛美好的年華!
能有這番出神入化的茶技,那人定然花費了不少年歲悉心栽培。如今將人帶入盛城放進侯府,意欲為何?何況早前兩次與其見面時,其雖有諂媚親近之意,卻也進退得宜并不過界。如今突然將此牌亮出又是何深意?莫非那人與他有關(guān)?是打算故技重施再次從自己這里入手?
貳喜見顧以嵐喝下茶水后,臉上的神情就一直變幻莫測,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明明自我感覺比第一次良好,沒道理讓顧以嵐這么難以下咽吧?貳喜一時有些如坐針氈。即使記得苾菀說過,只要坐在茶席前一刻,就要保持一刻的完美狀態(tài)??梢琅f有些忍不住悄悄看向候在顧以嵐后身的苾菀,意圖求援。
盡管各種思緒在腦中盤旋,但貳喜自以為隱秘的小動作依然沒有逃脫顧以嵐的注意。這是想讓苾菀出去,以便和自己單獨交談?此舉倒正和自己心意。
顧以嵐放下茶杯:“苾菀,你先下去吧,本公子想單獨和小仙子探討一番茶技?!?p> 貳喜一聽顧以嵐要跟自己單獨面談,心下一急,目光落到顧以嵐身上,正想開口說點什么。結(jié)果顧以嵐唇齒開合間,又將貳喜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苾菀領(lǐng)命退了出去,將茶室留給“眉目傳情”的兩人。
苾菀一走,顧以嵐也不拐彎抹角:“小仙子這茶技很是不凡。能教出小仙子這般茶技,想必令師定然更為不凡。不知小仙子師承何處?”
令師?師承?幾個意思?苾菀不是你安排給我的小師父嗎?
盡管心有疑惑,貳喜仍誠實道:“回三公子的話,婢子由衷感激這段時日能跟著苾菀妹妹修習(xí)茶技。雖然我們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本就沒想過能輕易套出消息,顧以嵐也并不失望。一手撐著身體前傾,一手捏了玉骨扇挑起貳喜的下巴,一雙眼眸波光瀲滟,散發(fā)出勾魂奪魄的魔力。
“是本公子唐突了,小仙子不愿如實相告也罷。本公子現(xiàn)下更想知道的是,為何小仙子今次見了本公子會是如今這般滿面潮紅的嬌羞模樣?”
大佬你行行好,能不要再開口說話了嗎?雖然美人突然主動親近自己必然有詐,但自己真的很怕一個繃不住笑場!畢竟大佬都是要面子的,萬一惱羞成怒最后倒霉的還是自己!尤其還湊得這么近,連那塊疑似蔥類殘渣的形狀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貳喜滿腦子都是《東成西就》里,歐陽鋒頂著香腸嘴一本正經(jīng)回頭問洪七自己性不性感的畫面。
見貳喜“羞惱萬分”地想側(cè)過頭,顧以嵐手中折扇用力:“小仙子不必害怕。現(xiàn)下只有你我二人,小仙子無論有何話語,都可暢所欲言?!?p> 這種尷尬事的確是兩個人的時候私下提點比較好。回頭顧以嵐發(fā)現(xiàn)殘渣,反應(yīng)過來自己知而不告還看其笑話,自己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要當(dāng)面說出來,又難保不會被大佬一巴掌拍死,埋到院中那棵赤金樹下毀尸滅跡。
貳喜猶豫:“……三公子當(dāng)真想知道?”
“你說呢~”上揚的尾音帶著撩人的小勾子。
“那……婢子若是因言語不當(dāng)而惹怒了三公子,還請三公子看在婢子一片赤誠之心,莫要計較婢子冒失之罪?!?p> 眼見魚兒就要上鉤,顧以嵐將身子再往前傾靠得更近了幾分,盯著貳喜的眸光愈發(fā)溫柔寵溺,彎如弦月的嘴角將輕吐出的話語更是壓低了嗓音延緩了語速。
“小仙子既是一心赤誠,本公子欣喜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仙子?有什么話仙子盡管開口便是?!?p> 能憋到現(xiàn)在貳喜還沒內(nèi)傷,已是相當(dāng)為難自己了。眼看著那蔥類殘渣一開一合間離自己越來越近,貳喜終于忍不下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三公子,你齒縫間有塊綠色的食物殘渣。不過你放心,就很小一片,不仔細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