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以嵐火力全開的魅惑瞬間凝滯，就像被人按下暫停鍵。卻又在下一瞬貳喜的笑聲里回過神來。一向風流恣意的顧以嵐何曾有如此尷尬惱怒之時，何況還是在區(qū)區(qū)一個婢子面前丟了顏面，更教人難堪！也不是沒懷疑過貳喜是說謊騙他，抑或用拙劣的手段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但心念一動就想起方才從顧炎峻那離開時，顧炎峻笑得一臉壞相。他定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卻不告訴自己，就等著自己丟臉看笑話。
哼！好你個賊老二，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有了這一茬，顧以嵐再多的心思都歇了徹底，看了忍笑的貳喜一眼，恨恨地抽回玉骨扇。
也不知那如玉一般的折扇到底是什么材質(zhì)，只輕輕一下貳喜便覺得脖頸一痛，緊接著便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滑落，而后慢慢成股涌出。
貳喜笑容凝在臉上。這要再深一點，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沒了？
顧以嵐憤惱地冷哼一聲，甩袖離去。
顧以嵐一走，貳喜趕緊掏出懷中的帕子捂住傷口。起身到門外回廊，苾菀正站在拐角處望著顧以嵐怒氣沖沖的背影。
“好苾菀，能幫我找些傷藥嗎？”
苾菀回頭，瞧見貳喜捂著脖頸的手帕和裙上的血跡，頓時一驚。
先前兩人對望時，還一副“含情脈脈”的模樣。怎地轉(zhuǎn)眼間一人負氣而去，一人還見了血？難不成是貳喜劍走偏鋒想用強的，公子憤而出手教訓，這才鬧出了事？若真是如此，公子出手之下，貳喜焉有命在？
明明并不非多管閑事之人，卻不知為何這次沒能管住自己的嘴。見貳喜上藥時疼得直抽氣，苾菀忍不住道：“今次算你命大，傷口只是看著嚇人，實則不深。日后千萬莫要再有出格之舉?！?p> 貳喜聞言，倍感委屈：“我這不是也沒想到嗎？”早知如此，還不如該裝作沒看到。說到底，還是怪自己表情管理不到家，才被顧以嵐看出了馬腳！
苾菀額角跳了跳：“公子那般神仙人物，豈容人玷污？原以為你沉穩(wěn)謹慎，行事之前，便不會動動腦？”
“玷污？”貳喜愣了愣，“我就好心提醒他齒縫沾有食物殘漬，犯不上是玷污這般嚴重吧？”
苾菀也愣了愣。
貳喜瞪大了眼：“你該不會以為是我想對你家公子做些什么不可描述之舉吧？”見苾菀沉默以對，貳喜哭笑不得，“先不說我敢不敢，只怕我念頭剛起，就已經(jīng)被你家公子一掌拍死了！”
苾菀用繃帶將傷口纏好，抿了抿唇：“可，我瞧著公子對你的態(tài)度，似乎，頗有些，與眾不同?！?p> 貳喜噗嗤一笑，扯動脖頸的傷口又齜了嘴：“你覺得我樣貌地位如何？”
苾菀板著臉瞥了貳喜一眼，沒有做聲。
“那你覺得我比之你家公子如何？”
苾菀一貫死板的臉上難得浮出一抹嘲諷：“你約摸也就及得上我家公子一根頭發(fā)絲?！?p> 貳喜搖搖頭：“我連你家公子一根頭發(fā)絲都及不上！你家公子即便眼瞎也斷然不會看上我。何況很多時候即便親眼所見，也未必就是真實?！?p> 雖然不知為何，但剛才的顧以嵐確實是有刻意引誘自己的舉動。但就像自己說的，自己一無長物二無姿容，身份地位就是為零。所以顧以嵐那番舉動的目的是什么？
貳喜暗自思忖間，見苾菀仍板著臉皺著眉，一臉糾結(jié)，忍不住輕笑一聲：“好了好了，別總皺著眉。你即便不信我，難道你還不相信你家公子的眼光？”
苾菀聞言，眉心漸漸松開：“是了，公子傾慕之人向來都……”話說到一半，苾菀看了看貳喜，沒再說下去。
貳喜對“逍遙浮世”的顧以嵐傾慕類型完全不感興趣，也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對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從剛才起就一直想跟你說了?！?p> 苾菀板著的臉恢復(fù)如常：“何事？”
貳喜壓低了嗓音：“我想如廁。”
隱約可見苾菀額角跳了跳：“這就是你說的，很重要的事?。俊?p> 貳喜理所當然：“這當然很重要，人有三急，我都憋了好久了。”
貳喜是真的憋了好久了。貳喜本就不知飲茶利尿，苾菀也沒有提及。第一次和苾菀品茶時，貳喜心有疑惑，喝了不少，已略有些尿意。而后顧以嵐一來，又耽擱了許久，累積到現(xiàn)在貳喜是真的很急了。
“不說了，我先去如廁，真的憋不住了！”
疾步出了茶室，路過悠茗院中央的銅蓮滴漏，順著石板路越走越偏，一直繞到一間雜物房后。才看見并排五間只比成人高出一個頭的矮小瓦房。貳喜用最后僅有的忍耐力快步?jīng)_進自己慣用的最后一間。
即使是財大氣粗如安寧侯府，茅房也只能做到較為整潔。為了既保護隱私又通風散味，每個隔間都用只到成人肩膀高矮的木板隔開。于是天氣的回暖后，不但蚊蟲多了起來，只可意會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也愈發(fā)濃郁。
貳喜舒坦完剛要提了褲子起身，就聽見外面?zhèn)鱽韮蓚€老媽子的對話。原本貳喜沒有在意，不經(jīng)意卻聽到苾菀的名字。
“唉！我家橙兒真是氣死我了！我和老高省吃儉用一輩子，就為了花銀子供她進悠茗院學藝。誰知她現(xiàn)如今心高氣傲得連我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前些日子難得前院的趙副管事想請她去趙院做茶師。她倒好，直接拒絕了不說，竟直言趙副管事黃土都埋半截了還動花花心。隔日那趙副管事就在單總管跟前對老高好一番含沙射影。單總管即便身為老高的表親，這次也罰了老高三個月的月錢?！?p> “學藝這么多年，連人家苾菀一分本領(lǐng)都沒學到，還時時妄想有朝一日被幾位公子看中，就能越過苾菀從此飛上枝頭。如今我真是后悔當初送了橙兒進悠茗院，養(yǎng)得良心不大野心大！若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早將她嫁出府去，省得見了心煩！”
“難怪這幾日瞧著你憔悴不少，高家嬸子你也別氣了，氣壞了傷的可是自己的身子。不過，我也不怕你怨我說話不好聽，即便橙兒和苾菀本領(lǐng)一般無二，怕是也越不過苾菀去?！?p> “這是為何？”
另一人遲遲未答，貳喜正猶豫自己要不要提了褲子出去，就聽隔壁木板門被推開。雖然不是有意偷聽，但被人發(fā)現(xiàn)終是不妥，貳喜下意識屏住呼吸，沒再動作。
“劉家嬸子，這話從何說起？”
“……也罷，高家嬸子也就你我二人十幾年的交情，我才悄悄告訴你的。你可千萬別往外倒，尤其是你家橙兒那。”
“這是自然，橙兒那死丫頭整日早出晚歸，我都見不著她人?！?p> “……我聽說啊，那苾菀其實是三公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貳喜聽到這差點沒忍住笑噴了出來。一個老成在在成日繃著臉，一個陰陽怪氣似笑非笑。苾莞雖說也粉雕玉砌，但與顧以嵐相較，無意螢火與昊日之距。兩人無論樣貌還是秉性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啊！
“??？！怎么可能！苾菀今年九歲，與三公子只相差了十二年?！?p> “怎么不可能，若不是自己的私生子，風流成性的三公子怎會突然抱了個孤女回來放在身邊養(yǎng)著？若不是苾菀小小年紀就成日里板著個臉，那瘦瘦弱弱的模樣，哪里像是九歲大的娃娃？說不定是三公子為了掩人耳目，生生將苾菀說大了三歲！”
苾菀居然是個孤女？
“可是，可是不都說女肖父兒肖母嗎？為何苾菀瞧著和三公子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這個么……我聽說是因為苾菀生母奇丑無比，當年用了下作手段得逞了三公子。雖然三公子忍不下這口氣，可畢竟苾菀留著自己骨血，所以才只抱了苾菀回來，對苾菀生母絲毫不提?！f不得苾菀出身后，其母便被三公子打殺了也不無可能。畢竟三公子那樣的人物，怎肯忍受自己有此污點，自然是要徹底抹了去。”
“原來如此，我說三公子為何總對苾菀另眼相看，還親自賜名。原來是這么個緣故?！?p> “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記得千萬要爛在肚子里！”
……真是好大一波狗血野史劇情啊，編的貳喜差點都信以為真了！不過萬一物極必反，人家不愛鮮花就偏愛屎殼郎也不是不可能。換位思考一下，畢竟如果自己長成顧以嵐那樣，那還要啥美人啊，每天帶面鏡子攬鏡自照就夠了！
貳喜在茅房里多等了一會，確定那兩位媽媽走遠，這才理好衣物不慌不忙推門出來。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豪門遍地都是瓜！意外吃了一口大瓜的貳喜心滿意足的剛回到茶室，就見苾菀十分不滿地湊了過來。
“怎地去了這么久……這么臭，你是掉進去了嗎！”
苾菀不說，貳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左右聞了聞確實相當……醉人。
“你先站外邊去，我用香給你熏熏。不然熏臭了公子珍藏的茶，可有你好看！”
貳喜被苾菀捏著鼻子頗為嫌棄地趕出茶室。一到回廊便看見休憩在水池旁的赤金龜們行著整齊劃一的注目禮。別說，這小綠豆眼看多了，還莫名有幾分憨厚可愛。
貳喜在木廊邊上坐了下來，將腿垂在外面晃蕩。沒一會，苾菀就捧了三足獸紋的紫銅香爐出來，在貳喜上風處坐了下來，將香爐放在兩人中間。
貳喜好奇：“為何每次出來，這些烏龜總會盯著人看？”
苾菀面無表情：“總不會是因為你好看?！?p> “……”苾菀小妹妹不錯嘛，現(xiàn)在都懂得冷幽默了！
貳喜轉(zhuǎn)過頭，看著身旁這個即便閑暇也依舊脊背挺直的孩童。雖是孤女，但有人照顧疼愛，有良好的教育，何其有幸。
“你看我作甚？”
“自然是因為你好看?！?p> “……”
“難得見你手里沒有捧著茶書?！?p> “公子說過，看書時看書，歇息時歇息，要勞逸結(jié)合?！?p> “你這般聽你家公子的話？”
“公子說的都對，我自然都聽！”
貳喜回過頭，雙手后撐，看著院中金樹春池，以及那些安逸閑適的赤金龜。許久后閉上眼，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
起風時鼻尖縈繞著似蘭非蘭的熏香，一派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