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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山

第一卷 料峭春芽 第二章、葉秀枝的初戀 3

歲月如山 一二言 3113 2019-09-11 14:14:45

  葉國棟說,陳繼良要先搭上海往返武漢之間的輪船,回家的話順流而下,得一個星期;從上海返程回武漢則是逆流而上,一般十天左右,多的十二、三天,也有的班船要十四、五天。要在船上呆半個月,無聊透頂。也有火車,但車票難買,陳繼良相比更愿意坐船。坐火車的話,一般只能買到站票,人擠人站一兩天,太受罪。雖然有臥鋪,但車票極緊張,有級別的政府官員憑介紹信才能買到。一般人買到坐票算幸運的,但幸運地坐上幾十個小時,也是腰酸背痛屁股發(fā)麻,極為難受。不如坐船有床位,空間寬敞,行動自由,舒坦一些,但缺點是時間長。好在那個年代一切都是慢節(jié)奏,人們也習慣了。

  因此如果他想正月二十開學就上班的話,得提前到正月初七、初八就要出門。到武漢后,轉乘到縣城的班車,這車一天兩趟,到城關了再轉坐城關至鎮(zhèn)上的班車。武漢到城關和城關至鎮(zhèn)上的兩個車站還不在一起,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武漢到城關的班車到縣城的時間約是下午兩點和五點左右。如果兩點能到縣城,趕上班車再過兩個小時能到鎮(zhèn)上,再走近兩個小時的山路,就回到了學校。如果在城關已是下午五點,就誤了回鎮(zhèn)的最后一班車,也就只能在縣城多呆一夜。許多人是在車站里坐躺一夜,搭第二天的早班車回到鎮(zhèn)上,第二天中午前才能回來。

  不知道陳繼良年后哪天出的門,現(xiàn)在到哪兒了,甚至不知道他今天是否會回來。葉秀枝知道的是,對于這個小山村,陳繼良雖然適應了,但與上海相比仍有天淵之別。

  或許,他年后動身晚了呢?甚至不想來了呢?

  葉秀枝沒去過上海、武漢這樣的繁華大城市,但多次聽陳繼良說起,也問過許多細節(jié),有一種陌生的熟悉感,心生向往和羨慕。

  葉國棟不是李家畈土生土長的人,早些年鎮(zhèn)上決定建先鋒大隊方圓二三十里地唯一的小學后,將他從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上小學的教導處主任兼骨干語文教師調(diào)到了這個小學當了校長,提了級。這個小學規(guī)模不大,共只四位教員編制,人事簡單,沒太多內(nèi)部管理的事。因此他雖是校長,主要精力還是在教學上。

  先鋒小校建成開學后,他又張羅建建好了自己的新房,新房就在學校旁邊。他們夫妻及兒女兩人就都遷了過來。

  那時人口流動少,農(nóng)村方圓幾十里范圍內(nèi)往往容易找到沾親帶故的人,大家的生活習俗差異也不大,因此他和家人搬來這里也過得慣。

  葉國棟是解放前的高中生,作為老師,他的文化和教學水平都十分稱職。都說那年頭高中生的文化水平比后來許多大學生還高呢。尤其是他一手毛筆字寫得漂亮,過年或哪家娶親、老(死)了人要寫對子,這一帶的人都會想著請他寫。他隨和,有求必應,而且他家還常備了紅黃白三色紙,紅的寫喜事,黃、白色紙寫的是喪事。寫之前,他會簡短問幾句、聊聊天才動筆。他記得幾百條各種情況的對聯(lián),但往往會挑選最適宜的內(nèi)容寫給求索的人。而關系特別的,他會創(chuàng)作,動腦筋寫新內(nèi)容。

  對聯(lián)寫好了,求字的人會給他一包兩包紙煙,往往是幾分錢一包的“農(nóng)樂”,他客氣下就收了,也不嫌棄煙好煙壞。要知當?shù)氐霓r(nóng)民都是抽水煙袋或煙桿的,煙葉自家種,切成細絲,能買了整包的卷煙給你就很尊重你,講面子了。在那時的農(nóng)村,日常能抽紙煙的人,都是有來頭和派頭的。

  葉秀枝記得,也有極少的出手更大方的人,會提一包紅糖或一瓶酒來。那時鄉(xiāng)下走親戚,往往也就是用紅紙包成三角尖的一斤一包的紅糖,再加一支瓶裝的牌子酒就是看得很敬重了。所謂牌子酒是指貼了商標的正規(guī)酒廠出的酒,并非茅臺、五糧液等名牌。當時鄉(xiāng)下人喝的酒,即便是請客,也大多是從大隊小賣部買回的附近鄉(xiāng)村酒廠出產(chǎn)的散裝酒,自己拿壺去幾兩、幾斤的打回來。很少有人買整瓶牌子的,那種貴,要錢多。

  不只是酒,醬油、醋等調(diào)味品,也是可以零打散買的。一般人家,廚房里的調(diào)品有醬油、醋的,就不錯了,能干勤快的家庭主婦會自己動手釀醬油、醋,周家英就是這樣。蔥姜蒜辣椒等佐料一般農(nóng)家都是自已種的有,至于味精、胡椒或別的調(diào)料,是請客辦酒席時才用的,是許多家庭的稀罕物。

  能拎紅糖和酒來的,有的是親友或干部。親友和干部在紅白喜事時本就要請葉校長去參加酒宴的,又要煩請他寫對子,就得提點像樣的禮物來。而不論是否親友,對提了糖、酒來的人,葉校長就會更客氣,連說“這怎么好意思,應該幫忙”之類的話,對聯(lián)就寫得更長、更寬,字和內(nèi)容也多動一番腦筋。

  不管對方是誰,葉校長都按禮數(shù)講客氣,會假意謙讓一番,讓對方把禮物拎回去,對方則會執(zhí)意將禮品放在堂屋正中靠墻的神龕柜上,說:“要您家費力動腦筋寫,還要您家的紙墨,一點小禮,應該的,應該的!”葉校長也就適可而止,不再假戲真做。這種在別人看來有身份的人能夠主動地謙卑,自視小器,是對施禮者的敬重,也更能贏得農(nóng)村平頭百姓的尊重。久而久之,葉校長的謙卑已程序化了,表演得并不真實,但能夠演已讓村民們滿意。

  有說“潤筆”的,那是有家教、有文化的老者才說的詞兒,一般極少聽到。

  這樣的老者過年走親訪友時仍會穿起青色長衫,仿佛這樣才像樣子,顯身份。這長衫不只是過年穿,講究的在家祭祖時也穿,一般他們就是主祭人。

  此地大年三十、正月十五,以及農(nóng)歷七月半(注:中元節(jié)),這三個日子照例是要在家祭祖的。當?shù)胤Q祭祖為“叫老人家”,大約是“叫(請)祖宗老人家們來吃飯”之意。將莊嚴的祭奠先祖簡化為請客吃飯,而且請的人只需要動嘴皮子說說,客人并不會真到,更不會真吃,這一餐飯最終還是犒勞了自家人的嘴,這是當?shù)厝说囊环N智慧。

  不管怎么說,求字人送的禮物讓葉校長節(jié)省了不少煙酒錢,他的日子也就比別人過得潤澤光亮一些。村民對文化和文化人的尊重,讓葉秀枝和她爸感覺挺受用。

  先鋒小學有四個老師的編制,葉國棟是校長,是拿工資、吃商品糧的干部,但他上的課最多,語文、數(shù)學課都能上、現(xiàn)在招生并沒滿員,因此其實再需要兩名老師課也能課排得開。當然,如果把編制用滿,能再來三名合格老師,則大家都沒那么累了。

  但另外兩三名教師卻一直難以穩(wěn)定。因小學地處偏遠,條件差,學歷高、有水平的老師不愿意來,差的、品德不好的葉校長試用了也不滿意。于是另外兩三名教師總是來來往往,極不穩(wěn)定,直到由知青陳繼良和葉秀枝兩人上了崗,才算終于穩(wěn)定了,能正常開課。

  那時在鄉(xiāng)村小學作普通老師,是沒有工資拿的,老師上課也記工分,放假時要下田勞動,由生產(chǎn)大隊上按工分給教師分口糧。在教學期間是按天計工分,根據(jù)教學能力、課時量和辛苦程度等因素每天算7、8分或者最多10分,具體怎么記由葉校長決定。寒暑假期間,鄉(xiāng)村老師也要與其他農(nóng)民一樣下地做農(nóng)活,只是他們的活兒要輕松些,太重的,或者技術性強的不會安排給他們。農(nóng)忙時學校放假,老師帶領大些的學生伢們與農(nóng)民家長們一起搞“雙搶”,而小家伙們只能做撿拾麥子等打雜的事。此時就由生產(chǎn)隊的記分員計算工分,但一般打的態(tài)度分,不會虧待老師們。

  鄉(xiāng)村教師口糧之外的蔬菜及其他生活用品,都要靠自己解決。生產(chǎn)隊對老師的口糧會優(yōu)先分配,一般不會讓老師們餓肚子,這就很不錯了。因此鄉(xiāng)村老師雖不算是全職,但總體上終歸脫離了“農(nóng)門”,算是知識分子了。

  葉秀枝讀書到初中畢業(yè),其實她的成績一直相當不錯,卻不愿再讀下去了。讀到初三時,她和一些同學們一樣,不想再升高中。她老家最近的高中在另一個大集鎮(zhèn)上,離她家?guī)资锫罚煽兏玫膭t考進城關一中,都是要住讀。住讀讓家里要多花錢不說,生活還極不方便,生活水平也差。學生帶米到學校,由學校免費煮成飯,但菜要另外花錢憑票買。大多數(shù)農(nóng)村孩子不是日常買得起學校食堂的菜,主要吃自己從家里帶的臭豆腐和咸腌菜,一般是用玻璃罐頭的空瓶子裝著帶來。這種菜已談不上營養(yǎng),有鹽味和辣味,能下飯。咸菜一周帶一次,滿滿地塞在瓶子里,搭車時得小心翼翼,怕摔破了就一周沒菜吃。天熱時,有的學生瓶子里的腌菜不知是沒炒透還是沒蓋好,已長蛆了,卻還不得不吃。

  讀高中意味著考大學,但一個縣城當年考入大學的就幾十人,他們未必考得取。又聽說高中和大學里都停課了,學校里已學不到什么東西。初三時,她上課就幾乎沒學到什么新知識,同學們坐課堂里玩撲克“扣百分”、“爭上游”,老師不敢管也不敢問。

  在那個特殊時代,葉校長對女兒秀枝不想升學也是無可奈何。何況在農(nóng)村,一個女孩子讀書讀到初中也算比較好的了。

  葉秀枝雖然有點兒叛逆,但她與聊得來的同事陳繼良說起這事,仍然共同認為在農(nóng)村當一名教師是不錯的,活兒不重卻有不錯的工分,可以分到口糧,而且受人尊敬。葉秀枝知道陳繼良是大城市出身,讀的書多,見過大世面,生活條件也優(yōu)越,他也這么認為的話,應該不會錯的。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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