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主在月色下慢慢地向著述政堂的方向走著,他已經(jīng)脫去了兜帽斗篷,心里正在盤桓著許多事。
“青要山主這個時間踏月,真是好興致?!泵媲皞鱽黹e閑的聲音。他悚然一驚,差點站立不穩(wěn)??辞鍖Ψ街螅硕ㄐ纳?,擠出一絲笑容行禮道:“多事之秋,老朽夜不能寐,出來走走散心,以助安眠。倒是殿下,自來到閬風(fēng)后一直在瑯?gòu)珠w深居簡出,此時行色匆忙,是要往何處去?”
白啟晃晃手中的棗色荷包,里面儼然是些瓜子干果事物,淡淡道:“我去喂貓。”
“殿下寡言,倒是與小獸們親近。”青要心想這人或許有這些癖好,盤算著趕緊應(yīng)付離開。
“我不過覺得他們單純,相處輕松而已?!卑讍⒆哌^青要山主的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道:“近來的確多事,但青要山主還是不要過于憂心,閬風(fēng)大小事務(wù),還請您老保重身體才是?!?p> 青要山主尷尬地站立原地,心里無端覺得這人話里句句鋒銳,卻不好深究。他抬頭看看天上突然變得晦暗不明的月色,眉頭緊蹙起來,惶惶中感覺有一雙清泠泠的眼在背后注視著他,讓他心里陡然狂跳不止,平息了好一陣子,才重新踏步離開。
此時,瑯?gòu)珠w里的巨型燈籠草已經(jīng)從地面生長起來,青翠的枝葉上擎著一個個火把似的燈籠,把整個殿中點亮得如同白晝。曜夜在一棵樹下,對著一石桌攤開的書,百無聊賴地枯坐。
這些書都是白啟扔給她的,名目繁多,艱難晦澀,遠(yuǎn)不及話本子來得有趣,她早沒那個耐心,偏生囊中瓜子已盡,她也只好尋些事做,比如挖個坑把瓜子皮埋了,又比如在林子里亂晃,來打發(fā)著漫漫長夜。
饒是如此,這夜還是漫長得和增城的冬天一樣。她只好盤了腿,坐回樹下,靠著樹干,半醒半昧地休息,以防白啟那小子突然從哪個角落轉(zhuǎn)出來見她睡覺而說她食言。
突然一向靜謐的室內(nèi)響起了腳步聲,來人也是金冠云衣,穩(wěn)穩(wěn)地向著石桌的方向走來。曜夜以為是白啟,剛要開口抱怨,走近看清,卻是另一人。
那人臉皮凈白,眼睛狹長,閃動著精銳的光,虛虛地籠著手,不緊不慢地打量了她一眼。曜夜被他盯著,一時錯愕,忘記了動作。
“白胤還是白昭?”白啟不知從哪里走進(jìn)來,從遠(yuǎn)處淡淡問,順手把一個棗色荷包擱在石桌上。
“是我?!眮砣税岩暰€從曜夜的臉上移開。
“帝父派你來,可是對我有不滿嗎?”白啟慢慢走過來,把書放在石桌上。
來人咧嘴一笑道:“二哥向來只做明面上的事,而你有言家的一層關(guān)系護(hù)著,可不受召令,所以帝父等不了了,要我來昆吾山看看,有什么可以幫你。”
“妖星一落,帝父寢食難安,我們做兒子的,應(yīng)當(dāng)盡力為父分憂才是??晌铱雌叩茉诖耍t袖添香,美人在側(cè),似乎悠閑了些?!卑棕凡魂幉魂柕卣f。
白啟和曜夜的眼神相撞,都有驚詫之色,白啟的眼神分明說得是:就她也算美人么?曜夜的眼神也有些暈乎:他說啥?美人?不是在說我吧?!
這兩人眼神相撞之下立刻分開,但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白啟本來有些繃住的臉突然有了些笑意,曜夜則因為明白了眼神和笑意的內(nèi)涵而變得有些惱怒起來,站起身來抓了荷包“哼”了一聲走開了。
不過剛剛這個白胤說的話,意思是白啟在昆吾山分明是有其他目的,或者就是天族的眼線。天族掌握了白晝流星預(yù)言一定會應(yīng)驗在昆吾山,所以白啟的客居就是為了等待時機(jī),為天族找到蓮種。
她心中涌現(xiàn)許多好奇,便也不想走遠(yuǎn),走過幾棵書架后便停住了腳步,留心側(cè)耳傾聽。
白啟知道她未曾走遠(yuǎn),不過也不介意,接著白胤的話道:“帝父自然信不過任何人。不過我和他有約定,只要他是天帝一天,我便會履行言師世家的承諾?!卑棕沸πΓ坪醪⒉淮蛩闵罹窟@句話的可靠度,而是壓低了聲音對白啟道:“二哥已經(jīng)得了默許,要發(fā)兵斑斕海了。”
白啟搖搖頭道:“禁地一事尚未查清。”
白胤詭譎一笑道:“你忘了帝父的作風(fēng)嗎,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白啟默然。
白胤接著道:“我來找你之前已經(jīng)見過昆吾的黎璧月,他把幾件事倒是老老實實地匯報了一下,我看這里除了鮫人,還有別族。而且兇獸一事如果確認(rèn),歸墟也逃不了干系?!?p> 白啟嘲諷地說:“看來帝父他老人家已經(jīng)草木皆兵?!?p>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不關(guān)心那個該死的蓮種在哪,我只問你,二哥這次去討伐鮫人,可會有收獲?”白胤有些不耐煩,咬著牙道:“你知道二哥風(fēng)頭正盛,若再立下大功,我同母親便無立身之地了?!?p> 白啟抬起眼皮慢慢看他一眼,盡是淡漠,輕輕吐出一句:“你多慮了?!辈辉倏此D(zhuǎn)身離開。
白胤討了個無趣,不過好在得到的答案還算合心意,于是他撇撇嘴,略遲疑了一下便離開了。
白胤一走,曜夜趕緊趕上白啟的腳步,追問:“我已經(jīng)看了三天三夜的書了,你該把答案告訴我了。另外剛剛他說討伐鮫族是什么意思?”
白啟停住了腳步,也沒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瓜子好吃嗎?”
“嘴巴都吃木了?!标滓贡灸軗u頭,反應(yīng)過來,怒氣沖沖道:“說這個干嘛?你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p> 白啟攤開手坦言道:“你若仔細(xì)看過了我給你的那些卷冊,根本不用我告訴你?!?p> 嗯?什么意思?答案在書上?曜夜愣愣道:“我雖跑馬觀花,不甚用功,但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啊?!?p> 白啟認(rèn)真道:“你可以再看一遍?!?p> “……”曜夜感覺頭發(fā)里的攝焰劍蠢蠢欲動。
顯然白啟也看出來了,“哦,我給你的瓜子是菊花薄荷葉煮過的,可以降火。”不過他不怕死地加了一句道:“不過也別多吃,或許傷腦。”
白啟走開了。他剛剛……是在罵我?!曜夜愣了一刻,才反應(yīng)過來。
“喂!”曜夜氣結(jié),看著桌上的一堆書怨憤地說:“誰說你們言家的人寡言了,明明毒舌的很,倒是告訴我是哪本書啊?!?p> 沒有回應(yīng)之后,曜夜眼見此時燈籠草的光華已經(jīng)隨著窗扉處熹微的晨光變得黯淡下來,知道已然破曉。她咬咬牙,使了個搬運(yùn)之術(shù),托起這些摞起來比她還高的卷冊,大聲說了一聲:“我走了?!?p> 遠(yuǎn)遠(yuǎn)地飄過來一個聲音:“四族之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