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族女之死
喬佚猛回頭望向高臺。
高臺上,中了族長大人術(shù)法的陶新月一直躺那兒沒有動,也不知是死了還只是昏迷著,。
但想來,遺跡還沒拿到手,族長大人會留著陶新月一條命的。
“眾位祭司,你們快去看看陶氏,那半部遺跡的下落只有她知道了?!?p> 眾位祭司,嚴(yán)格來說,是昂、相、格六位祭司,今天讓真假族女的事給驚沒魂了。
直至喬佚這么一提醒,他們才想起來,哦,還有遺跡啊。
趕緊地,都跑到高臺上去,一看,都松了口氣。
“陶新月沒死!”
陶新月沒死,但這會兒,她覺得生不如死。
她的阿允已經(jīng)死了,她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幾位祭司圍著她,一個給她聞這個、一個給她吸那個,搗鼓半天,她忽然啊一聲,坐起。
雙眼通紅,癲狂了一樣地喊:“阿允?阿允……”
她連滾帶爬,跌下了高臺,圍著高臺三步一跌、五步一倒找了兩圈。
“阿允?我的阿允呢?”
就算是死,還有尸體呢?
她躺在高臺上仰望天空,只知道她的阿允和辛桑塔一起被云索卷上半空、被鬼火焚燒,然后落下。
但之后辛桑塔尸體化作熒光幻滅之事,她不知道。
那時候所有人都只知道圍著辛桑塔,也沒人注意百里云帆的尸體是什么時候幻滅了的。
這會兒,陶新月當(dāng)然找不到人了。
她挨個兒拉著每一個人問:“阿允呢?我的阿允呢?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阿允?你把我的阿允藏哪了?”
沒有人回答她。
只有喬佚追上去抓著她問:“遺跡呢?”
“遺跡?”陶新月哈哈大笑。
“她還想要拼齊遺跡,完成祖上的遺命,是不是?”
“她還想要立功,想要做那高高在上的族長,是不是?”
“哈哈,做夢!做夢!”
“她娘拿了我阿允代她去死,我無法親手殺她解恨,我為什么還要扶她上高位?”
她仰天哈哈大笑,頭發(fā)披散,眼角通紅,看起來就是個瘋婦人。
“遺跡,她就不要想了!我上山之前就把遺跡縫在阿允貼身中衣上了!”
“阿允死了,遺跡沒了,你們族那什么狗屁千年傳承,已經(jīng)斷了,斷了!”
旁邊聽著的眾位祭司都“啊!???啊——”驚呼,為遺跡被毀而痛心。
只有烏伽什跑了過來,抓著陶新月的肩膀也瘋了一樣地?fù)u她。
“老妖怪你騙人!你明明說了沒有帶遺跡上山,你快說你把遺跡藏哪了!拿出來,阿姐還要救命的!”
陶新月這才聽清了,原來成雪融還等著拼齊遺跡救命。
因此,她笑得更猖狂了。
“是啊我騙人啊,我騙你說我沒帶遺跡上山啊……”
“遺跡可以保命,我為什么不帶?我就把它縫在阿允身上,我要保阿允一命……”
烏伽什聽哭了。
陶新月說的話,他都信。
“十五,別被她騙了?!?p> 喬佚不信。
“把遺跡縫在身上,不是保命,是懷璧。你想,我們會想辦法抓百里云帆、從百里云帆身上搜遺跡,之后怎么處理百里云帆都可以,是不是?”
烏伽什驚喜地愣住。
“陶新月沒那么笨的,我相信遺跡沒有隨著百里云帆消失,遺跡還在?!?p> 力其什當(dāng)先沖上去,“叛徒,把遺跡拿出來!拿出來就饒你一命、放你下山去!”
“饒我命?放我下山?哈哈哈——老娘不要!”
“我女兒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了,我還要下山、還要活著干什么?”
陶新月仰天大笑,五官猙獰,淚流滿面。
忽然,她止了狂笑看著喬佚。
“白常明,你確實(shí)聰明,但師娘我說的,真是真的。”
“遺跡只有一份,但我需要用它來保我母女二人安然下山,該怎么弄,你想過嗎?”
她解帶、寬衣,露出貼身的中衣。
這場面十分不雅,但沒人移開目光。
因?yàn)樗┌字幸律喜紳M墨痕,初看仿佛一副山水畫,細(xì)看才知是各種蟲、草、樹、花、葉等等的圖案。
“看到了嗎,我把遺跡一分為三,我身上一份是圖,阿允身上一份是字,還有一份,我藏在……”
“呵呵、呵呵,哈哈哈——”
“還有一份,有一些我這兒沒有的圖、還有一些阿允那兒沒有的字,被我藏在一個你們誰也猜不到的地方……三份合一,才能拼成半部遺跡,少了其中任何一份都不行……不行!”
陶新月又哭、又笑、又說,形狀越來越瘋癲。
喬佚一顆心透涼。
是,以陶新月的心計思慮,她這樣做,才是對的,才最能保她母女二人奪得丹木果、安然下山去。
可族長大人明顯沒有預(yù)料到陶新月竟有這么的一手,雖然留下了陶新月的命,但百里云帆幻滅的尸身,竟帶了其中一份遺跡一起消失。
這時,陶新月大喝:“白常明!”
她脫下中衣,完全不理會自己已袒胸露背。
“想要這份遺跡嗎?要的話,讓我看一看上半部?!?p> “別拒絕得太快,我只是、想看,你們拿著讓我遠(yuǎn)遠(yuǎn)看一下就好,敢不敢?”
她高高舉起揉成一團(tuán)的中衣。
烏伽什立刻就應(yīng):“好,遺跡在我這,我給你看?!?p> 隨著他這話一落,在場眾人反應(yīng)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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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遺跡,全名《赤溪志異》,乃塔氏首代族長親筆手書,從來只由族長保管,只有族長可以翻閱。
今日之前,昂、相、格六位祭司,連同阿伊塔本人在內(nèi),都理所當(dāng)然認(rèn)為日后能夠擁有這遺跡的,是族女阿伊塔。
但今日,實(shí)在發(fā)生了太多事。
真族女另有其人、族長大人忽然殞身。
他們還沒來得及想遺跡、族長位歸屬的事,烏伽什就爆出了這一句。
他們猛一下,明白了。
原來,族長大人早選定了烏伽什作為下一任族長繼承人。
難怪,難怪族長大人會將烏伽什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還用約束塔氏女的族規(guī)來約束他。
對此,力其什可說是心愿達(dá)成,猛松了一口氣。
阿伊塔臉色則很差很差。
她早知道自己沒資格繼任族長,但忽然在對她禮敬有加的祭司們面前揭開這一點(diǎn),她臉上有點(diǎn)掛不住。
為什么,被犧牲、被放棄的那個,永遠(yuǎn)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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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新月:“好,你拿出遺跡來讓我看一下?!?p> 喬佚按住烏伽什,“不急。不過一件衣裳,我去取就是?!?p> 陶新月詭計多端,忽然提出這么沒難度的條件,難免令人起疑。
萬一她是想趁機(jī)連上半部的遺跡都?xì)Я四兀?p> 喬佚慢慢走向陶新月。
“白常明,我知道你心思多、你不信我,那好,我也干脆點(diǎn)?!?p> 陶新月拎著中衣展開,快速擼過兩條雪白的袖子。
原本綿韌的布料,忽然變成了粉末,紛紛落下。
“看到了嗎?讓我看一眼,否則我讓它化作齏粉!”
喬佚頓步,遲疑,回身朝烏伽什伸出手。
“方便給我嗎,我擔(dān)心陶氏使詐。”
烏伽什毫不猶豫就掏出一張鹿皮卷給了喬佚。
喬佚掂掂,他一直以為所謂遺跡是半本冊子或竹簡來著。
他在陶新月身前三步展開。
陶新月難得守信了一次,果真站在原地,翹首看著。
一目十行掃過,她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哈哈哈,原來如此……”
扯去簪花,踢掉鞋襪,她把中衣高高舉在頭頂,仿佛少女撲蝶般輕快地跑起來。
一邊歡快地叫:“來呀,遺跡在這呀,你們來拿呀……”
大家都看傻了。
“她、她這是瘋了嗎?”
喬佚也說不好,只牢牢盯著她。
她圍著高臺又跑了兩圈,忽然兩手一分。
刺啦一聲脆響,畫著各式圖案的中衣被她撕成了兩邊。
“你們都不要,那我要撕了它……哈哈,這聲音真好聽,我要撕了它……”
祭司們高高低低喊著“別撕!”“不許撕!”都跑了過去。
她把兩邊中衣并在一起揉呀揉,揉完了之后又分開,往身后一扔。
輕薄的布料在空中飄蕩開來,喬佚目力甚好,清楚地見到那布料正從一角開始腐化、蔓延。
陶新月在裝瘋!
陶新月想毀了她手上的遺跡!
喬佚雙足一蹬,沖天飛起,就要去救那兩邊中衣。
陶新月滿臉的傻笑之中忽然漫上一絲決絕。
她拔出裙下短刀,拔腿,向著剛包扎完正躺在青石板上昏迷不醒的成雪融而去。
喬佚落地一刻,看到的便是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
“雪兒!”
站在成雪融另一頭的,是阿伊塔。
她離得近,喬佚下意識就喊:“族女大人,快攔住陶氏?!?p> 但阿伊塔只是靜靜看著,并沒有動。
忽然,從側(cè)邊沖出一個身影,抱頭,把后背給了陶新月,想護(hù)成雪融一回。
阿伊塔這才動了,張開雙臂,攔在陶新月之前。
當(dāng)喬佚雙足再蹬,跳回成雪融身邊,看到的便是阿伊塔腹中插著短刀的畫面。
阿伊塔不愿意救成雪融,但為了成雪融,烏伽什甘愿犧牲自己。
同樣的,為了烏伽什,阿伊塔也甘愿犧牲自己。
小丙銀蛇見主人被傷,怒起,齜著一口尖牙,猛一下躥上陶新月的咽喉。
陶新月帶著詭異的笑容倒地,阿伊塔踉蹌后退,烏伽什傻傻將她扶住。
他兩人齊齊跌坐在地。
烏伽什仿佛石化了,一動不動。
能為阿姐而死,是他的榮幸,可他從未想過,會連累另一個人為他而死。
若阿伊為他而死的心,和他為阿姐而死的心,是一樣的,那這份情,他如何還得起?
更不要說,阿伊本就是個受害者,她一家、她一生,都深受仡濮族所累。
為此,他都決定了要一輩子輔佐阿伊、一輩子伺候在阿伊身邊,以為賠罪。
賠罪不成,反倒叫阿伊為他付出生命,叫他怎么受得住?
他睜大了眼,眼淚像豆子一樣,一顆、一顆,啪嗒、啪嗒,往下掉。
“烏伽?烏伽!別傻了,快幫族女大人看一下!”
烏伽什這才驚醒,拿出止血藥粉來,手卻讓阿伊塔攔住。
“烏伽,是不是,我死了,比較好?”
“不是的,族女大人,你還是我們的族女大人,我拿遺跡、我是要教你那些東西,你會是族長,我會永遠(yuǎn)做你的祭司,我還要帶你到外面,讓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美麗……”
“你說的,前面的,我知道。后面的,我不知道,但我喜歡……”
“喜歡?你喜歡什么?”
“喜歡,你帶我,去外面?!?p> “嗯,那你好起來,我?guī)闳ネ饷?,你代替阿姐失去了十八年的自由,我?guī)退炎杂蛇€給你,你不要怪她,她也不知道的,她也不想的……”
烏伽什說著又哭了起來,阿伊塔的表情在一瞬間黯淡。
“原來,你帶我,是幫她,贖罪。”
她苦笑了一下。
抬起手,攤開手心。
“烏伽,你吃紫核。阿娘、阿娘不讓我來,但我躲在屋里,我聽到你阿爹,告訴那個假的她,說紫核忘舊情,所以我來了,我要紫核,解你情蠱。她不喜歡你,你忘了她。”
烏伽什一時頓住了哭,看著阿伊塔掌心的紫核,愣住。
力其什也希望烏伽什能放下對成雪融的執(zhí)念,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他勸過,但烏伽什不聽。
如今,有阿伊塔重于生命的付出,他覺得這或許是個機(jī)會,便上前。
“烏伽,族女大人的好意,你就接受了吧?!?p> 烏伽什搖頭,沒有多么用力,但是毫不猶豫。
“阿爹,我說過了,我不想忘記阿姐。”
“族女大人,族長大人已經(jīng)把情蠱的解藥給我了,是我不想解蠱,解藥我扔了,紫核我也不吃。”
“你們都叫我解蠱,可我一點(diǎn)兒都不覺得這個蠱很苦。”
“你們都要我忘了阿姐,我覺得忘了阿姐才是世間最痛苦的事?!?p> “我又不會害姐夫,我也不會纏阿姐,我只是不想忘了她,每天睡下去都能和阿姐在夢里相會,我覺得很滿足,我就這一點(diǎn)偷來的快樂,為什么你們都不肯成全我?”
烏伽什這樣反問。
他小小的眼里含著淚,被淚光浸潤的雙眼澄凈如同最初。
只是,少了些明媚的快樂,多了絲黯淡的憂郁,小心翼翼,委曲求全。
“啊,原來這樣,我……我明白了?!?p> 阿伊塔聽了烏伽什的話,眼中再不見半點(diǎn)光芒,她閉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
“這個,給你?!?p> 阿伊塔拿出她的引蛇哨。
“照顧好,小丙……”
烏伽什才接過,阿伊塔雙手握著短刀刀柄,用力拔出又狠狠刺下。
“啊——族女!”
阿伊塔下手真狠,陶新月刺她腹部一刀并不致命,但她自己補(bǔ)自己心口一刀,又準(zhǔn)又狠,一刀斃命。
從心口噴出的熱血濺了烏伽什一臉一身,烏伽什大喊一聲啊,呆半天。
然后,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