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少年的臉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紫,又轉(zhuǎn)瞬平息下來,沈汐定眼瞧著,是個厲害人物,幾息之間就能平息自己的怒氣,說起來,荀歧今日這話也有些故意挑釁的意味,不知為何。
青少年最終只是微微一笑,在沈汐身上打量片刻,轉(zhuǎn)頭對荀歧道:“看樣子,今日先生不適宜商談適宜,不如改日再聊?!彪S后,雙手擊掌出聲,黃鶯立即不知從何處出來,對著沈汐二人,恭送道:“二位先生,請吧。”
荀歧依舊臉色平平,起身欲離開,沈汐回頭望了一眼停留在原地的青少年,那青少年背著身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他望了望樓內(nèi)的布置,便趕忙追著最前方的荀歧一路疾行跟上。
那黃鶯卻連院門都未出,只在小樓門口兩手一攤,冷冷道:“二位不送?!苯z毫不給別人回話的機(jī)會,轉(zhuǎn)身便走。
沈汐還來不及感慨這人變臉之快,眼角瞥見荀歧站立著門口直視前方,似乎是在門旁兩邊來回的打量,他順著她的視線再三望了望,眼過之處確實(shí)空無一物,門旁也毫無特別。
這座小樓不似東洲一般破破爛爛,建造的很是別致,呈圓形柱體,這樓有沒有縫隙倒是看不出來,因?yàn)樗耐鈱语h著長長短短的裝飾物,像是個孩子或是女子會喜歡的各種可愛俏麗的點(diǎn)綴物,從屋頂一直拖至地面,地面上都是些以術(shù)法變化的嬌艷花朵,與那些從上而落的裝飾物相得益彰,遠(yuǎn)遠(yuǎn)望去不勝美麗。
外層還有一間小院,將這小樓包裹在內(nèi),像是一個圓形又套著另一個圓形。
荀歧仍舊不言不語,轉(zhuǎn)身欲向著小樓的側(cè)面走去,沈汐不明所以,但也準(zhǔn)備跟著她一同往里探去,方才離去的黃鶯卻忽然現(xiàn)身,阻止兩人道:“二位先生最好現(xiàn)在離去,我家城主不喜外人打擾。”
荀歧聞言不做聲淡淡從黃鶯身上給掃視而過,便拉著沈汐離開,走了一段距離后,她頓住腳步,依舊沉默回望了那小院一眼,沈汐忍不住道:“有異常?”
荀歧輕聲道:“不確定,但是不舒服。”
沈汐緊湊幾步,靠近她后,自然的拉著她的手,關(guān)切道:“所以到底怎么了...?”
荀歧一臉古怪,眸色微沉,道:“你不覺得那小樓內(nèi)有些古怪?”
......原來是這個啊,沈汐了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
荀歧見他這副表情,有些不確定,道:“你知道?”將自己的手抽回,此刻自己還身著男裝,在外面拉拉扯扯有傷風(fēng)化...
沈汐“哼”了一聲,低頭將自己兩只手互相交錯,揣進(jìn)兩邊的袖中,感受到自己皮膚的溫?zé)?,?..啊,真舒服,”感慨一聲后,大有“你不給我牽,我自己的手也很暖和”之態(tài)。
見一旁的荀歧不急不躁的直視著自己,他老老實(shí)實(shí)將手又抽出來,清清嗓子,解釋道:“鎖蛟井嘛,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這是我龍族秘技,用來關(guān)押囚禁蛟、龍族的。我有龍族的血脈,所以一進(jìn)去就感受到了,那小樓下面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長井,所以啊,難怪那條蛟龍第一天見我們的時候會是幼童形態(tài),那時他化蛟時的蛻皮,做了一個替身吧,那侍女也不是怕他跌倒,啊,也是,只是那蛟皮替身是不能跌倒的,一受到撞擊就會癟起一處,所以侍女才會雙手張開防護(hù)著些?!?p> 荀歧望著面前之人方才的幼稚舉動,忽然覺得這世間無論如何變化,無論世人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叵測無常滋生掩埋,而面前的這個人永遠(yuǎn)都是最初見到的模樣,云淡風(fēng)輕。
可是...“既如此,方才為何不說?”
沈汐有些心虛,卻還理直氣壯地道:“你沒問??!”
荀歧關(guān)切道:“你也是龍族,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沈汐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言明道:“他又不是龍!他是蛟!何況...你以為龍是大白菜嗎...滿街都是?雖說蛟龍帶個龍字,龍氣還不足真龍一分!那井是專門用來鎖蛟的?!逼骋娷髌绱鼓坎恢袥]有在聽自己說話,故意更大聲的說話吸引她的注意力,道:“再說了,我又不是龍!我只是有龍族血脈而已,......我與你是一樣的。”嘻嘻。
最后一句說的低吟溫柔,一時繾綣萬分,荀歧回眸,一張嘴就破壞了氣氛,兀自說道:“所以,你應(yīng)該怕鎖‘龍’井的吧?”
......我在為你答疑解惑,你卻想鎖我?沈汐深深的回望了荀歧一眼,她垂首自知說錯了話,清清嗓音,轉(zhuǎn)移話題道:“所以我在門外感受到靈氣波動的不對,是因?yàn)殒i蛟井嗎?”
沈汐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沈汐一本正經(jīng)地道:“就是每次有事,你一個人瞎琢磨是想不出來問題所在的,你需要對我多一點(diǎn)信任?!?p> 荀歧神色立僵。
沈汐見狀,以為自己說這樣的話,有些逼迫她的意味,剛欲解釋,只聽她淡淡回道:“好的,下次改?!?p> 這是荀歧第一次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心知荀歧能說出這話,加之,之前也會在自己的追問下試著和自己共同討論,沈汐內(nèi)心一時欣喜萬分,咧著嘴對著荀歧綻放了一個自認(rèn)為十分美麗的笑容。
荀歧不發(fā)一言,回眸向前走去,心道,這笑容...蠢...蠢蠢的。
沈汐又開始追在后面,扯著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道:“我們還去算卦嗎?”
荀歧淡淡道:“你沒發(fā)現(xiàn)長街上沒有人嗎?”
沈汐這時才注意到,往常會有些人無事坐在路邊,三三兩兩的聊天,因?yàn)槌霾涣顺?,也會有人站在城頭上張望,即便沒有買賣的需求,還是會有人在街頭做些莫名的交易,假裝一切與過往無異,他想起早間出門的時候,已然有人早起開始活動,這會從小樓回來,四處卻已然一個蹤影也沒有。
沈汐道:“我們?nèi)ツ膬???p> 荀歧道:“回院子?!?p> 沈汐拉著荀歧回去的腳步,阻止道:“急什么,逛逛嘛,我們這兩天都在卜卦算命的,走走...”
荀歧看看四處,雖說這里四面有城墻環(huán)繞,外頭的風(fēng)沙不至于刮得刺骨,但也是時有時無,時大時小,荀歧想想,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巾,對沈汐道:“轉(zhuǎn)過來?!?p> 沈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還是依言面對著荀歧,彎腰對著她。荀歧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的,沈汐轉(zhuǎn)過時,兩兩相對,身量竟還是相差略略一個頭的差距,她抬手將帕巾系在沈汐的脖頸上,囑咐道:“若是一會風(fēng)沙大了,你就將口鼻遮擋一下?!?p> 沈汐木訥的點(diǎn)點(diǎn)頭,偷偷抱了她一下又松開手。
荀歧還是一如往?!獙⑺o(hù)在身后,沈汐幾次想走在她身旁,都被她擋回去,他有些無奈,道:“......你這樣,若是后面有人傷我,怎么辦?”
荀歧停下腳步,回首來時路,頓了頓,道:“回去吧。”
沈汐:“......”這就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還想垂死掙扎一下,補(bǔ)救道:“其實(shí),你不用這樣的,東城內(nèi),我們一定不會有什么敵人,何況,五洲之內(nèi)誰是你的對手呢?”
荀歧依舊沒有動,還在考慮到底要不要回去。
沈汐見狀,只得轉(zhuǎn)移話題,佯作詢問道:“對了,你當(dāng)時說三日后再說,是因?yàn)轵札堅(jiān)聢A之日會變幼童的說法?”
荀歧道:“不是?”
沈汐又趁機(jī)牽起荀歧的手,將她領(lǐng)著往前走,邊走邊道:“不是,蛟龍也算半個龍族,龍族從無此規(guī)矩,還有啊,昨日那個什么討封的事情你還沒說完,為何這討封與我有關(guān)?”
荀歧道:“嗯..”雖說此刻她是被沈汐拉著走,也知道他在故意轉(zhuǎn)移話題,不過當(dāng)他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時,心底某處叫囂著不要甩開他的手,不要拒絕,忍不住貪戀他掌心的溫度,于是一邊享受著一邊順從的走著。
這感覺,似乎,挺好。
沈汐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繼續(xù)道:“你在哪兒見過討封嗎?”
荀歧立即回神道:“很多動物化形之后都會討封,龍族有規(guī)矩并不奇怪。”
“都有?可那是妖族???”
荀歧道:“也只有兩條龍是不在妖族之列的?!?p> 沈汐匆忙解釋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蛟龍沒有化龍之前確實(shí)也是妖族,普通妖族化形是化成人類,如果被我設(shè)置言祝,需要討封我能明白,只是蛟龍是化為龍族???并不是人形,怎么會要討封?何況這個討封就像是,設(shè)置了一道言靈控制著龍族的化形?!?p> 荀歧聽到這句話,沒有再與沈汐爭論,而是靜靜思考,語帶回憶道:“說起來,討封這一習(xí)俗,我遇見時,也是剛剛得知你會這言靈術(shù)。”
沈汐好奇道:“你遇到過討封?”
荀歧點(diǎn)點(diǎn)頭,娓娓道來:“那時,我常年在荀家修煉,不理俗世,有一日荀家大長輩讓我前去皇家除妖,荀家所有人都無能為力,我原是不想去的,卻想著,若是我去了,剛好可以借此機(jī)會離開荀家,于是我連夜遣散啞仆,只身前往皇城?!?p> “待我至皇家,并無甚異樣,因著請我來的是皇太子,他與我說,覺得皇帝與有些尋常不同,行事古怪,將原定的狀元擼去做了榜眼不說,提拔了一個落榜的書生做了宰相,飲食也與從前大不相通,但除這二樣,其他均無改變。荀家人查不到任何異常,便覺得是會不會是更高深的陣法,便將我派了出去,那時我的陣法荀家已無人可敵?!?p> “當(dāng)我到達(dá)之時,一眼望去,皇城內(nèi)并無詭異靈氣波動,我心知與陣法并無關(guān)聯(lián),但是毫無眉目,于是夜間便踏步皇城外散心,哪知民間各家各戶都在養(yǎng)雞,就連夜間都將雞放在屋內(nèi)睡覺,人在外間休憩,我覺得甚為怪異,上前詢問,方得知雞食用的是精米,人吃的糟糠,此地農(nóng)戶還告訴我,圣上忽然愛吃雞,每日要進(jìn)貢百只雞,如若供應(yīng)不上要將農(nóng)戶的房屋收納,趕出皇城京都,而監(jiān)督此事的人便是那位落榜宰相?!?p> 聽到此處,沈汐也來了興趣,道:“我想想,莫非那皇帝乃是黃狼妖?”又自我搖頭,道:“不可能,黃狼的味道極大,你怎會察覺不出來?莫非...那落榜宰相是黃狼妖?”
荀歧搖搖頭,道:“那皇帝是黃狼妖附身,他不是自行修行成人也不是主動依附,他是靠的那落榜宰相,才附身于皇帝身上,并無任何氣味,所以這種,是當(dāng)時聞所未聞的術(shù)法?!鳖D了頓,繼續(xù)道:“即便與你接觸后,知曉言靈的作用,我也從未往這上面去想過。”
沈汐道:“那黃狼妖是如何離開的呢?”
荀歧道:“我將此事告知皇太子,皇太子禮賢下士,將實(shí)情與那落榜宰相說了之后,落榜宰相感懷自己助紂為虐,主動說起道,當(dāng)時他還是布衣之身,曾一言助黃狼妖成人,黃狼妖許了他三個愿望?!?p> 沈汐有些興奮,捏了捏握住荀歧的手,道:“我猜,黃狼妖討封時,必定是說了,‘你瞧我像什么?’那書生不明所以,所以玩笑說了類似于‘你是皇帝?’這樣的話,然后,那黃狼妖便被動依附于皇帝身上,而書生許的第一個愿定是‘我要榜上有名’第二個想必就是‘我要做權(quán)臣’,我說的可對?”
荀歧點(diǎn)點(diǎn)頭,一時被沈汐眼里的笑意感染,嘴角也跟著微微一笑。
沈汐猜到了前兩個心情大好,趁熱又繼續(xù)猜測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想必那書生感懷皇太子禮賢下士,說的第三個愿望便是:‘我想與你回到初遇之時?’然后破了黃狼妖的討封?!闭f完沖荀歧眨了個眼,道:“其實(shí)這書生還是有仁者之心的,也挺機(jī)靈?!?p> 荀歧贊同的點(diǎn)點(diǎn)頭后,道:“后來,第二年書生確實(shí)做了狀元,也將這些事廣之于眾,一是為已登基的皇太子宣傳美名,二是要眾人小心妖類討封,后來我也將皇城布下了陣法,維護(hù)皇族安危?!?p> 沈汐最終點(diǎn)評道:“萬般皆是命,這書生確實(shí)厲害。”說完,拉著荀歧的手向小院方向走去,奇道:“那討封怎會和我有關(guān)?”還不待荀歧回答,走至小院門口,沈汐卻又回首肉麻道:“對了,你的笑,真好看?!闭f完,便松開她的手急速向院內(nèi)跑去。
荀歧緩緩的將自己的手覆蓋在另一只手上,企圖讓正在消散的溫度再緩慢一些,卻不知是不是因?yàn)樾奶涌欤睦镆采鹆艘魂嚺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