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山娃子和李掌柜說了一聲,出門直奔客來酒樓,酒樓大門敞開著。
他正要進(jìn)去,從里面出來一個面生的小廝,可能是剛來,身子一扭直接堵在了門口:
“喂喂——你干嘛呢?找誰”
“我找富掌柜”山娃子眼神一撇不想看他,直接回話說道。
“哦哦……他已經(jīng)兩天沒來酒樓吧,聽說生病了”
看面前這個小伙的語氣和自家掌柜很熟,小廝語氣和緩了一些,指著斜對角說道:
“你可以去他家里看看”
山娃子點了點頭扭頭便走,小廝癟了癟嘴,表情不屑,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轉(zhuǎn)身進(jìn)門去了。
順著街邊走,太陽的晨光剛剛到半墻的位置,街道上賣零散的已經(jīng)都擺好了攤位,看到一兩個過路人也要忍不住吆喝一句:
“來看看吧,剛打的新鮮野雞”
曾幾何時,山娃子也是這種營生,趁著走路的空閑瞄了一眼獵物——
脖子上一個箭粗的傷口血痂已經(jīng)發(fā)黑了,看樣子至少在家里放了兩夜才會是這般模樣,內(nèi)行人會注意這些,縣城里沒進(jìn)過林子的倒也不會太在意。
天漸漸涼了許多,放了兩三天說是新鮮東西也不為過,在這個亂世糊口飯吃并不太容易。
按照記憶中路線來到富掌柜門前,家門緊閉,山娃子湊近耳朵去聽里面也沒有動靜,難道還沒有起來?
應(yīng)該不至于此,印象中的富掌柜都是一個極其有原則的人,聽伙計說已經(jīng)兩天沒去酒樓了,莫非出了什么事兒?
想到這,山娃子舉起手使勁砸了幾下,仔細(xì)聽還是沒一丁點動靜?
正想再敲的時候,門“咯吱”一聲打開了,是富掌柜的婆娘,神態(tài)很是憔悴,山娃子見狀忙退后兩步:
“大娘,掌柜的在嗎”
婦人盯了他兩眼,好似認(rèn)出來是一個眼熟的小伙,擠出來一絲笑容:
“原來是姚小兄弟啊,來吧,快進(jìn)來,當(dāng)家的在屋里哩”
山娃子跟著腳步跨進(jìn)院落,一如往常,草坪,石桌,不一樣的是樹上的葉子開始逐漸泛黃了,地上有一些打落的樹葉,顯得院子蕭條了幾分。
“當(dāng)家的,小兄弟來了”
話音剛落,屋子里出來一個大腹渾圓的中年人——
頭發(fā)有一些零散,面目雖是干凈但依然掩飾不了飽受打擊的神態(tài),不見當(dāng)初一點兒從容淡定的樣子,一段時間沒見變化之快,山娃子覺得很是驚訝。
“富掌柜,怎么幾天不見,這么憔悴啊,臉色也不太好啊”
“唉,一言難盡吶,來,進(jìn)屋談”
兩人對面坐下,富掌柜平復(fù)一下心情說道:
“小兄弟,找家里來,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兒?”
“額……是這樣,以后精鹽合作的事兒咱們可能做不了了,以前我剛縣城時您也幫了我不少忙,我就實話和你說吧,官家要準(zhǔn)備插手了,下面的商賈老百姓不好再參與了,所以我準(zhǔn)備吧秘方上交官府衙門”
山娃子說完緊盯著富掌柜的臉色,他依稀覺得掌柜表情又難看了幾分,眼底一抹哀傷稍縱即逝。
過了一會兒,富掌柜深深出了一口氣,擠出一個比笑容更難看的表情:
“哦,這樣啊,知道了,我沒事,真的沒事,本來我就沒付出什么,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
山娃子看著面前的老大哥感覺很是反常,以往都是爽朗直白的性子,萬不像現(xiàn)在這般,小心翼翼的問道:
“掌柜的,是不是出了事兒,你說出來,我能幫忙的一定幫,我第一次喝上一碗豬肉湯,還是你老帶我去的呢?”
山娃子半開玩笑的話語讓氣氛緩和了很多,
富掌柜深深看了坐在自己對面這個人小鬼大的少年,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末了問道:
“不好的事兒,你想聽?”
看到山娃子肯定的眼神,他端起茶杯舉到半空又放下了,茶盞碰在桌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我那可憐的孫女被綁架了”
說完表情凄切,眼眶微紅,好似要哭出來一般。
山娃子猛地聽見這個消息也是大吃一驚,富老的孫女是兒子兒媳留下來的唯一子嗣,自從兒子打仗,兒媳病終之后,一個半大的女娃都是富老兩口含辛茹苦帶大的,寶貝的不得了。
上次來得時候山娃子還見到一個五六歲的瓷娃娃在院子里蕩秋千,看到山娃子來嘴巴很甜:“哥哥,哥哥”的叫個不停,很是乖巧可愛。
他特意準(zhǔn)備下次過來買些糖葫蘆帶給她,沒想到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兒。
無法想象,這幾天他們老兩口是怎么過來的。
“怎么不報官?”
“唉,不敢報啊,綁匪說了報官就要滅口,要五百兩白銀,我一時半會也沒有那么多啊”
富老說著一臉苦悶,急的兩只手來回搓動,眉頭皺的都和眼睛擠在了一起。
“你還差多少?富老,我這邊應(yīng)該還有五十兩左右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來”
山娃子仔細(xì)想了一下,上次在汪叔家里正好盤過賬目,這幾個月時間的積累,村子里應(yīng)該還有六十多兩的積蓄。
“使不得,那是你們村子幾十口的生計,給了我你們咋辦”富掌柜連忙擺擺手說道。
“你當(dāng)初幫了我不少,錢都是身外物,當(dāng)初村子里那么困難我們都過來了,現(xiàn)在只會更好”
富老眼滿熱淚,激動地臉上又哭又笑,久久方才平靜下來:
“唉,小家伙,你……可不是一般人呦,將來前途無限吶”
“嘿!那我可借你吉言了,哈哈,路還長著呢”
山娃子聽著格外舒服,心里很是開心,他的目標(biāo)就是做官,做個大大的官,讓村里人都能吃喝不愁,一輩子快樂無憂……
山娃子走后,富老婆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色深沉一言不發(fā),直到富老張口問了幾遍,她才悠悠開口,語出驚人:
“要不咱們拿山娃子換小妮回來吧”
富老顯然也被驚到了,猛地起身:“你這是說的什么話!”
“人家一村幾十口,余糧五十兩,二話不說給我拿出來,這是什么!是仗義!都是那幫孫子要什么秘方,我死也不會出賣他!”
婆娘還沒聽完‘哇——’的一聲便哭了:
“你兇什么兇!人家尋上了他的什么狗屁秘方,找他去??!憑啥要來找你!憑啥要把我的孫女綁走,還不是你!都是你要和他合伙!走那么近!現(xiàn)在好了,你要是不把我孫女給我要回來,我也……我也不活了,我現(xiàn)在就去死”
說著離開位置便要往柱子上撞。
“唉,我想想辦法好不好,讓我想想!”富老攔住老婆子,一把把她按在凳子上,一跺腳回里屋去了。
富家院落一時間雞飛狗跳,吵吵鬧鬧不得安生,一直午時將近方才停歇,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如往常,在外人看來好似并沒有發(fā)生什么。
集市散去,太陽西斜,從早起李二帶著鹽幫的伙計出了縣城。
鹽鋪院落里便安靜了許多,山娃子睡了一個時辰,起來時太陽正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出了院子進(jìn)了前堂,李掌柜正躺在鋪子門前瞇著眼喝著尖山茶葉,十分愜意,聽到身后的動靜,抬眼來看,隨即起了半身:
“來來,你也來躺會兒”
“別,我可享受不起,這都是你們有錢人的生活”山娃子連忙按住準(zhǔn)備起身的李掌柜,調(diào)侃的說道。
昨天從縣衙回來,山娃子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之前看他是老奸巨猾,心有城府,現(xiàn)在想想:
商人沒有一個不奸的,心機(jī)都要有,不然早就被人玩死了,但他總歸人不壞,只要你給了他足夠的利益,和他身處一條船上,他就一定會幫你,具體可靠不可靠,還要再看看才好下決斷。
在縣城的事情已經(jīng)全部安排妥當(dāng),上午晌的時候史縣首專門派人送了一副文房四寶和書籍過來,不說多好的東西吧,但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也談好了下次再來一手交秘方一手交身份手札,自此事情就完美落幕了,只等回村合計一番便大功告成了。
回頭想想:縣首那個小老頭雖說很威嚴(yán)咋眼一看很可怕,人還是很靠譜的,以后瞅個機(jī)會要好好巴結(jié)巴結(jié)。
這是此刻山娃子的內(nèi)心想法。
“對了,我該走了,再不回村子天就黑了”
“急著走干啥呦,你不是讓石頭回去了,明天早起我讓大胖趕個騾車送你回去”李掌柜聽說他要走,愣了一下。
“可別,太麻煩了,你這店鋪里總共加上你就三個,送我可不值當(dāng),我沒拿東西,走路就回去了”
山娃子拒絕了,他可不像急著干路,人都要零散了,上次坐車來縣城,還好車上有鹽袋舒服些。
就算那樣到了縣城也是渾身酸痛,睡了一夜才好點,這回他可不想再受罪了。
再說了又不遠(yuǎn),幾個月來走的道兒沒有十回也有八回了,還怕丟了不成。
“不行,雖說林子沒有多大危險,但就怕萬一,你要是有點啥事我咋交代?”
“你交代個啥,是不是怕秘方不給你,放心了,我既然答應(yīng)了下次一定給你帶來,再說了誰說我要走林子了,我走官道不就行了”
“好吧,”李掌柜看山娃子主意已定,知道再勸也沒有什么用了,便答應(yīng)了。
臨走前不放心又專門叮囑了他一句:
“一定要走官道,安全第一”
山娃子擺了擺手,辭了掌柜,便一個人出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