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邊,這類不靠譜的議論此起彼伏。
對這些人來說,剛才長街上這場風波,只不過是能消遣兩三日的談資,過幾天也就淡下去了。只是,后續(xù)的這些話,聽在富華酒樓曹家人的耳朵里,可完全不是這樣的感覺。
當天晚上,當富華酒樓打烊后,那后院內(nèi)室中,酒樓老板、曹良之父曹德景,就沖著曹良大發(fā)怒火?!盎熨~!”曹德景吼道,“發(fā)生這種事,我曹家臉面都被你丟光了!”
“父親教訓得是,孩兒不該去街頭惹事?!辈芰蓟翌^土臉,不敢還嘴。
“混賬!”沒想到曹德景更加氣惱,“我不是惱你惹事?!?p> “啊?”曹良驚訝地看著父親。
“我曹家也算富甲一方,何時受過這等氣?”曹德景吼得泡沫星子直飛,“還是個黑衣衛(wèi)最低級的黑狗!你這一失手,傳遍街坊四鄰,讓爹爹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一聽這話,本似霜打茄子似的曹良,頓時那股子邪勁兒又上來了!
“爹爹說的是!”他嚷道,“其實下午那事,孩兒只不過偶爾失手,便被小賊所乘。爹爹你放心,回頭我就再去跟那蘇漸找回場子!”
“那倒不用?!辈艿戮皡s是擺擺手,冷靜說道,“良兒啊,畢竟你還是屠龍學院的學生??傇谕饷嫒鞘?,恐惹學院的教習不快?!?p> 說到這里,曹老板轉(zhuǎn)過身,看著窗外黑夜中京華城的點點燈火,手捋胡須,冷冷說道:“此事你不必管了,為父自會找人安排。哼,一個小小的錫徽衛(wèi)罷了!”
“全聽爹爹安排?!笨粗赣H臉上的冷笑,曹良立即明白,恐怕父親竟是動了殺意,要找江湖黑道上的朋友了。
別人也許不知道,曹良太了解他這個父親了。
能在錯綜復(fù)雜的京華城中,把酒樓做得那么大,怎么會沒點黑白兩道的關(guān)系?
對他們父子倆的密謀,蘇漸毫無察覺。
不過今天長街之事,給他再次提了個醒:在此亂世,有一身高強的本事非常重要!
遠的不說,什么拯救夢中女神,那還太遙遠;就拿近的來說,隨便巡個破街,也能碰上要人命的惡霸。
再次堅定信念之余,蘇漸還存些少年的幻想。
他想,今天畢竟幫了學院的師姐解了圍,算得上英雄救美。這樣的話,秋映萱秋師姐總會報答他一下吧?
作為半大的少年,存這樣美好的浪漫的幻想,非常正常。但很可惜,現(xiàn)實往往和想象差別很大。接下來幾天里,在學院中,蘇漸倒也碰上了秋映萱。
誰知道這位在長街上被人調(diào)戲追逐、狼狽不堪的女子,在學院里碰到時,竟是一副肅穆莊嚴的仙子模樣。蘇漸幾次和她擦肩而過,秋映萱最多對他點頭微微一笑,表示認識。
“這算什么?。?!”看著路人一般遠去的秋映萱,蘇漸在心中哀號,覺得再一次感受到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
在靈鷲山與京華城兩頭奔波的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逝去。
這一天傍晚,蘇漸從靈鷲山上下來,踏著斜陽,往西邊的京華城趕。
從靈鷲山到京華城,本有一條寬敞大道,不過卻有些繞遠。蘇漸貪著近路,中途便拐上一條偏僻的山間小路。
雖然是山間小路,還有些偏僻,但這里是京師近郊,縱是亂世,一般來說能有什么事?
沒想到蘇漸才踏入山路沒多久,卻只覺得腦后撲來一道急促風聲!
“不好!”身為黑衣衛(wèi)一員,蘇漸別的不說,對這些不法之事最為敏感。一聽背后這風聲來得異常,就知道壞事了。
也來不及做多大反應(yīng),他身子往旁邊使勁一讓,還在努力穩(wěn)住身形時,就見一只黑漆漆鐵爪擦肩而過。
一見如此,蘇漸哪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耳聽得身后風聲又起,他再也顧不得身子還沒保持住平衡,又是極力往前一躥———
這個動作,他已把全身潛力發(fā)揮到極限,卻還是只聽“嘶啦”一聲,后背的衣服已被劃開;一陣劇痛傳來,他感覺后背就如被幾道烙鐵炙烤,火辣辣地疼。
這時候,別說反擊了,蘇漸剛才這一躥,正是前力已盡、后力未生之時,轉(zhuǎn)眼間他身子一歪、腳下一滑,“噗通”一聲已重重摔在地上!
跌倒之際,蘇漸仰臉上觀,卻見攻擊者竟然不是一人,而是兩個黑衣人!
他倆一個握長刀,一個持鐵爪,都用黑巾蒙著面,正在咫尺之外低頭看著自己。
“誰派你們來的?”絕境之中,蘇漸叫道,“小子跟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是不是認錯人了?”
兩個黑衣人相視一看,那個高個子的忽然開口,嘶啞說道:“瞧在你這半大少年,倒是遇事從容,就跟你多說一句:我們,沒認錯,蘇漸,是你得罪人了!”
“完了?!币宦牎疤K漸”兩個字,蘇漸就知道今天完蛋了。
不過,他卻絲毫不顯出恐慌,依舊假裝迷惑不解道:“得罪人了?我一個無知少年,小小雜役,能得罪什么人?”
嘴上這么說,蘇漸這會兒心中,卻是無比清明。
得罪誰?還不就是那個曹良嘛!歷數(shù)近來之事,也只有這個傲慢無良的富家少爺,干得出這種買兇殺人這樣的事。
不過蘇漸卻必須裝傻。
一邊說時,一邊悄悄抬起酸痛的手,朝腰間血歌劍柄摸去。
當他手掌握住劍柄,朝上撩起揮出時,那矮胖殺手也舉起鐵爪,朝蘇漸喉嚨猛然揮來。
是死是活,只在一線間的速度快慢。不過如果誰這一招失手,矮胖殺手遭受的不會是致命傷,蘇漸卻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此時,夕陽西垂,山路背陽,冷風嗖嗖,備添凄涼。
黑漆漆的鐵爪,暮色中格外陰森,在蘇漸的眼中變得越來越大。
生死時刻,這四野陰森昏暗中,蘇漸卻忽然看見一絲雪亮的光芒。它忽自天外飛來,如同蒼穹閃電,瞬間撕裂了整個荒野的無邊黑暗。
“這就是天國的光輝嗎?”電光石火間,蘇漸有些發(fā)木地想,“是我失手了嗎?原來人死后,果然是飛向頭頂?shù)男呛>Ш影?。這雪亮的光輝,和穹頂?shù)男呛尤绱讼嘞癜?。?p> 只是,蘇漸忽然覺得又有些不對。他突然聽到兩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蘇漸猛地揚頭看去,正看見那兩個兇殘無比的刺客,不約而同地用手捂住脖頸。
鮮紅的鮮血,從他們的指縫間流下,喉嚨中不住“嗬嗬”作聲,身子軟軟地倒下。
刺客倒下,他們身后一位神秘少年,露出了真容。
幽暗暮色里,少年身形英挺修長,幽然地站在山道里,仿佛毫無前兆,倏然出現(xiàn)。
他一頭銀發(fā),隨風飄舞,在昏暗山道里,如同風乘雪舞。
蘇漸看到他時,他修長的手指正輕撫雪亮的劍鋒,俊美出塵的臉上畢露寒意,也正冷峻地看向蘇漸這里。
“原來是他!”只用第一眼,蘇漸就認出他是誰。
“原來是雷兄!”蘇漸一骨碌爬起,無比感激地說道,“多謝雷兄救命之恩!”
不用說,這銀發(fā)紫衣的少年,正是他的同窗、傳說中的天雪國皇子雷冰梵。
道過謝,蘇漸也不顧身上疼痛,立即上前查看地上的兩個刺客。
當蘇漸挑開他倆的蒙面黑巾,不出意料,這二人面孔陌生,連蘇漸這玄武衛(wèi)之人,也絲毫沒有印象。
檢查兩人死活時,蘇漸看見他倆喉嚨上的傷痕時,立即又驚嘆了!
原來這兩道劍痕,不深不淺,剛巧致命,似乎出劍之人絲毫不愿多浪費半分力氣。尤其特別的是,那劍痕角度方向,幾乎完全一樣!
蘇漸立即想起先前那一道犀利的劍光,頓時便明白了:
雷冰梵殺這倆兇人,自始至終,也只用了一劍!
蘇漸立即對雷冰梵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拱手行了個禮,再次謝過救命之恩,便不停地贊美雷冰梵高超的劍技。
只是,和常人不同,雷冰梵似乎對這些贊譽毫無興趣。他一擺手,截住少年的話頭,簡短道:“你是玄武衛(wèi)的?”
“是啊,怎么了?”蘇漸熱情洋溢地道,“原來我這身份雷兄也知道了。難不成雷兄對我們黑衣衛(wèi)也有興趣?”
“不?!崩妆髶u了搖頭,竟有些落寞地說道,“未來華夏之前,久聞四靈軍團大名;尤聞玄武衛(wèi)職責特殊,兼具龜蛇隱忍兇毒,還以為如何。誰知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p> 聽他這么一說,蘇漸這才明白了,原來這位天雪國的皇子,是來搞軍情調(diào)研來了。
“慚愧,”蘇漸也有些臉紅,“雷兄有所不知,小弟只是玄武衛(wèi)中最低等的錫徽衛(wèi),加入也才不過一兩年。其實我玄武衛(wèi)同袍大部分都———”
蘇漸還想替玄武衛(wèi)吹噓幾句,誰知雷冰梵一揚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話頭:“不必多言。從你這最低級的玄武衛(wèi)身上,最能看出端倪。唉,”清冷的王子竟是輕輕一嘆,“還以為華夏國乃我神州中堅,心存期冀,如今看來,真是可笑、可笑!”
說罷,雷冰梵再沒看蘇漸一眼,便徑直轉(zhuǎn)身,朝靈鷲山方向飄然而去。
“這……”望著蒼茫暮色中漸漸變淡的身影,蘇漸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便一轉(zhuǎn)臉,看著地上這兩具尸體。
此時夜?jié)u深沉,暮色四合,那根救命稻草“雷冰梵”已經(jīng)走遠,身影在暮霧中漸如龍蛇無跡??粗磉呥@兩具尸體,蘇漸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
暮色里,他沉默了一會兒,便俯下身,在兩具冰冷的尸體耳邊輕聲說道:“想殺我?可惡。這事還沒完,我還要勞駕兩位,借你們一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