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昊猛然驚醒，坐起。
心臟嗵嗵直跳，下一秒，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李直的床上。李直，那個溺水的孩子。
深吸一口氣，他起身推開房門。昨夜來時四周一片漆黑，沒留意院墻里的樣子，此刻才看到園中一顆杏花樹正開的繁茂。走到樹前，司昊拉下一枝湊到鼻下，淡淡的清香隨之沁入。
“司昊醒了啊，再過幾天幫白姨摘些杏花下來，我們做些杏花蜜?！闭f話間，李直的母親端著一盆洗臉?biāo)邅怼?p> “白……姨。”畢竟還是十歲的孩子，司昊略有羞澀。打從他記事以來，第一次睡的這么安穩(wěn)與溫暖。這也是他第一次和異性走的這么近，叫出這個最接近“母親”的稱呼。一剎那，司昊有了“家”的感覺，這個他以前從不敢幻想的東西。
“先洗把臉，姨給你做了馎饦?！?p> “咕嚕?！彼娟坏皖^看了眼肚子，又小心看了眼白姨。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應(yīng)該是沒聽到。司昊順從地擦凈臉龐。
飯桌上，他狼吞虎咽。
“當(dāng)心燙，慢點，慢點吃?！?p> “咳，咳……”
白姨輕輕拍著司昊后背，“慢點吃，鍋里還有，等你吃完這些，姨再去給你盛?！?p> 司昊喘過氣來，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省的再嗆著，而這時他才嘗出從白姨做的馎饦里咸香中彌漫的那一絲清甜。
“白姨，等我吃好就去幫你摘杏花?！?p> “好的，昊兒乖?！卑滓桃贿呎f，一邊繼續(xù)輕拍司昊的后背，生怕他再嗆到，“明天……明天幫白姨出攤賣餛飩吧，停了這么些天，那些老街坊應(yīng)該都在等著?！?p> 司昊抬頭看了眼坐在桌對面濕漉漉的李直，應(yīng)道，“好。”
一晃眼，五年過去了。
每天清晨隨白姨出攤賣餛飩已是慣例。一開始還有街坊竊竊私語，甚至有些不好聽的還在說什么寡婦喪子，克死一家，又不知從哪里領(lǐng)來一個野種。這話被司昊聽到那天，他隨手抄起掃帚就沖向那幾個長舌婦，一頓猛掃，嚇得婦人倉皇而逃，好幾個月沒敢再來附近街巷。后來慢慢的，大家就也接受了，再后來，大家甚至忘記了李直曾經(jīng)的存在，都把司昊當(dāng)成白姨的兒子看待，似乎他跟著白姨出攤已是天經(jīng)地義。
只有司昊心里知道，李直，他心里早認(rèn)定的弟弟，一直和他一起陪在白姨身邊。
這天早晨，司昊洗漱后，白姨把他摁坐到椅子上，隨手放下一只黃楊木簪子在桌上。
“姨不知道你的生辰，”白姨開始梳理司昊的頭發(fā)，“所以每年都把你來的那天當(dāng)做是生日。時間真快啊，如今你都十五了。”白姨邊說邊把他的頭發(fā)梳至頭頂，拿起那個黃楊木簪子，再把頭發(fā)盤在簪子上，形成一個發(fā)髻。
“這是我為直兒準(zhǔn)備的，是他父親留下來的。如今……今后就隨了你。”白姨的手在司昊頭發(fā)上輕撫，“昊兒，你長大了?！?p> “謝謝白姨。”
司昊心里補了一句，謝謝，母親。
餛飩攤上，司昊如常幫忙，或端餛飩上桌，或是擦桌掃地。快到晌午時，基本已沒什么食客，正準(zhǔn)備收攤，一家仆匆匆上前。
“一碗小餛飩，快點，送去城主府，小姐要吃。”
“這位大人，小店不送食……”
那家仆粗暴打斷道，“難道還要我們小姐親自來吃？來這小攤？還是你這生意不想做下去了？”說罷，他一副要掀攤的樣子。
司昊跨步上前，正要說話，白姨一把拉住他，“好的，好的，一碗餛飩，民婦這就送去城主府?！?p> 司昊低聲說，“白姨！”
“好了。我去去就回，你在這里收拾下攤子，等我回來我們就回家。”白姨輕握下他的手臂，讓他安心。
司昊看了看白姨跟隨家仆離去的身影，和跟在白姨身后的李直弟弟，低頭開始收拾碗筷。
一個時辰過去了，司昊隱隱有些不安。城主府距離這個，往返約莫半個時辰足夠，也許，也許是什么事耽擱了，又或者白姨在等待小姐吃完，才能領(lǐng)到錢？正想著，一個身影踉踉蹌蹌跑來。
“哥哥，哥哥，母親……”濕漉漉的李直邊跑邊說。
母親！
司昊迅速往城主府方向跑去。
到城主府側(cè)門時，空氣中一股甜腥氣把司昊思緒一下帶回到五年前第一次見到曉月的地方，那個血流滿地的驛站。
對了，姐姐！
他把指環(huán)從脖頸摘下，套入食指，心中默喊，“曉月姐姐?！?p> “怎么了，昊兒？”
“姐姐，白姨在里面，可以把這側(cè)門打開么？”
曉月指尖一挑，里面的門閂應(yīng)聲跌落。
司昊向里跑去。
哪里是小姐房間？哪里是下人房？白姨到底會在哪里？司昊沒有頭緒，只在偌大的府苑里穿行。已是后院，可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丫鬟。
沿著長廊，跑過水榭，跑遍后院，又跑去前院，最終司昊回到府邸側(cè)門口，坐在臺階上，呆呆望著前方。
空氣中的甜腥味，愈發(fā)的淡了。
確認(rèn)了周圍沒有什么危險，一股青煙，曉月回到指環(huán)中。
他起身慢慢走回餛飩攤，陽光愈發(fā)刺眼，迎面照的他微瞇雙眼，身后的影子越拖越長，似乎同時拖住了他的步伐，讓它越來越沉重。
餛飩攤前。
淚水涌入眼眶。十五歲的少年蹲坐在地上，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
“昊兒，沒事的?！卑滓淌譅恐钪保蜃谒砼?。忍不住想輕撫他的頭，指尖卻從司昊發(fā)髻穿過?！瓣粌?，我很開心。我回來餛飩攤，就看到了直兒。白姨真的，很開心。”
司昊抬起頭，淚珠滾落。“白姨，我不想讓你走?！?p> 目光落在白姨胸前的大片血漬，和血漬正中央只有刀柄露在外面的利刃，他伸之手落在傷口前一掌的距離，“姨，一定，很疼吧?！?p> “都過去了。昊兒，你已經(jīng)是個大孩子了，我可以放心你一個人好好生活，是不是？答應(yīng)白姨，你會照顧好自己，好么？”她的淚水滑落。
“好，我答應(yīng)?！彼娟晃站o拳頭。
“那就好。直兒等了我這么多年……昊兒，我們先走了。”白姨說完起身，和李直逐漸消失在司昊面前。
白姨，我一定會找出兇手，替你報仇。他暗自發(fā)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