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叢循聲遠遠望去,花團錦簇之中,一紅衣女子款款而來。周圍的看客卻是自覺地為她讓開道路。一眾侍女屏退左右閑人,將紅衣女子護在了當(dāng)中。
“諸位公子應(yīng)當(dāng)知曉我香榭園的規(guī)矩?!迸与p手環(huán)扣于胸前,粲然笑道,“香榭園中肆意喧嘩者,二月之內(nèi)其族不得入園。若有肆意斗毆者,其族子弟終身不得入園。諸位若是繼續(xù)這般肆意喧嘩,可莫怪奴家不講情面了?!?p> 李叢心中有些訝異,紅衣女子說的這些規(guī)矩,他卻是第一次聽說。轉(zhuǎn)念又想,若是唐醋在,想必是會知曉這些規(guī)矩的。
“周虞姑娘說笑了。我們只是在此吟詩——在此吟詩。聲音大了些,擾煩了周姑娘,還請姑娘見諒?!眹虖埲缋罟庥泳尤灰彩菨M臉歉笑。
“倒是這位公子,有些面生。”紅衣女子望向李叢說道。所有人的目光又刷刷對準李叢。
李叢禮貌的從懷里掏出王氏商會的金牌,交與這位周虞姑娘。貴族門閥用玉,商賈子弟用金,是上周的傳統(tǒng),只不過現(xiàn)如今很多的富商大賈都依附世家門閥,貴族子弟在外有些行事低調(diào)的,也會用自家商會的金牌。女子只看了一眼,交由身旁侍女還給李叢,淡然笑道,“原來是京都王氏商戶,久仰了。”
傻子也能看的出來,眼前女子來頭不小。李叢當(dāng)然不是傻子——并非焚幽臺沒有香榭園的情報,只不過來這兒之前,東海的案卷條目也都林哀那丫頭管著,問及香榭園的卷子,兩眼一閉,楞說臺里沒給,李叢只好搬著小板凳去唐醋門口聽了些香榭園的過往。畢竟在京都夜宴曾看過那般動人的劍舞,對著園子還是有幾分向往。如今園里一姑娘就敢震的四方紈绔子弟不敢多言,心中對這園子是愈發(fā)好奇。
“我瞧著諸位公子,游閑心思未盡,不如這樣吧。今日印秋湖上備了‘筏邑’的玩樂項目,不知各位公子可愿賞光前往?”兩邊是沒有說不好的。烏泱一大片人又跟著兩個領(lǐng)頭的往湖上趕去。
古人云,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故而藍衫短袖的趙償沒有放過試圖讓自己變的像個透明人的李叢,李叢其實也沒法讓自己像個小透明——他一開始就被夾在兩撥人當(dāng)中。趙償步子輕快,走上前拱手道,“王兄從京都來?”
“是啊,初到貴地。剛才多謝趙兄搭救了?!崩顓裁亲佑行┎缓靡馑?。身后的雀玲兒依舊粘著李叢,對趙償禮貌一笑以示感激。
“多大點事,我跟李光佑這憨批本來就不對付,胸?zé)o點墨,仗著家中有些錢財,便欺男霸女……惡貫滿盈,無惡不作,對,無惡不作。著實是辱沒我們這些高門望族的名聲?!壁w償挽著袖子歪著腦袋,想了一下重重說道,“著實讓我等文人不齒。”
“你這也不像個文人啊。”李叢心中好笑,拱手道:“趙兄高風(fēng)亮節(jié),見義勇為,在下欽佩之至?!?p> “有緣相逢,那便是朋友了。不止王兄可否有興,晚上來趙園喝杯熱茶。”趙償?shù)哪樕嫌行崆小?p> 李叢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大晚上的還喝杯熱茶?不過大致意思還算聽的明白,笑呵呵應(yīng)承下來,悄聲問道,“不知這位周虞姑娘,是何人物啊,竟然能讓李公子一路陪笑?!?p> 趙償湊上前,輕聲解釋:“王兄還不知道吧,這位周虞姑娘,乃是京都那位禮官的關(guān)門弟子,據(jù)說很可能繼承她師傅的劍官之位?!比羰亲隽藙?,便要入太后宮中,所以眼前女子的超然地位可想而知。雖說那位劍官名下弟子傳言百人,可沒有哪家愿意去得罪一位可能是未來劍官的女人。只不過這種“可能繼承劍官”的說辭,李叢在京都聽著耳朵都起繭了。那些所謂的未來劍官,都在深宮之中修習(xí),與外界牽扯極少,更不會像眼前女子這般打理香榭園之類的妓館瑣事。聽聞劍官子弟,卻無甚臉色變化,趙償心里對李叢的評價又高了幾分,暗自想到,“王兄不愧是京都子弟!”而一旁的雀玲兒在這園子里呆久了,自然對自家園子里的姑娘再熟識不過,至于劍官弟子是何種身份——地上啄食的麻雀,不會理會頭頂飛過的鳳凰。
穿過曲折的小徑回廊,眼前的湖岸邊早有畫舫相候。要說起來,“筏邑”也是上周國非常有歷史的水上運動了。眾人隨著畫舫緩緩駛動,遠遠的就能望見湖中央翠竹掩映的筏邑道場。筏邑的水上道場兩邊各有入口,需要兩名極善水性的好手,駕馭那只有八歲孩童高的小皮筏,兩人操控小皮筏相對而行,相遇則是交鋒的開始,規(guī)則也很簡單,兩人之間先落水者敗北。筏邑同音“伐異”,兩邊各有一支隊伍爭搶筏邑的彩頭,每支隊伍只能出三名選手,任何一方無人再戰(zhàn)時告負。
若是往常時分,這些高門子弟必然是在岸上下注喝彩的,而如今畫舫已經(jīng)行至道場,入口兩邊卻沒有待命的選手,有人問了一句,才知道原本表演筏邑的船隊已經(jīng)被趙李二人轟走了,今天這兩位祖宗是一定要在這水上道場一決勝負了。彩頭也很簡單,誰輸了,誰三個月不得踏足香榭園,路上看見對家的人也得繞路走。對于這些人,臉面確實比錢財貴重的多。
天氣已入秋,這日頭還是有些毒辣。幾艘船上和岸邊觀賞的商客隊伍中,陪同賞玩的少女已經(jīng)貼心的撐起紙傘。雀玲兒也殷勤的給李叢打上紙傘遮住日光,倒是李叢實在不習(xí)慣被姑娘這么伺候著,恍惚間有些懷念起林哀的拳腳了。實在拗不過李叢,雀玲兒紅著臉把紙傘遞給男子。他是這群看客之中唯一一個給香榭園姑娘撐傘的,好在他不是今天的主角,故此沒什么人注意到他這邊。雀玲兒是真的緊張,紅衣女子可就在另一艘船上,要是被她瞧見自己這么被客人伺候著,回頭又要被管事的媽媽教訓(xùn)。李叢可不管這些,在船邊上給姑娘撐著傘,任由姑娘紅著臉把剝好的葡萄一顆顆往他嘴里塞,李叢心中暗爽——果然花錢就是能享受!自己往日出門辦事可沒這么多經(jīng)費逛窯子,轉(zhuǎn)念一想,誰讓人家是韓淵的親傳徒弟,這出門還能差錢。也得虧林哀對銀錢缺少概念,李叢才能誆騙出這許多銀錢。
湖上的比賽如火如荼的準備著,李光佑趙償二人估摸著是要親自上場了,穿著選手專用的白色短衫已經(jīng)在兩邊入口大眼瞪小眼了。李叢的心思不在這比賽上,這一趟出來關(guān)于崔河源的情報實在太少,名叫周虞的紅衣女子或許能夠知道一些內(nèi)情,只是冒昧上前恐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而觀周虞的舉止神態(tài),李叢在腦中已經(jīng)給她貼上不太聰明的標簽,起碼這個女人在有些方面讓他很不爽,比如接看他商會金牌時候的冷漠態(tài)度。然而摟著雀玲兒李叢立馬釋懷了,紅塵俗世,總有些眼光不行的女人對自己不待見,自己不是小醋,不能強求每個姑娘都喜歡自己。
“噗嗤?!奔t衣女子的畫舫之上,一個侍女突然發(fā)笑。
兩撥小屁孩沒鬧出大動靜,周虞的心情也是極好,也不責(zé)怪身旁侍女的失禮,抿了口茶問,“何事發(fā)笑?。俊?p> 侍女收斂了神情,溫言道:“回姑娘,是剛剛那位王公子,他居然在給小雀打傘?!?p> “哦?”周虞也是有些詫異,轉(zhuǎn)頭向李叢的畫舫望去。偏偏這時候惡鬼風(fēng)羽有所感應(yīng),李叢的目光也無意識間望向周虞的畫舫,兩人四目相對。相隔甚遠,依靠風(fēng)羽李叢清楚的知道周虞看的就是自己,拿起酒杯伸出手,隔空敬了杯酒。周虞有些無奈這位王公子的眼光太過敏銳,拿起茶杯以茶代酒也遠遠的回敬李叢。兩人的小動作因為隔著實在太遠,倒是沒什么人留意到。
至于兩邊筏邑的比賽,之前趙償也很熱切的邀請過李叢,只不過李叢懶得介入這種無由來的糾紛,禮貌的解釋自己從京都來,不諳水性。理由倒也說的過去,趙償只好作罷。不過讓李叢沒想到的是,李光佑瞧著白嫩給,居然也是筏邑的一把好手,紫袍之下一身白凈居然也有幾塊起伏的肌肉,另一邊的趙償自不必說,連同膚色都黝黑幾分,很有東海人的風(fēng)貌特征。第一場對決兩邊正主都直接上了,也沒把自己放在最后出場——這兩祖宗今天真是鐵了心要干一架。不過在水上的本事,李光佑縱使操控皮筏的水性極好,總歸還是趙償更剩一籌,一直處于下風(fēng)。而筏邑這項運動,很考驗人體肌肉的精確操控,對平衡的掌握,以及體能的瞬間爆發(fā),要想獲勝這三項指標缺一不可。兩人又早就憋著一肚子氣,一見面都沒有留手,兩根木槳激烈對砍的同時,體能也像燃燒的枯草堆那樣飛速耗盡。時間往后拖延,李光佑的體力卻是漸漸不支。
“李光佑這家伙看來是要輸了,果然水上本事還是趙公子好些?!比噶醿河行┑靡狻?p> “這可未必?!崩顓裁噶醿耗X袋,笑著說。
“???”雀玲兒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李叢卻是笑而不語。
李光佑和趙償?shù)慕讳h從雙方船槳對撞的一刻起就極其激烈,然而依照惡鬼風(fēng)羽的反饋來看,李光佑的注意力,并不全在趙償身上,眼神時不時向岸上飄。順著李光佑偶爾飄忽的眼神,李叢很快就在李光佑的親隨當(dāng)中捕捉到一個青衫客。眼見李光佑漸漸不支,青衫客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把手伸向水邊。兩條細小的灰蛇,從青衫客的袖子當(dāng)中悄然游出,沒入平靜的水中。
“啥家庭啊,出門逛窯子居然還帶個秘術(shù)師。”李叢對大燕商會真是越來越好奇了。
不出意外的,趙償?shù)男∑しね蝗痪头?,整個人狼狽落入水中。
比賽的急劇翻轉(zhuǎn)讓人意想不到,岸上的有些看客甚至發(fā)出了驚呼。
趙償也很快被同伴從水中拉上來,一臉的忿忿不平。
“李光佑!你個沒種的東西!居然使詐!”隨著趙償不甘的吼聲,兩道幽暗的紫光突然射向李光佑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