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撩卷起半截衣袖,秦樓安便被他裸露出來的手臂震驚。
丑陋,觸目驚心。
本是白皙的臂上大小傷疤肆意猙獰,結(jié)痂的暗紅若蜈蚣般蜿蜒扭曲,細密抓痕像是赤身裸體在荊棘中滾過一般難以數(shù)清。顏色或新或舊,溝壑或深或淺,秦樓安順著傷疤看去,最終盡頭隱沒于他未翻起的衣衫。
看他熟練的單手包扎傷口,面上云淡風(fēng)輕。不知他以前到底經(jīng)歷何事,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怎么樣,皇后到底中了什么毒?”
一語回神,月玦也將衣帶系好,抬頭見秦樓安正打量著他,朝她倏爾一笑。
到底是皮囊生的好,如此慘白面孔,他人若如此對她笑,她定覺得比哭還要難看。月玦笑來,竟帶了分弱不禁風(fēng)的病嬌之態(tài),惹人生憐。
幾個跪在床邊的太醫(yī)簇頭商量后對視一眼,面上皆是無奈之色。
“回皇上,臣等自認對毒頗有研究,適才微臣也與幾位太醫(yī)商量了,實在是從未見過皇后所中之毒??!”
聞言秦昊更是怒不可遏,雙眸憤火似要將人焚燒殆盡。三個年過半百的太醫(yī)跪撲在秦昊腳邊,兩股戰(zhàn)戰(zhàn)渾身發(fā)抖,頭幾乎要埋到地里去。
秦昊怒火順目蔓延,燒過一地青花瓷片,洶涌而上直撲月玦。
“你來給皇后診脈,若斷不出是何毒,朕便用這些碎片將你活剮!”
“玦盡力而為。”
言罷月玦輕挽衣衫,不將衣上血跡沾染鳳榻之上,坐于榻前錦杌為皇后診脈。
一時之間寢宮中靜寂沉沉,秦昊背手凝目睥睨著月玦,跪在地上的太醫(yī)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起腦袋,看著眼前面生的白衣少年,目光之中半信半疑,似是不信他能診出皇后所中何毒。
清脆的珠玉翠簾碰撞聲擊破一室沉默,大太監(jiān)佑德挽著拂塵躬身進來。
“皇上,張襄大人等十幾名大臣在朝龍殿求見?!?p> 佑德湊近秦昊邊輕聲說道,秦昊聞言微蹙眉峰,“讓他們在朝陽殿等著!”
“是?!?p> 又一聲翠簾聲響,待珠落玉盤般的聲音歸寂,月玦收手站起身來。
“皇后娘娘并非中毒,而是體內(nèi)有蠱。”
“你說什么?”
秦昊大吃一驚,秦樓安聞言也頗帶驚疑看向他,深宮之中怎會有蠱?
秦樓安知曉蠱多為一些小蟲,寄生人體之內(nèi),比起毒來,蠱更難察覺。江湖之中倒是有養(yǎng)蠱用蠱之人,母后身在宮中,又怎會中蠱?
神思之際見月玦朝她微微頷首,想來他定是十分確定,他萬不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你當真確定皇后是中蠱?”
秦昊沉聲問道,看月玦的眼神中也是頗為審視,跪在地上的三個太醫(yī)皆是面面相覷,臉上神色顯然一副絕無可能模樣。
“三位太醫(yī)可曾帶得銀針?”
月玦俯首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見他們互相對視無動于衷,月玦復(fù)又繞過他們走向秦樓安。
“可否借公主發(fā)上銀簪一用?”
聞言雖不知他要銀簪何用,但她還是將頭上銀簪取下。如云墨發(fā)立時翩躚飛舞,淡淡茉莉香氣在墨發(fā)流轉(zhuǎn)間氤氳而出,絲絲縷縷沁入月玦鼻中。秦樓安見他面上一怔,將手中銀簪遞與他手上。
“多謝公主。”
月玦接過后便走到榻前金盆邊,蹲下身來將銀簪尖端置于黑血中似是在尋找什么。眾人皆是凝目好奇的看著他,須臾月玦將銀簪拿出起身,端詳后走至秦昊身旁。
“皇上且看,此蟲便為皇后體內(nèi)蠱蟲?!?p> 聞言秦昊半信半疑看了月玦一眼,接過手中銀簪后,一手拂著冕旒,借著窗欞透過的光瞇著眼睛查看。
秦樓安見狀也湊上前去,果不其然,只見簪尖處一條黑紅小蟲正扭動,其身若孑孓,如不細查,當真難以發(fā)現(xiàn)。
皇帝見他所言屬實,面色稍好了些。
“既然皇后乃中蠱,那你便為皇后治好蠱毒,朕必有重賞!”
“恕玦無能,玦只能斷定皇后乃中蠱。奈何世間蠱毒千奇百怪,玦所知僅乃一二,實不知皇后所中乃何種蠱,更不要說救治?!?p> “你、你這知道是蠱又救不了,和這一群廢物有何區(qū)別!”
秦昊甩袖指著跪在地上的太醫(yī),雙眸中尚未熄去的怒火又熊熊燃起。聽秦昊責罵廢物,地上三人又低低垂了頭去,瑟縮榻邊不敢言語。
“皇上稍安勿躁,雖玦救治不了,但有一人或許可以?!?p> “誰?是誰?”
“此人就在洛城之中,城西謝家家主謝之卿?!?p> “謝之卿?”
秦樓安聽月玦說起謝之卿,想起那身佚麗玄衣。謝荀乃西風(fēng)名士,與她頗有交情,自己只知他是如蘭君子,卻從未知他會治蠱,月玦又如何得知?
“正是,謝郎謝之卿,曾師從名醫(yī)大師三不救,對蠱毒頗為研究。”
秦昊聽聞略有所思點點頭,“安兒,你便先留在宮中侍候你母后,朕先去見見張襄?!?p> “父皇放心,兒臣會照顧好母后。”
“嗯。”
秦昊沉聲應(yīng)下,看了眼月玦便負手跨步出了寢宮。
“你們?nèi)齻€下去吧。”
“是…”
秦昊走后秦樓安便讓跪在地上的三人退下了,確實是蠢材廢物。所謂對毒研究頗深,尚不抵月玦所知皮毛一二,太醫(yī)院便是養(yǎng)了一群無用蠹蟲不成?
“公主,若不護住娘娘心脈,恐體內(nèi)之蠱侵入五臟六腑,到時便是華佗再世也難妙手回春。”
“那如何是好?”
“請公主將娘娘扶坐起來。”
秦樓安聞言也沒遲疑,坐于鳳榻上將皇后扶立坐起。
月玦抬手將皇后身上幾處大穴封住,秦樓安見他手法頗是熟練,怎的倒像個習(xí)武之人?
噗——
突然皇后又一口黑血嘔出,秦樓安立刻將皇后扶正撫順著她背。
“母后,母后?”
皇后倚靠在秦樓安臂彎中,緩緩睜開雙目,一雙杏眼中朦朦朧朧似有恍惚。抬眸見月玦在身前,皇后面上光彩一現(xiàn),似月照面。蒼白面孔粲然一笑,眼底星光泛起,晶晶亮亮。
“扶天…我終于夢到你了…”
緩緩伸出如藕白臂,涂著深紅蔻丹的玉手攀上月玦手掌。
月玦垂眸,欲抽手卻被抓的極緊,“扶天…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