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見一只手欲抓不住,復(fù)又抬了另一手緊緊抓住月玦衣衫。
“扶天,你多年都不曾光顧我夢里了…”
月玦抬眸看了眼扶著皇后的秦樓安,眸中三分涼薄,七分尷意。
“母后,您怎么了?”
如果她記得不錯(cuò),扶天應(yīng)是月玦父親,東景先皇月扶天,母后怎會喚他的名字。
一語驚醒夢中人,皇后身子一僵,輕輕側(cè)過頭,見身后是秦樓安,眼中恍惚散去,恢復(fù)一絲清明,復(fù)又轉(zhuǎn)頭看向眼前月玦。
原來并不是夢,也是,他連夢都奢侈的不曾給她。輕緩松開手,將他衣角撫平,恰如當(dāng)年別于春風(fēng)駘蕩十里長亭。亭前楊柳不知情,那人對她無心,一切不過是她自生傷情,從此憾事,夢中都難以覓尋。
“安兒今日怎的來母后宮中?”
“佑德去孩兒府上傳信,說是您出了事故,不知母后怎會突然身中蠱毒?”
皇后玉手梳理著自己金翠未飾的如云長發(fā),定眼看著掌心中夾雜在墨發(fā)中的幾根花白,淡淡失神。天光無情不多留,美人遲暮,除了歲月荏苒,便是造化催人老。
聽秦樓安詢問,皇后淡淡哦了聲,輕抬眉眼,“你叫什么名字?”
此句自然是問的月玦。
未問身份,直問姓名,想來母后自是已知他來歷。
“玉缺為玦,月滿則虧,月玦月則虧?!?p> “月玦…”
皇后緩緩斂下眼簾,遮住兩目星子,玉缺為玦,缺玉為絕……
長夜夢里,多少次被一聲“吾心皆玉”驚醒,鬢邊一片冰涼,玉枕皆已濕透,入目金鳳榻幔,囚住長恨無絕。驚坐起,案上紅燭搖曳,殘火冷燭里偏偏勾勒那人模樣。起身對鏡,不覺間已是夜色將闌東方破曉,鳳釵挽起云發(fā),她是西風(fēng)的皇后。
“安兒,母后腹中有些饑餓,你且去吩咐人備些點(diǎn)心來。”
“母后稍等?!?p> 秦樓安將皇后倚靠在玉枕上,睨了眼月玦便端步出了內(nèi)寢。她知母后此行是故意將她支開,適才見母后看月玦的眼神,似是別有一番意味在。至于是何意味,她是已知卻不敢想,抑或是不愿信。
她知曉,母后是將月玦認(rèn)成月扶天了。
月玦坐于鳳榻前的錦杌上斂著眸子,任由榻上人將他細(xì)細(xì)打量。
“你父皇可曾提起過鳳弄歌?”
“從未?!?p> 皇后遮去眼底瀲滟,撫著手中墨發(fā),將根根華發(fā)理出。聽月玦淡淡而言兩字,玉手微僵,倏爾輕顫著將理出白發(fā)緊握手中,嘴角噙著一抹笑,用力扯斷了去。
青絲不可斷,因你白頭華發(fā),便去了吧。
松開手,一縷白發(fā)緩緩飄落月玦錦靴邊,吧嗒一聲,似有什么一同落下。
“雖不知您與父皇之間有何糾葛,但玦父皇已逝世多年,玦不想再因世間之事擾他于泉下,亦不想壞他身后聲名。您乃西風(fēng)一國之母,一言一行皆備受矚目,切勿因一些虛無之事給自己徒增煩惱?!?p> “你無需如此提醒我,本宮已居深宮半生之久,謹(jǐn)言慎行的規(guī)矩自是比你感悟的深。”
“是玦僭越了?!?p> 皇后抬眸看著眼前人,像。
樣貌像,聲音像,脾性也像。
“月家男兒多無情,皇上雖是無意將你賜于安兒,本宮心里倒有些不安。”
“無情,還是癡情,想來皇后娘娘心中了然。”
月玦抬眸間眼角余光掃過珠簾,隱約一角衣衫掠過,翠珠輕動。
皇后聞言面上一怔,笑而不語。
“母后,孩兒命人給您做了栗子糕?!?p> 簾外秦樓安聽室內(nèi)沉沉無言,一手拂簾,端了一碟糕點(diǎn)進(jìn)來。月玦起身將錦杌讓給她,自行站了一側(cè)。
“且放著吧。適才聽你說母后是中了蠱毒,怎的現(xiàn)在本宮倒覺得身體無恙?”
秦樓安坐了錦杌,將描金小瓷碟放于一旁紫檀小幾上,“孩兒聽聞,蠱毒不似一般毒藥,不發(fā)作時(shí)與常人無異?!?p> “如此說來,本宮指不定何時(shí)便會發(fā)作?”
“母后切莫擔(dān)心,玦太子已將您命脈護(hù)住,待父皇差人去請了謝之卿,想來母后便也無恙了。”
聞言,皇后抬頭看了眼站于秦樓安身側(cè)的月玦,螓首微點(diǎn),面上微笑,未曾言語。
“母后近來可有遇到不尋常的事或是見過奇怪的人?”
后宮之主,一國之母,怎會無緣無故中蠱。
“說起此事,倒真是有件怪事。日前,本宮宮中的五個(gè)宮女不知為何竟闖到青鸞殿去了,且…都死了?!?p> “束梅院里死的五個(gè)宮女竟是母后宮中的?”
秦樓安心中驚愕,她與月玦斟酌過宮女之事與都?xì)v坊女子失蹤之事聯(lián)系頗深,若是二者皆是同一幕后人主使,如今他們魔爪直伸中宮,無論他們意欲何為,所謀之事必定非小。
皇后聞言輕聲應(yīng)了聲,聲中已帶倦怠之意。秦樓安見狀起身,“母后且好生休息吧,孩兒候在外殿,母后若有事只管…”
話說一半,秦樓安兀的意識到殿中竟不見一個(gè)侍候的宮女。
“怎么了安兒?”
“沒事,母后有事只管叫女兒便是?!?p> 皇后淺笑,便在秦樓安的服侍下臥回榻中,闔了雙目,愿君來我夢,淺說冷暖事。
秦樓安為皇后輕掖了掖被角,回頭示意月玦,二人輕拂翠簾出了內(nèi)寢,坐了外殿貴妃椅上。
垂眸間見月玦手腕處包扎的白衣帶隱隱又滲出些紅,且他一出內(nèi)寢臉色頓變,蒼白如雪,唇都無色。
“你如何?不如叫個(gè)太醫(yī)來好生包扎下?”
月玦輕扯嘴角,“若是太醫(yī)有用,又何須玦來此一遭受這般罪?”
見他無力傾靠在椅中,微微抬了抬手腕示意于她。他所說倒是,若非父皇拉扯,他亦不會受此傷。
“父皇一時(shí)心急,用力過重,本宮代父皇…對不起。”
“無妨,不多這一處?!?p> 不多這一處,又想起他手臂上的傷痕,秦樓安起身走近他,兀自將他衣袖挽起,道道猙獰橫亙眼中。
“如何傷的?”
“自己傷的?!?p> 自己?
秦樓安聽他不以為意,“你莫不是有自殘的癖好?”
“公主覺得玦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