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胳膊上長了個大肉瘤?樂隆無意間摸到自己的胳膊,左胳膊,嚇了一跳。他雖然右胳膊肘受過傷,左胳膊的勁比右胳膊大很多,但論靈活程度,還是右手超出很多,畢竟不是天生的左撇子,只是在很小的時候,右胳膊受傷不方便的時候,用左手吃飯、寫字、提重物,待到右胳膊好了,又改回右手吃飯和寫字。左撇子不僅不好看,還會跟別人不一樣,會令人奇怪,也會影響別人,比如吃飯的時候。不過他提重物還是左手,右手使不了猛勁。
他用左手摸了下右胳膊,竟然也是一樣的,長出來一大塊肉。如果是肉瘤,不可能同時長,也不可能長成完全一樣的。他忽然意識到,是肌肉,是這一段時間的軍訓(xùn)的成果。他一直沒有肌肉,身上除了皮就是骨頭,這回長出來了肌肉,心里很是高興。他摸摸大腿,同樣也長出來了肌肉。也難怪,整天除了走隊列、站軍姿,就是吃飯睡覺,其它什么事也不干。雖然飯菜簡單,很少有肉,也沒什么油腥,但擋不住吃得多啊,因為軍訓(xùn)消耗體力太大,他一頓能吃四個饅頭。他算是吃得少的,有的人高馬大的,能吃八九個。
兩個多月的訓(xùn)練下來,他感覺腦子完全麻木了,上學(xué)時所學(xué)的東西,數(shù)學(xué)、英語、計算機,都忘得一干二凈了。他倒是還能記得所看的一些小說,否則整個腦子都是空空的了。因為還有十來天就要舉行閱兵式,最近的訓(xùn)練明顯加強了,晚上睡覺,只要身體挨著床,就快速地睡著了,一覺就能睡到第二天早上集合號響起。
昨天晚上,在后半夜他卻被人吵醒了。有人大叫,“地震了!地震了!”,燈被人扯亮了,有人匆匆忙忙往外跑去。他睜開眼,看到吊燈在晃來晃去,桌上的杯子在移位,睡的床也在晃動。他想從床上爬起來,跟大家一起往外跑,但雖然意識在拼命掙扎著,身體卻動不了。后來他想著,干脆睡覺算了,萬一房子塌了,就鉆到床底下去。
今天他聽人說,昨天晚上絕大部分的人都跑到屋外去了,在操場上,男的女的都是衣冠不整,還有的男的只穿著內(nèi)褲。大家卻都沒有不好意思,都被嚇著了,都知道保命要緊。有幾個還從窗戶跳出去,腿給摔壞了。后來大家見沒有動靜,才回去睡覺。而樂隆在那時候早就睡熟了。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軍訓(xùn),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體質(zhì)并不是最差的,至少比熊小強好多了。許是昨天夜里鬧地震太興奮,今天早晨跑操的時候,熊小強突然滿臉通紅,身體往地上坐,樂隆跑在他身后,差點被他絆倒。樂隆去扶他,卻根本扶不起來,差點跟著一起蹲到地上去。這時前后的幾個人都過來了,才把他扶到旁邊的水泥臺子上坐下。
上午先進行隊列訓(xùn)練。個人動作應(yīng)該都差不多了,主要練的是隊列的整齊,閱兵的時候這個是最明顯能看出來的。他們自然沒法跟入伍的新兵比,就自身來說,個人動作再想提高已經(jīng)很困難了。
上午訓(xùn)練結(jié)束前的一個小時是站軍姿。站了那么多次軍姿,每次都有人堅持不下來,得提前打報告退下來休息,還有好幾次有人直直地摔到地上,而樂隆還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情況,由此看來,他覺得自己的體質(zhì)還是不錯的。他覺得自己掌握了一些訣竅,比如,膝蓋不能硬邦邦地挺著,而是要稍微留有余地,雖然是站直的,但是要感覺到膝蓋稍微往前曲,這樣才能堅持住。假如感到腳后跟劇疼,堅持不下去了,就用余光觀察教官,趁他背過身去的時候,將身體重心微微往前移,將重量集中到腳掌上,這樣輪流交換,就能堅持很久。在最后階段,腳后跟和腳掌都感到劇疼,并且腳板心有一種要裂開的感覺,感到自己不是踩在堅實的大地上,而是踩在海綿上,頭也暈乎乎的像個氣球,這是最難熬的時候,這時要做均勻的深呼吸,才能保持頭腦的清醒,否則很容易摔倒。
昨天晚上的地震,將廁所和旁邊的臭水溝之間的隔離壩震開了一道裂縫,臭水溝里的水流到廁所坑里,快要將廁所坑灌滿了。今天上午,工程隊已經(jīng)將隔離壩修好了,下午,隊里的任務(wù)是,將廁所的污水舀上來,倒到另一邊的臭水溝里去。方法是用一根粗繩子,中間綁著木桶,兩個人每人拽著繩子的一頭,將木桶輕輕放入廁所坑里,灌滿后再提起來,將桶里的污水倒到臭水溝里去。全隊進行了分工,每兩人一組,每組舀十桶算完事。樂隆和熊小強排在后面幾組,等輪到他倆時,臭水溝那邊已經(jīng)比廁所坑這邊高出了很多,并且?guī)舆@邊的污水已經(jīng)黏糊糊的、臭烘烘的,舀起來很困難。樂隆想著,這下吃虧吃大了,排在前面就好了。
樂隆正猶豫著,熊小強對他說:“你站在外面吧,我到里面的壩上去。倒的時候悠著點,別把我給掀下去了?!?p> 熊小強小心地走過去,站穩(wěn)后,抓住繩子。他們開始慢慢把桶放到廁所坑里去。由于污水太粘稠,桶浮在污水上沉不下去,他們只好輕輕悠著繩子,讓桶側(cè)翻。桶里灌進大半桶污水后,他們收緊繩子,把桶提上來,然后將繩子往臭水溝方向一拽,把桶里的污水倒進了臭水溝。
樂隆為著難,想著這才第一桶就這么費勁,后面的更稠,會更費勁。
舀到第二桶,樂隆看到壩在滲水,趕緊對熊小強喊道:“熊小強!快過來!壩在滲水!”
熊小強看了看,水滲得很小,便沒太在意。這時壩突然開始坍塌。熊小強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盡力一跳,想跳回岸上來,可惜太晚了,在離岸邊一步之遙的位置,齊胸落到臭水溝里。樂隆趕緊去拉他,他身上掀起來的臭氣熏得人十分難受。這時臭水溝里的污水都流回到廁所坑里,所有的功夫都白費了。
熊小強上了岸,渾身污濁、臭氣熏天,身上無數(shù)股黑黃的臟水往下滴淌。這時已經(jīng)聚攏了不少人,大家討論著,都對熊小強表示著深切的同情。
等熊小強洗完澡回來,大家又開始開他的玩笑。他雖然洗了澡,身上的臭氣卻還有,于是大家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他坐在床邊的小木凳上,默不吭聲,情緒很低落。
樂隆對此感到十分內(nèi)疚,熊小強主動要求站到里面去,讓他站在安全的地方,足見他的一片好心,要是換過來,那掉下去的就是自己了。不過除了熊小強這一層面,樂隆又覺得挺幸運,如果壩不倒,他們得舀滿十桶,到最后會越來越臭越來越困難。事實是剛舀到第二桶壩就倒了,等于沒有干什么活。
晚上集體看完新聞聯(lián)播回到宿舍,大家都坐在各自的床邊,有的看書,有的寫信。樂隆拿出來付蓉的回信,仔細(xì)地看起來。
“……你們男孩子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追求下去,可作為女孩,就有很大的不同,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會感到多么孤獨,多么無依無靠。況且我已二十三歲了,時間一晃而過,我不愿意到時候被別人叫‘老處女’。
……院里有個博士生,個子高高的,長得挺帥的,人看上去挺實在,在熱烈地追求我。不知怎么,我唯一反感的就是他追求得太熱烈、太明目張膽,弄得院里人人皆知。我該怎么辦?我想聽聽你的意見?!?p> 他沒想到事情變化得這么快,簡直可以用“急轉(zhuǎn)直下”來形容。她的上一封信還寫著:“收到你的來信我簡直欣喜若狂?!衲氵@樣的人世界上是很難找的,只要是有心人都會注意到你?!?p> 他仔細(xì)回憶著自己上一封回信所寫的內(nèi)容,是什么使她的態(tài)度有如此大的變化。他想著,在信中他說了軍訓(xùn)的苦和累,還有對自己前途的茫然,還有就是對她能如愿地上研究生表示羨慕和高興。除這些外,就再沒有別的了。他沒有把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寫出來,收到她的回信,自己才是真正的“欣喜若狂”。他本來以為,一切都可以慢慢來的。
他剛來訓(xùn)練站軍訓(xùn)了十來天后,身體疲累,內(nèi)心寂寞,卻又無處訴說。他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給付蓉寫信,敘述離別之情,介紹自己軍訓(xùn)生活的一些情況,對去她家所獲得的熱情招待表示感謝。他并沒有找她要過通信地址,只是試著寄到“BJ科技大學(xué)計算機系研究生部碩士班”。他當(dāng)時想,這種猜地址的方式,王瑩對他使用過,他又用在別人身上,感覺還挺特別的。他還想,也許付蓉根本收不到信,或者收到了也不會回信的。
他沒想到真的收到了回信,并且是在他的內(nèi)心極度空虛的時候。他當(dāng)時拿著信,第一反應(yīng)就是把信藏起來,生怕被別人看到,特別是被熊小強看到。信封的落款地址會讓熊小強很容易就猜到是付蓉寄來的信的。
他看完來信,知道付蓉一直是關(guān)注他的,是對他充滿好感的,內(nèi)心自然“欣喜若狂”。他想過在回信中大膽地說喜歡她,但又覺得是不是太快太直接了?會不會反倒引起她的反感,使事情向不利的方向發(fā)展?她現(xiàn)在在BJ上研究生,而自己呢還在這窮山溝里軍訓(xùn),是因為她覺得比我強多了,才會這樣吹捧我的吧。她在學(xué)校里會有很多男生可以選擇,何必選擇一個遠(yuǎn)隔千里、前途未卜的我?即使她同意了,是不是也很不現(xiàn)實?是不是會害了她?再說,大學(xué)四年,有那么多機會都沒有培養(yǎng)出那種感情,現(xiàn)在難道還有可能嗎?
即使現(xiàn)在,他還是覺得,上次不可能直接說喜歡她的,肯定是要慢慢來的。他坐在床邊,看著信,想著,看來她的內(nèi)心是充滿矛盾的,所以才會來問他到底該怎么辦。她用真心沒有換來真心,又遇到各方面都優(yōu)秀的人的熱烈追求,內(nèi)心又深感孤獨和無依無靠,同時,又感到韶華易逝。我應(yīng)該鼓勵她接受他,而不考慮自己。就讓我“按照自己的理想追求下去”吧,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理想。他開始寫回信,心想她收到信后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信了?不要不再給我寫回信啊,我的內(nèi)心也是深感孤獨的啊。
錢立鵬和方萍來到宿舍里,說是來看看熊小強的。熊小強掉到臭水溝里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別的隊去了。熊小強說著“沒什么,沒什么”,然后復(fù)述著所發(fā)生的事情。樂隆連忙將信收起來,起身過去打招呼。樂隆覺得,經(jīng)過這段時間軍訓(xùn),方萍的皮膚更黑了。他剛來訓(xùn)練站的時候,就覺得方萍的皮膚挺黑的。他后來才知道,不是他一個人這么覺得,大家都這么覺得,都叫她“黑牡丹”。確實,她除了皮膚黑,其它幾乎找不出來缺點,五官無法言喻的端正,個子雖不高,身材卻很勻稱。
錢立鵬見樂隆過來,笑著對他說:“李樂隆,給誰寫信???為什么收起來啊。”
樂隆說:“給家里寫信?!?p> “給家里寫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還以為你給女朋友寫信呢。”
樂隆笑笑不說話。
熊小強瞇眼笑著看著樂隆,好像他知道其中的秘密似的。樂隆有些心虛,心想沒準(zhǔn)他看到過信封呢。他們?nèi)艘黄鸬饺A陽市報到,一起去的付蓉家里,照理是一樣的,可是自己卻偷偷地給付蓉寫信。照理,錢立鵬跟付蓉接觸得還更多些。
方萍盯著樂隆的脖領(lǐng)處看,令他有些奇怪。
“你的領(lǐng)花釘歪了?!彼f。
他把左邊衣領(lǐng)拽起來,看了看領(lǐng)花,又把右邊衣領(lǐng)拽起來看了看,說道:“還好啊,哪里歪了?”
“兩邊都有點歪?!彼f。
他把兩邊的領(lǐng)花擺正,問她:“這樣?”
她說:“沒用的,得重新穿?!?p> 他說:“我重新穿過好幾回了,一點都不歪不可能啊。”
“要用尺子量好位置,用筆做個記號,穿進去才會正。要不你換下來,我?guī)湍愦??!?p> “不用了。待會我自己重新穿吧。”樂隆見她這么關(guān)心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真是的,軍訓(xùn)都要結(jié)束了,軍容還這么不整。”錢立鵬往樂隆的床的位子瞧了瞧,說道,“你的被子疊得也不行啊,看看人家熊小強的,就比你的強?!?p> 熊小強趁機說:“我們班的就他的最差?!?p> 樂隆有些不服氣,認(rèn)為他們這么說他,是剛才方萍一直跟他說話沒理睬他們的原因。
錢立鵬走到樂隆的床前,說道:“你看你的被子松垮垮的,被面還塌拉著。”說罷用雙手去撐被面。
樂隆也不說什么,心想這個被子太難弄了,你要是能幫我弄好,也算是幫我忙了。
“好一點,但還是不行。你要攤開使勁踩。”錢立鵬放棄整理了,說道。
“我踩過了。再說,踩得硬邦邦的,睡起來也不舒服啊?!?p> 錢立鵬說:“不踩得硬邦邦的肯定是疊不好的?!?p> 方萍說:“你們隊要求不夠嚴(yán)格啊。我們隊還有把被子打濕了用木板壓的呢。”
“有那必要嗎?那樣睡著多難受啊?!睒仿⌒χf道,“你們是來看熊小強的還是來打擊我的???還是上級領(lǐng)導(dǎo)來檢查內(nèi)務(wù)的???”
方萍也笑著說:“都是為你好,到時評比要扣分的。”
樂隆聽她這么說,心里很擔(dān)心,怕到時候評比真的扣分,拖隊里的后退,可是他又不想真的按照她所說的,把被子打濕了用木板壓。
評比的時候教官卻并沒有那么嚴(yán)格。樂隆想著,幸虧沒有聽方萍的,沒有被她嚇唬住。
軍訓(xùn)就要結(jié)束了,卻沒有付蓉的信。我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即使再有信我也會收不到了,他想著。
離熄燈還有半個小時,方萍來到宿舍,卻沒有跟錢立鵬一起。樂隆問過錢立鵬,方萍是不是他女朋友。錢立鵬說,“不是啊,我們只是分配在一個單位,我來報道的時候就認(rèn)識她了。她別看長得黑,要求挺高的。她是我們部隊參謀長的女兒??晌疫€是嫌她的皮膚太黑了,我喜歡白皮膚的?!?p> 樂隆說,她那么黑,卻看上去還是那么漂亮,要是皮膚白一點,那就是個絕代佳人了。錢立鵬問他,是不是看上她了,他可以介紹介紹。樂隆連忙說,不不不,我也嫌太黑。
方萍看了看樂隆,又看了看熊小強,說道:“你們都在啊。軍訓(xùn)完了我想回家一趟,跟你們一塊回去可以嗎?”
樂隆連忙說:“好啊,我們到時候一起出發(fā)?!?p> 熊小強也說:“好啊,我們一起?!?p> 方萍打算匆匆回一隊隊部去,樂隆緊跟著出來,說著:“我送你回去。”
在回一隊的路上,他問她:“你手槍打了多少環(huán)呀?”
她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打了十五環(huán),一個七環(huán)一個八環(huán)。你呢?”
他說:“你還比我強呢,我只中了一靶,打了個七環(huán)。”
她吃吃地笑了,說道:“沒想到還有比我差的?!?p> 他問:“你們上班的地方怎么樣?。可罘奖銌??”
“不怎么樣,哪能跟城市比啊。你們能留在華陽市,很不錯了。錢立鵬為什么沒有留在華陽市???”
“我也不知道,我們?nèi)齻€人來報到,可能是隨機選的吧。你為什么沒有留在華陽市?。磕惆植皇菂⒅\長嗎?”
“別提了,就是因為是子弟,所以不能留的。最初的方案是留的,后來單位領(lǐng)導(dǎo)討論來討論去,決定子弟不能留,怕影響不好?!?p> 他的心情有些觸動,覺得這種情況只有在軍隊才會發(fā)生的吧,看來軍隊的辦事風(fēng)格很正直啊。
她突然說:“走這邊,這邊要近好多?!?p> 他隨著她拐入一條小路,沒有路燈,只有遠(yuǎn)處的路燈射過來的微弱的光線。他到一隊去過幾次,還不知道有這樣一條小路??斓揭魂爼r,有一條小水溝橫在面前。他先跨過去,轉(zhuǎn)身將手伸給她,對她說:
“來,牽著我的手過來?!?p> 她很自然地將手伸給他牽著,小心謹(jǐn)慎地跨過了水溝。
他送完她,回到宿舍,內(nèi)心有些不平靜。他回想著,第一次見到她,是來訓(xùn)練站的第一天。那天,他和熊小強坐了一晚上的火車,又轉(zhuǎn)汽車到了朝暉鎮(zhèn),又坐部隊的班車到的訓(xùn)練站。到了訓(xùn)練站,他們被分配在二隊,于是又到二隊報到。二隊給他的印象是出奇的簡陋,總共三棟矮矮的平房,圍出來一塊操場,每棟房前有幾個帶水龍頭的水泥池,就再沒有其它的了。吃完午飯,他覺得累得不行了,直打瞌睡,可是行李還沒有到,沒法在床上睡覺。那天是個大太陽天,他尋思在外面找個地方坐坐,曬曬太陽休息休息,應(yīng)該是不錯的。他繞到廚房后面,見到一堆枯樹枝和高粱稈,堆得挺高的,就靠在上面休息。他看到一種桿很高的植物,開著黃花,隨手摘了一支,在手里把玩著。誰知沒一會他竟然睡著了。一覺醒來,他感到鼻子發(fā)干,肚子也痛得厲害。他回到宿舍,見到錢立鵬,然后見到旁邊一個很漂亮的皮膚黑黑的姑娘。他想著,錢立鵬總是挺有女人緣的。
錢立鵬對他說:“你到哪里去了?找了你好久。”
“我有些累了,在太陽底下坐著歇了會?!?p> 錢立鵬指了指身邊的姑娘,說道:“這位叫方萍,我們一個單位的?!庇种噶酥笜仿?,對方萍說:“這位叫李樂隆,我們一個班的。”
方萍笑著說:“一個班的?你一隊的,他二隊的,怎么可能一個班的?”
錢立鵬哈哈笑著,說道:“大學(xué)時一個班的?!?p> 樂隆強忍著肚子疼,笑著跟方萍打招呼。
方萍見了,問他:“你生病了?不舒服?”
樂隆說:“是啊,剛才坐在那里竟然睡著了。”
錢立鵬說:“要不要去醫(yī)務(wù)室看看?”
方萍說:“肚子是不是感覺涼?”
樂隆說:“是啊,還有些疼。”
“估計是水土不服。”她從隨身背的軍用挎包里取出一盒藥來,從中取出兩瓶,遞給他,說道,“給,藿香正氣水。你現(xiàn)在喝一瓶,睡覺前喝一瓶,就好了。”
“真的嗎?有這么靈嗎?”樂隆問。
“很靈的。我因為有時會肚子涼,所以隨身帶著。”
樂隆喝下去一瓶,感覺肚子開始發(fā)熱,隨后全身發(fā)熱,胳膊上起了一層紫色的雞皮疙瘩,隨后,肚子神奇般的不疼了!
“真是神藥??!”樂隆感嘆到。
方萍見了樂隆的神態(tài),開心得合不攏嘴?!八X前再喝一瓶,鞏固一下?!狈狡际諗啃θ?,認(rèn)真的說道。
樂隆激動地說:“好的好的!太謝謝你了!”
在隨后的閑聊中,他知道了錢立鵬一來報到,就開始上班做試驗了,根本沒有時間回家去,但錢立鵬似乎對這里還挺習(xí)慣,沒有什么怨言。樂隆可是回家呆了一個多月,母親天天給他做好吃的。在家里,母親一直念叨,“你從小嬌生慣養(yǎng),在部隊怎么吃得消啊?訓(xùn)練多苦啊,你這身體怎么受得了啊?你胳膊斷過,使不上勁,本來以為你怎么也不可能當(dāng)兵的?!彼偸前参磕赣H說,“我又不是去當(dāng)兵,我是科技干部?!焙髞黼妶髞砹耍x開家的那天,他母親流著眼淚目送著他。他走不多遠(yuǎn)就回一次頭,極力忍住眼淚。
后來他又見過方萍幾次。他到一隊去找錢立鵬,其實每次都只是希望能碰到她。有幾次還真碰到了,跟她打打招呼,說幾句話,就覺得很開心。
今天她主動來找他一起回華陽市去,他又送她回一隊,一路上說了很多,特別是,她帶他走那條幽靜的小路,他還牽了她的手,這一切回想起來多么甜蜜啊。
他躺在床上,想著,錢立鵬跟她一起來隊里的時候,是不是也一起走的那條小路呢?是不是也會牽著她跨過那條小溝呢?他又仔仔細(xì)細(xì)回想著跟她的對話,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想到明天還有最后一次艱巨的任務(wù):拉練,于是強迫自己不能再思來想去了,得趕緊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全體打好背包,整隊出發(fā),拉練開始了。
天氣夠冷的,他卻沒有穿毛褲,怕到時候變成累贅走不動路。去的時候一路爬山,剛開始大家勁頭十足,見到一只野兔,大家圍成一個圈,將野兔圍在里面,然后,大家逐漸將圈縮小。野兔在圈里亂撞,好幾次差點被抓住,最后它還是跑了,突圍了。大家失望著,也都開心地大笑著。
他見到方萍的時候,見她喘著粗氣,用手撐著膝蓋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她右手捏著一束長滿小果子的植物,紅紅的圓溜溜的小果子。
他問她:“這是什么???”
“叫酸溜溜,酸酸的甜甜的?!?p> 他說:“你在哪里摘的?給我點。”
她說:“都給你吧,你拿著玩,渴了就嘗嘗。”
樂隆沒想到她會全部給他,本打算只要一兩枝的。但他又怕拂了她的好意,就都接過來了。他摘下一顆嘗了嘗,果真是甜甜的酸酸的味道。
這時候女的大都走不動了,有不少男的主動幫她們背背包。樂隆打算幫方萍背,她不同意,說道:“就你那腰板,還是算了吧。你自己能背動自己的就不錯了?!?p> 樂隆見錢立鵬過來,見他已經(jīng)幫別的女生背了個背包。錢立鵬見了方萍,開玩笑似的說:“哎呀,方萍,你是不是背不動了,我?guī)湍惚嘲??!?p> 方萍怪嗔地說道:“你都已經(jīng)幫別人背了,還怎么幫我背?”
錢立鵬說:“剛才沒看到你呀,男的都在替女的背,我也只好背了。你給我,我再背一個也沒問題?!?p> 方萍說:“算了吧,我自己能背。一切都要靠自己?!?p> 熊小強從后面走過來,錢立鵬像見到了救星,對他說:“你幫方萍背吧。”
熊小強應(yīng)了一聲,打算去取方萍背上的背包。方萍執(zhí)意不肯,對他說:“不用了,我沒問題的。”
快到縣城,全體集合點名,原地休息,喝水吃面包,隨后就往回走。這時,有大客車跟過來,有背不動背包的,都把背包扔在大客車上。有的女生,實在走不動了,就直接上了大客車。
樂隆感覺腿像癱了一樣不聽使喚,還隱隱作疼,但還是堅持著。男的沒有上大客車的,都不好意思。他想起上大學(xué)時跟父親一起去張家界,當(dāng)時覺得很累很累,但比較起來,比這次輕松多了。走最后一段路的時候,聽說大概五六公里,下起了大雪,很多人都開始跑起來。樂隆想著盡快回到隊部,也開始跑起來,他發(fā)現(xiàn)跑起來比走著還輕松一些。一路上,雪花飄在軍裝和軍帽上。他邊跑邊擔(dān)心著方萍,不知她上沒上大客車。后來他看見大客車在前面緩緩地開著,跑過去,恰巧見一個女生在大客車的后玻璃窗后面朝他揮手。他有一刻懷疑是不是朝自己揮手,沒準(zhǔn)是朝別人呢。但他看清了是方萍,她在那里揮著手,嘴里還喊著什么,似乎是招呼他上車去。他見到了,又驚又喜,用手使勁地拍了幾下車窗,喊著:
“太好了!你上了車就好了!”
他知道她不可能聽見,但他想,她肯定能猜到他喊的是什么。隨后,他跑得更快了,超過了大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