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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中部

第三章

流水十八章三部曲中部 艾洸 9410 2020-03-05 14:15:24

  三

  為什么會這么無聊?因為無事可做。部隊在華陽市的技術室沒多少人,主要人員是機關行政部門,負責跟BJ總部聯系,接受的試驗訓練任務是在朝暉鎮(zhèn)的試驗訓練站實施。這一年多來,樂隆和熊小強所在的技術室屬于待命狀態(tài),所以不斷地有傳言說一部分技術干部要調到試驗訓練站去。假如傳言變成現實,沒有人會覺得意外,只是希望不包括自己。樂隆想著,假如真的落到自己頭上,肯定會覺得不甘心。熊小強似乎更擔心一些,整天萎靡不振,一下班或者一到周末就蒙頭呼呼大睡。

  樂隆用大半年存下來的錢買了一架海鷗相機,算是完成了他很久以來的愿望。他還記得大學快畢業(yè)時借過哥哥的海鷗相機去上海玩,從那時候起他就希望自己也有一架那樣的相機??墒?,他試用了很多次,廢了好幾個膠卷,發(fā)現經常在洗出來的照片的左下角有一個亮色的光斑,估計是相機漏光造成的。但是這個現象又不是一直都有,有時候照片又沒有問題。他去百貨大樓交涉過,將洗出來的照片給營業(yè)員看。因為問題并不是特別嚴重,營業(yè)員不同意更換,只能送去維修點維修。

  今天是星期天,他一大早起床,去相機維修點取相機。他拿到相機試了試,感覺沒什么問題,但沒法安膠卷試了,已經來不及了,明天要去花都市,去于慧芬家,火車票已經買好,假也已經請好了。按照她信里寫的地址,到了花都市要坐汽車,到廣水縣城,她會在車站等。他沒有把這個行程寫信告訴家里,只是說,春節(jié)肯定會回家,但由于單位忙,請不了那么長時間的假,可能要到年前幾天才能回去。他順便去書店逛了逛,買了本《麥田里的守望者》英文版。在這里一直閑著,他已經把大學時買的福克納的幾本英文版小說看得差不多了。不過也只是看了個大概,并沒有仔細去看。

  他回到宿舍,熊小強還在蒙頭大睡,被子將腦袋蓋得嚴嚴實實。樂隆想,這樣能出得來氣嗎?不會悶得難受嗎?

  樂隆的抽屜是上鎖的,里面有他正在寫的小說,這是不能被別人看到的。里面所寫的自然有他自己,還有錢立鵬、熊小強、付蓉、方萍,還有其他很多人,其他學員、訓練站站長、一隊和二隊的隊長、教導主任和教官、炊事班的戰(zhàn)士,甚至上面來的閱兵的將軍,以及方萍的父親。每個人的姓名自然也都改換了,不過要是熊小強看到,一定知道誰是誰的,所以一定不能讓他看到。他寫自己自然相對多一些,可是寫別人也很多,包括每個人的心理,以及彼此的交集,他都想去揣摩,以至于寫得十分凌亂,成了一團亂麻,連自己也分不清頭緒了。他意識到在寫之前就應該從腦子里所想的一團亂麻中抽取一根,慢慢理清頭緒的,可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不愿意放棄好不容易寫下的那些文字,卻又感到已經沒法再往下繼續(xù)寫了。

  在他答應于慧芬的要求去她家的時候,就決定了在旅途中帶上這份稿子,希望陌生的環(huán)境能激發(fā)他繼續(xù)寫下去。他甚至感覺到,對陌生環(huán)境的盼望應該多于對于慧芬的要求的滿足。他沒有想到于慧芬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這對他來說太難決定了。一年只有一次回家的機會,他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回家過年的??墒侨A陽、花都和自己家?guī)缀跏且粋€等邊三角形的關系,何況于慧芬家還不在花都市,這樣一路奔波,即使能到家,估計也會跟去年春節(jié)一樣要到除夕之夜才能趕到,并且在家還呆不了幾天的時間。去年是特殊情況,參軍第一年照規(guī)定是不允許回家的,但單位還是特殊照顧,在除夕的前一天才臨時決定讓新報道的學員回家。本來他已經寫信給家里解釋了,父母親表示理解,沒打算他回去的。但當他一路奔波,幸運地趕上省城到縣城的最后一班汽車,在除夕晚上新聞聯播結束之后出現在家門口時,母親還是禁不住熱淚盈眶,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

  跟任何其它事情一樣,他跟于慧芬的相識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軍訓結束后回到單位,因為沒有分配宿舍,他和熊小強暫時還住在招待所。這一住就是半年多。估計單位認為反正是自己的招待所,跟宿舍也沒什么區(qū)別,只是被褥不是個人的而已。樂隆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在招待所里,他和熊小強曾四處打聽從大學寄過來的行李。后來終于從食堂的一個戰(zhàn)士那里得知,在三樓的水房里有幾件行李,放了不短時間了,沒人去取。他和熊小強立即去三樓的水房,果然找到了自己的行李!他們的房間在五樓,每天從樓梯上上下下,到二樓食堂去吃飯,下樓到外面去,卻從來沒有去過三樓的離樓道只有一步之遙的水房。熊小強的是個麻袋,濕漉漉的,里面的東西難保都變質了。樂隆打算將木箱拖回房間里去整理,但他看到木箱已經開裂了,書從縫里漏出來,于是認為,木箱這么重,又快散架了,搬回房間似乎沒有必要,等分了宿舍再直接搬到宿舍去,反正除了書也沒有什么別的值錢的東西。于是他只是從木箱縫里抽了兩本書帶回房間看。

  夏天的時候,宿舍分配下來了。其實也還是在這棟樓的五樓,樓梯右手邊的房間。床竟然是跟下面招待所的床一模一樣的,就是原來招待所的房間把被褥拆走了而已。于是樂隆去三樓的水房一趟趟地把書搬回宿舍。木箱已經被水漚爛了,沒什么用了。在某一趟搬書的時候,他看見一個穿天藍色長裙、身材高挑、長發(fā)及腰的女孩飄然下樓去。由于她側身對著他,他只能看到她的側臉的一小部分,但還是看到了她胖嘟嘟的臉上的雪白粉嫩的皮膚。他呆呆地看著。這時,她忽然扭過頭,用大大的眼睛注視著他,隨后嫣然一笑,眼睛隨即變成了彎月。更不可思議的是,她的嘴微微張開,露出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感覺她在猶豫著是否向他走過來,他的心突突直跳,等回過神來,她卻已經輕輕飄下樓梯不見了。

  回到宿舍,他情不自禁地將看到了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孩的消息告訴熊小強。熊小強將信將疑。

  等再次見到她,是在幾天之后,他和熊小強吃完晚飯出去散步,在離招待所不遠處的一個路邊花壇前。他見她從招待所樓門口出來,便指給熊小強看。熊小強“哇”了一聲,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看。神奇的是,她帶著微笑徑直朝他們走過來。

  “你好!”她微笑著注釋著樂隆,對他說道。

  “你好!”樂隆機械地回了一句。

  “我能跟你說會話嗎?”

  “能啊!有什么事嗎?你說吧?!睒仿∮行┦軐櫲趔@。

  “我只跟你說?!?p>  熊小強張大嘴,驚呆了,隨后說道:“你們聊,我去會議室看電視去?!?p>  熊小強走了后,樂隆緊張起來,一個人面對這樣一個美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叫于慧芬,叫我小芬就可以?!?p>  “好。小芬。”他萬萬沒想到她會這么親切。

  “你叫什么?”

  “我姓李,叫我李工。”

  “李公?”

  “工程師的意思。”

  “你是工程師???”

  “助理工程師,不過不好叫李助工吧。”他感覺輕松了些,微笑著。

  她開心地笑了,說道:“我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說。”

  “有什么就說吧?!庇幸豢蹋胫龝f出“我喜歡你”,或者類似的話,但又覺得不可能。

  “怕你生氣?!?p>  “嗯?”他深感驚訝。

  “你不會生我的氣吧?”她問道。

  “應該不會啊,你能有什么事令我生氣呢?”

  “真的?”

  “真的?!?p>  “那好。我看到你在那里搬書?!?p>  “嗯?!?p>  “肯定是你的書?!?p>  “嗯?!?p>  “我偷偷拿過兩本看?!?p>  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說道:“看了還回去了?那沒什么啊?!?p>  “問題是我只還回去一本,另一本不見了?!?p>  丟了本書。他想,這是挺遺憾的,不知道是本什么書,但愿是本不太重要的。

  “是什么書???”他有些急切地問。

  “一本《契‘可’夫小說選》,一本什么《‘白鳥’詩選》,名字怪怪的?!?p>  他是想問她丟了哪本書,他知道她理解成了問她是哪兩本書。

  “契訶夫。”他糾正她道。

  “念‘喝’啊?!?p>  “嗯?!?p>  “不是‘可’嗎?”

  “‘可’字加一個言字旁,念‘訶’?!?p>  她的臉微微泛起紅暈。

  他見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說道:“不過也無所謂。另外一本是《北島詩選》吧?”

  “《北島詩選》?我都念錯了。哎呀太丟人了!”

  他想著,這兩本書,丟了哪本都不合適啊,《契訶夫短篇小說選集》是上下冊,丟了一本就不成套了。《北島詩選》是他最喜歡的幾本書之一,他在大學時經常在宿舍里誦讀的。

  他還是安慰她說:“也沒什么丟人的,北島這個名字,不是也挺怪嗎?”

  “是啊,挺怪的,怎么都取這些怪名字啊!”她似乎恢復了些自信。

  “那到底是丟了哪一本呢?”

  “《北島詩選》。我把《北島詩選》弄丟了。”

  他覺得很可惜,問她:“到處都找過了?”

  “到處都找過了!我估計是食堂的哪個戰(zhàn)士拿了,去找他們要,他們都笑嘻嘻地逗我玩,一會說拿了,讓我跟著去他們宿舍去取,一會又說沒拿。氣死人了?!?p>  樂隆想著她那么著急,也盡了力,不好因為丟了本書而表現得很遺憾,于是裝著無所謂地說:“沒什么,就一本薄薄的詩選,我都差不多能背出來了?!?p>  她的眼睛一亮,說道:“真的嗎?你能背出來?你太厲害了!你抽空把它寫下來,也算是填補了丟了這本書的遺憾?!?p>  “嗯,好的?!睒仿⊙b著慎重地點點頭。

  “那太謝謝你啦!把你的書弄丟了真對不起。時間也不早了,我先回招待所去了。”

  她急匆匆地往招待所走去。他呆在原地,抽了支煙,回味著剛才的一切,等看不見她了,才慢慢往招待所走去。他想著,她完全可以不告訴他的。她要是不告訴他,他就根本不知道是她弄丟了一本書,也許根本就不會知道丟了一本書??梢娝莻€很誠實的女孩。

  回到宿舍,他自然受到了熊小強又羨慕又嫉妒的諷刺,說他艷福不淺,說他兵貴神速等等能想出來的詞語。他一五一十地給他解釋,熊小強好像才釋然。

  第二天他在樓梯口又碰到了她。那天已經天黑了,他下樓,她上樓。他見了她,喊了一聲:“小芬!”

  也許是他的喊聲太突兀,她被嚇著了。她“啊”了一聲,然后“咕嚕咕?!闭f了幾句,不成語言。她快步走上樓去,令他很后悔自己嚇著她了。他下了樓,看到拐角處有放露天電影的,就過去站在靠后面的臺階上看起電影來。他看不進去,心里一直在嘀咕:我嚇了她一跳,她應該會怨恨我吧。

  不一會,她竟然也過來了。見了他,她主動靠近過來,對他說:“我估計你就在看電影?!?p>  “你找我?”他脫口而出,隨即又后悔貿然問出這句話。

  “沒有。我也來看電影?!?p>  “剛才在樓梯口,嚇著你了吧?”

  “???沒有?!彼q豫了一會,問道:“我剛才是不是有些失態(tài)?”

  “沒有。是我打招呼太突然了?!?p>  她粲然一笑。

  隨后,他們沒有再說話。他假裝被電影所吸引,內心卻在尋思著再跟她說些什么??墒撬麤]有找到該說的話,感覺尷尬。她似乎也感覺到尷尬,對他說了句:“我回去了?!?p>  他裝著平靜地隨便應了一聲,繼續(xù)假裝看電影。

  一天中午,吃完午飯,他從陽臺上往下看,竟然意外地看到了她。原來她就住在四樓的中間那間房,此刻正在窗戶邊看著外面。他喊她,她愉快地答應了一聲。他像是要做給熊小強看,對她說:“到我們這里來打牌!”

  她猶豫著,隨后說道:“不好意思,我不會打牌?!?p>  熊小強對他說:“你也太過分了,勾引人家小姑娘。她是云干事的小姨子?!?p>  “云干事的小姨子?”樂隆驚訝地重復著。但他仔細想,覺得這也沒什么奇怪的,部隊來隨軍家屬是常有的事。不過她拒絕了他,他覺得有些失了面子,決定不再去打擾她了。

  又是一天午飯后,他躺在床上,熊小強在陽臺晾衣服。熊小強突然喊他:“李樂隆,那小姑娘是在叫你吧!”

  “在哪里?”

  “在下面房間的窗口。她仰著頭在喊什么,好像是喊‘李工’。”

  樂隆走到陽臺上,果真看見她從窗口探出腦袋。

  她見了他,喜出望外,對他喊道:“李工,我明天就回去了,跟你道個別,丟書的事對不起啦!”

  樂隆說:“沒什么,那再見了!”

  他忽然有些不舍,對她說:“你能把地址留給我嗎?我可能會給你寫信的?!?p>  “好。我寫了給你?!?p>  不一會,她寫好了地址。樂隆找了個干的拖把伸下去。她將寫著地址的紙條用拖把的一根布條綁好。他小心翼翼地將拖把收回來,如獲至寶地將紙條揣在手里。

  一旁的熊小強看在眼里,卻不再說什么了。

  于慧芬走后,樂隆給她寫了封信,信里有這樣的語句:“每當我經過我們相遇的地方,我都會想起你,想起你的笑容,想起我們之間的對話。我覺得,我們肯定是不會再有機會相見了。幸好我勇敢地要了你的地址,在我想念你的時候我還可以寫信給你。”

  這確實是他當時的真實感受,他認識過那么多女孩,有接觸較多的,也有只有一面之緣的,有的失去了聯系,有的根本沒有過聯系方式,更有的已經是別人的女朋友了。從軍訓回來后,他沒再給付蓉寫過信。自己親手將她推給了別人,還怎么好意思給她寫信?雖然她放了假肯定會回華陽市的,但他覺得沒有理由去她家找她。熊小強也沒見有去找她的打算,似乎早已把她這個人忘記得一干二凈了。樂隆想著,我們跟她早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而方萍,除了軍訓后一起從朝暉鎮(zhèn)坐火車回來那一次,他也再沒有跟她聯系過了?,F在,唯一能夠聯系的女孩,就是于慧芬了。

  寫完信寄出去后的那些天,他一直心神不寧地盼著于慧芬的回信。我是不是寫得太直接了?會不會引起她的反感?有沒有可能收到回信呢?他左思右想,內心極其不安。

  終于,回信來了。他先把信藏起來,等一個人在宿舍的時候,才迫不及待地拆開。

  “……我又回復到了緊張忙碌的學習當中,華陽之行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場夢。幸虧遇見了你,還能收到你的來信,使我覺得這場夢還帶有一些真實性?!?p>  他欣喜萬分,反復閱讀著她的信,然后立即給她回信。從此以后,他時時刻刻盼望著她的信,一旦收到信,就快速地回復她,免得她擔心。從她的信中,他知道了她剛滿十八歲,還在技校讀書,知道了她姐姐跟云干事只是在談對象,并且對云干事并不很滿意,關系并沒有最終定下來。

  后來,她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急切,總是說收到信多么多么慢,她多么多么急切地想知道他的消息。再后來,她在信中寫道:“我想我是愛上你了!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沒心思學習,成績開始下降了。我怎么辦啊?你會不會笑話我?。?!”

  他的內心是高興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我愛上你了”,何況還是一個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他也喜歡她,但說到“愛”,他又覺得很不現實,畢竟距離太遙遠了,她也還小,自己也還年輕。他覺得事情發(fā)展得過于快了,快得超過了他的想象。他本以為,先這么用通信的方式聯系著,先這么彼此喜歡著,先交往著這么一個漂亮的異性,等有了機會再進一步發(fā)展,或者即使沒有條件進一步發(fā)展,這個過程也是美好的。

  他很犯難怎么給她回信。必須要順應她,他覺得這是一定的??偛荒苷f,“我雖然也喜歡你,但是我們相距太遠了,不太現實”吧,不太現實,還通了這么長時間的信?逗人玩呢!這不僅是笑話她,更是對她的羞辱,說不定她會干出什么傻事呢。再說,他也舍不得就此斷絕掉,他以前已經斷絕得太多了。何況,美的誘惑是巨大的?!拔乙蚕矚g你”,還不夠,必須是:“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從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歡你。但是,你年齡還小,還在上學,一定不要影響學習。讓我們將彼此的愛暫時保存在心里,對誰也不說,等你畢業(yè)了,條件成熟了,我們再公開,好嗎?希望我們的愛對你的學習是一種鼓勵和促進?!?p>  他很滿意自己寫的。從她的回信看,她也很滿意,很高興??墒牵瑳]過多久,他又收到一封更令他意外的信。在信中,她說她已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的父母。她父母雖感驚訝,但并沒有表示反對,只是希望她再慎重考慮。她對她父母說,她不要像她姐姐那樣猶猶豫豫,要愛就愛得義無反顧。

  他內心很責怪她,不是說好的先保存這份秘密到畢業(yè)嗎?這也太心急了吧。他感覺事態(tài)在向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果然,在最近的那封信中,她說她父母希望早點見到他,面都沒有見過事情很難真正定下來,所以她希望他春節(jié)的時候就到她家去。

  從內心來說,他也想見她,半年沒見面也很想念。但是,要見她父母卻是他所不愿意的。他曾經想,去見她一面,說說話,吃個飯,然后就回自己家去??墒鞘虑榘l(fā)展到這一步,看來不去見她父母也很難做到了。現在想來,見她父母還是小事,更難的是沒準在她家里會碰到云干事。

  熊小強起床,洗漱完,見他還端坐在那里,對他說道:“又在寫小說?”

  “沒有?!彼卮?。

  “給小姑娘寫信?”

  他沒有吭聲。

  “真有你的,被小姑娘迷上了?!?p>  他扭頭不好意思地沖他笑了笑。

  “不過是挺漂亮的?!毙苄娨残χ?。

  “你怎么還不找?”

  “不好找啊,沒你那么好的桃花運啊?!?p>  “我這離得太遠了點,還不知道怎么樣呢。不過部隊年輕姑娘很少,市里又一個熟人都沒有,是挺難找的。”

  “是啊,我上次按照報紙上的征婚廣告寫了信,也沒弄成。”

  “怎么呢?不滿意?”

  “我去見了面,在她家里。人還不錯,就是她全家人,還有很多親戚朋友都去看,像看稀奇一樣,搞得我挺煩。”

  “那也是關心的表現吧。”

  “是太關心了。她也是,見面沒一會就問工資多少,太實際了。”

  “這也沒什么吧?!?p>  “你那么爛漫,我就這么實際?”

  “那再找找別的?!?p>  “反正報紙上的征婚廣告我是不信了?!?p>  “你原來師大的那個女朋友不是挺好的嗎?”

  “不合適。別人看著挺好的有什么用?!?p>  熊小強忽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對他說:“昨天碰到錢立鵬,他調回來了?!?p>  他深感意外,問到:“為什么會往這邊調人?不是說還要把這里的調到試驗訓練站去嗎?”

  “他調到這邊試驗科,不搞技術了?!?p>  “那方萍呢?”他聽說過方萍跟錢立鵬處對象的事。

  “他們結婚了,所以方萍也一起調過來了?!?p>  “哦?!彼@得漠不關心地說道。

  熊小強見了,問他:“你跟方萍為什么沒成?”

  “我們?我們沒有談過?!?p>  熊小強嬉笑著說:“鬼才信。是人家最終沒看上你吧?!?p>  他不再解釋什么了。

  熊小強說:“錢立鵬說今天他帶東西過來,我們晚上一起喝酒?!?p>  “好??!”他說。

  兩人下去吃完午飯,回來后,熊小強繼續(xù)睡大覺。他睡不著,到隔壁的臨時器材儲藏室看了會電視,然后打開錄像機,把一盒錄像帶塞進去。也不知是誰錄的,一段MTV。

  “……

  十九歲的最后一天

  陽光似乎也被帶走

  是否可以選擇一次無悔的夢

  十九歲的最后一天

  陽光似乎也被帶走”

  視頻里的女孩蹦蹦跳跳著,顯得活潑可愛。當女孩的頭部充滿整個電視屏,他按住暫停鍵,久久地注視著靜止的畫面。他覺得,這個女孩竟然跟于慧芬極其相像!

  整個下午,他都在播放著這段視頻。每次播放到女孩的頭部充滿整個電視屏,他都會按住暫停鍵,久久地注視著。

  錢立鵬早早地來了,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他帶了兩瓶白酒,還有午餐肉罐頭、魚罐頭,還有很多熟食。三人將樂隆的桌子搬到兩張床之間,吃的喝的在桌上攤開,邊吃喝邊聊天。

  “美國佬真霸道啊,真不講理啊!”錢立鵬說。

  這段時間的新聞全是美國對伊拉克的“沙漠風暴”行動。

  “強權就是真理。”熊小強說。

  “可是伊拉克占領科威特在先,給美國留下了借口。”樂隆說。

  “伊拉克估計萬萬沒有想到美國會采取行動?!毙苄娬f。

  “行動是不可避免的。借口總是能找到的?!卞X立鵬說。

  “道義在哪里?慘死的民眾怎么算?那都是同類啊?!睒仿≌f。

  “哪有道義?只有利益。”錢立鵬說。

  “聯合國就是個擺設?!毙苄娬f。

  “對美國而言是個擺設。”錢立鵬說。

  “最可恨的是那些為虎作倀的、狐假虎威的、助紂為虐的!”樂隆情緒激憤地說道。

  錢立鵬帶著怪異的微笑看了他一眼,像是對他的表現有些詫異。

  熊小強卻沒太在意他說的,顧自說道:“再深的掩體也沒用。一個導彈下去,炸開一個窟窿,再一個導彈從窟窿眼里鉆下去?!?p>  “這些年,我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國防有些沒跟上?!睒仿≌f。

  “沒辦法,經濟不行,國防也會不行。誰不想把國防搞上去?但是如果沒有經濟和技術做支撐,一切都是空談?!卞X立鵬說。

  “所以啊,只能韜光養(yǎng)晦?!毙苄姼f。

  樂隆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你跟方萍結婚,我們當時都不知道,也沒表示一下,應該送你點什么的?!彼蝗徽f道。

  “要送什么啊。我們結婚簡單,沒辦什么儀式,全室的人一起吃了頓飯,就算拉倒?!?p>  “調過來,分了住的地方嗎?”熊小強問。

  “還沒有呢,臨時住在她家。估計分也是在這棟樓里分一間。沒辦法,都是租的房子?!?p>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建營房?!毙苄妴?。

  “說不上。也有人說在東山西那邊的部隊不久會搬到BJ去,然后我們住他們留下的房子?!?p>  “那也不錯啊,估計比新建營房還快點?!睒仿≌f著,想著剛到華陽市時見過的那個單位,雖然只是在門口看了一眼,但也能看到里面有不少棟樓房,環(huán)境干干凈凈的,到處綠樹成蔭。

  “那樣是方便點?!卞X立鵬點點頭說。

  大家邊喝邊聊,不知不覺一瓶白酒喝光了。樂隆喝得少些,估計不到三兩,但感覺已經頭暈,也開始有些翻胃了。熊小強滿臉通紅,看上去也是暈乎乎的。

  錢立鵬卻興致很高,將另一瓶酒打開,將三個杯子都倒?jié)M。

  “你這一年多在試驗訓練站,酒量練出來了。”樂隆說。

  “沒辦法,那破地方平時沒什么樂趣,閑下來就是喝酒。”

  “其實在那里也挺好的,至少有活干,不像在這里無聊得要命?!毙苄娬f。

  “那你當時怎么不去?”錢立鵬笑著問他道。

  熊小強不吭聲。

  “現在也可以要求去的,沒準還會評你為先進典型呢?!卞X立鵬又說道。

  “現在去更虧了。據說你們沒有實習期?”熊小強說。

  “是啊,沒有。那是艱苦地區(qū)?!?p>  “那你賺翻了,過去呆了不到兩年,現在又回來了,級別又比我們高?!睒仿≌f。

  “當時誰知道呢?不過也受了兩年苦啊?!?p>  “那不叫受苦,那叫增長實踐經驗,要不然怎么能到機關去?再說,你還找了方萍那么好的姑娘?!毙苄娬f。

  “是啊。你肯定是找了方萍才能調過來的?!睒仿≌f。

  “那還用說?!毙苄娬f。

  錢立鵬沒有說“是”,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肯定。

  “我有時候還開玩笑問她,為什么沒找李樂隆。她說,人家李樂隆要求挺高的,看不上她。”錢立鵬趁著酒興,笑著對樂隆說。

  樂隆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不知道該說什么。

  熊小強說:“算了吧,那叫自謙!是方萍沒看上他,要不然早成了。”

  “什么理由?”錢立鵬似乎很感興趣。

  “軍訓回來的時候,我都見李樂隆主動去摟著她過馬路。我都看不下去了,當了電燈泡?!?p>  “沒這回事。”樂隆爭辯道。

  “千真萬確,我親眼所見。”

  錢立鵬有些不高興,似乎覺得自己的老婆被人摟過總是不爽,還不知道干過什么別的事呢。

  “我記起來了。我是拉了她一下,我是提醒她注意過往的車。我發(fā)誓只碰過她那一次?!睒仿≌f著,雖然還有一次牽過她的手,但總不至于主動交代吧。

  錢立鵬聽了,臉色平和起來。

  趁著酒性,樂隆對熊小強說:“你還說別人,在火車上,你假裝看手相,把方萍的手翻過來覆過去地摸,搞得方萍只好將手抽回去了?!?p>  錢立鵬笑著說:“這個肯定是的,熊小強是個戀手癖,他裝著給人看手相,摸了不知多少女孩的手?!?p>  熊小強“嘿嘿”地笑著。

  錢立鵬問:“你們難道都沒談對象?華陽市漂亮的姑娘不少啊?!?p>  “一個熟人都沒有,難道到大街上拉一個姑娘,問她談不談對象?”熊小強說。

  “就是就是。”樂隆附和道。

  “你不是有對象了嗎?”熊小強質疑他道?!八伊藗€花都的小姑娘,特別漂亮?!毙苄娹D而對錢立鵬說。

  錢立鵬驚訝地說:“花都?云干事的小姨子?你跟她還真有瓜葛???”

  “這你都知道?”熊小強問。

  “知道啊,幾個月前的事了。云干事到試驗訓練站去,見了我,氣狠狠地說,‘你那個同學叫李樂隆的,太不像話了!我對象跟她妹來單位玩,他不斷地騷擾她妹。后來還寫信到她們家里去,太過分了!我要找機會教訓教訓那小子?!?p>  樂隆聽了,沉吟了很久,說道:“我怎么會騷擾她?我們是真的談戀愛。地址是她給我的,要不然,我怎么會知道她家的地址?”

  熊小強說:“看得出來那小姑娘應該也喜歡李樂隆。”

  樂隆為了表示自己是認真的,說道:“我明天就要到她家里去。她們全家都邀請我去的?!?p>  錢立鵬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他緩了緩神,說道:“你瘋了嗎?花都離這里那么遠!為什么不在華陽市找?托部隊在市內的家屬介紹,很容易找的?!?p>  樂隆說:“托人介紹的總是很別扭?!?p>  錢立鵬說:“這就不別扭了?云干事那邊就很難說過去。沒有你這么個搞法的。一般人,在部隊當地找不到,怎么也得在老家找的,這樣回家和談對象都不耽誤?!?p>  “只要是真愛,別的都是次要的吧?!毙苄娬f。

  樂隆聽著,覺出話里面的諷刺意味。

  酒喝光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樂隆掏出煙來抽,抽了幾口,忽然感到胃部一陣痙攣,急忙從床底下抽出洗衣服的盆,“哇啦”一口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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