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煌山上人不多,統(tǒng)共也才十六七個,師兄們基本上十四歲時,就跟著下山開業(yè)了,到了這時候還沒下過山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有時候,她也聽師兄們說起過山下的光景,說是山下的閩州是個極為繁華的地方,城里到處都是人,白衣折扇的公子,簪花粉黛的姑娘,一個比一個好看。
光是從這頭看到那頭,都要花好幾個時辰,尚乙聽了很是艷羨。
她手里的香囊,就是師兄們回來時,順路買給她的的,光彩奪目的紅,是山上沒有的顏色。
香囊上繡了一只紅牡丹,她喜愛的很,看了很久都舍不得離手,怕被師父發(fā)現(xiàn),便一直貼身收著。
師父和長老們不讓帶山下的東西上山,說是沾染了俗氣,有損修為,不過,尚乙本身就沒什么修為,也不存在損不損了。
十七歲的這年,尚乙終于下得山來,滿心滿眼都是歡喜,卻不曾料到,下山之后,就再也沒回過青煌山上。
后來,她時常想起師父的那句話:“沾染了俗氣,凡心太重,就飛升不了了?!?p> 所以,這一世,她一直都沒能飛升。
晚上的時候,穆知微特意吩咐阿圓準備了葷腥,尚甲果然喜逐顏開,喝酒吃肉好不快活,比穆知微這個俗人還不將就。
吃飽喝足之后,拉著阿圓的手一個勁的夸他能干,瞬時比親兒子還親。
所以,當他的“親兒子”支支吾吾的提醒他此行的目的時,尚甲也爽快利落的應下了。
天黑時,在廚房里尋了半截沒燒完的木棍,昂首挺胸的就在院里尋了個盡量不顯眼的位置藏了起來。
穆知微在房里看了會書,覺得無趣,便打開窗戶透透氣,剛好看見尚乙揣了一疊符紙在懷里,手里還提了一把修長的劍,匆匆忙忙的,看樣子是去后院幫忙了。
穆知微心中好奇,立馬就要跟上去看熱鬧,一邊的阿圓說什么也不去,關鍵還死死的拽著他不讓動。
“你拽我干什么,除妖的在那邊?”穆知微用力掙扎了幾下,始終無果。
“公……公子,除妖都是道長們的事,我們……我們就在這里等他們?”阿圓哆哆嗦嗦的拉著穆知微的衣袖,就是不放手。
穆知微掙扎了幾下,沒反應,無奈道:“乖,阿圓,你就在這兒看書,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我怕?!焙螞r他又不識字。
“……”
穆知微舉著扇子,真想給他一扇子,最后還是忍住了,認命的坐在凳子上,阿圓見狀,趕緊從桌上將他剛剛沒看完的書遞到面前,還“嘿嘿”的笑了兩聲。
他們這邊倒是清凈,兩位道長那邊可熱鬧得很,天上飛的,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全都約著一起來了,斬妖除魔一輩子,從沒見過這么整齊。
尚甲拔了一根抵著鼻尖的狗尾巴草,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半扇破爛的大門,隨著一哧溜的黑風的進進出出,那門也在風里不停的開開合合。
“這位穆公子真是高手,飛禽走獸樣樣都有,青煌山后的髓妖池里面都沒這么齊全?!?p> 尚乙沒有接話,看著不斷往屋子里沖的精怪,心里一邊盤算著,要不要將穆知微的話告訴師父,只當戒告一番便罷了。
她雖然沒什么修為,但也能看出來,這些精怪修為淺淡,還到不了為禍人間的那一步,最多就是嚇嚇人罷了,估計就是想找個棲身的地方。
“師父,我看它們……”
“噤聲?!?p> 尚甲揮手打斷尚乙的話,一臉正色的看著那扇破門,尚乙趕緊將手中的劍遞到師父手中,屏氣凝神的蹲在一旁,等著師父的吩咐。
尚乙在青煌山后的髓妖池見過不少妖怪,形形色色的都有,但親自除妖還是頭一回,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一雙眼睛不停地在師父和破門之間看,生怕錯了什么。
忽然間,只聽得“哐當”一聲巨響,一團濃郁的黑霧猛然沖進了屋子里,那扇破門被撞得豁口又大了一寸。
“師……”尚乙回頭,正欲提醒,已然沒有了師父的影子,屋子沒已經(jīng)傳來了兵刃相見的聲音,尚乙摸起師父扔下的棍子,提步就沖進去了。
“什么聲音?”看書的穆知微放下書本,看向窗外。
“好……好像……是后院傳來的?!?p> 穆知微拿起一旁的扇子,起身對著瑟瑟發(fā)抖的阿圓道:“你在此歇著,我去看看,若是害怕,就把我枕頭底下的符咒摸出來,城外的大和尚給的,說是驅邪?!?p> 一聽這話,阿圓都快哭出來了:“公……公……公子,我……我……”
穆知微無奈,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去吧,把符咒摸出來?!?p> 阿圓掛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哆哆嗦嗦的就轉頭去找符咒了,因為太害怕了,掀枕頭掀了好幾下都沒掀開,好不容易掀開了,拿起下面的符咒,回頭一聲“公子”還沒喊出口,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不在了,這下子是真的哭出來了,攥著符咒靠著床沿,把自己抱成一坨,動都不敢動。
尚乙跑進去后,只見滿屋子精怪亂竄,師父正在和那團黑霧麝戰(zhàn),本來就被嚇壞了的小精怪們,看到突然又來了個道士,好幾個都直接嚇哭了。
尚乙看著滿屋子只到自己腰間的精怪們,尾巴耳朵都不會藏,行為動作都還是和原身一樣,心里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木棍藏到身后,往旁邊移了半步。
“快些走吧,這幾天暫時別到這里來了?!?p> 小精怪們聽了發(fā)出一團“嗚嗚”聲,估計是在謝她,隨即便逃之夭夭了。
尚乙緊了緊手中的木棍,想幫忙又不知從何下手,那團黑霧和師父打斗動作極快,她就是看著也費勁,莫說參合進去了。
其實,那黑霧并非只是一團黑霧,看身形輪廓,已經(jīng)有了人的模樣,只是還未脫形出來罷了。
“呀,這就是那妖物?!?p>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訝異,嚇得尚乙差點一棒子就揮過去了,好在對方眼明手快,當即跳到旁邊去了,這才不至于誤傷。
“穆公子?!鄙幸沂栈啬景?,很是抱歉。
穆知微倒是大度,無謂的笑了笑,又踱到了尚乙身旁,目不轉睛的看著打斗的情形,心里又覺得害怕,于是,又往尚乙身邊靠了靠。
尚乙純良,見他恐懼,便又往他身前擋了檔:“公子莫怕,師父在此,定然不會傷及你?!?p> 穆知微點了點頭,抬手用扇子隔空點了一下那團黑霧:“那是什么妖怪,莫非是煙霧成了精?”
不知為何,每次碰到穆知微,尚乙都有些無力,但還是耐心解釋了起來:“這妖物以吞噬其他妖小妖的妖靈為修煉之法,兇煞太重,所以才會是這副模樣,至于他的原身,我修為尚淺,暫時還看不出來?!?p> “原來如此?!蹦轮⑾掳偷衷谏茸由?p> “此處兇險,穆公子還是先回去吧?!?p> “不兇險不兇險?!蹦轮⑴闹茸涌吹慕蚪蛴形丁?p> 兩人打斗了片刻,本就破損的屋子,這下子更是滿地狼藉,穆知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在那團黑霧已有敗落之象。
尚甲乘勝追擊,隨即只見幾道玄光閃過,那黑團悶哼幾聲便作勢要逃,尚甲身經(jīng)百戰(zhàn)老奸巨猾,怎會讓他輕易逃脫,隨后又是一番緊鑼密鼓的攻擊,那黑團已是敗績顯然。
就連一旁觀戰(zhàn)的尚乙和穆知微二人,心里都忍不住緊張,好在那黑團已是甕中之鱉,興不起風浪了,一顆心這才放下來。
正所謂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正是這個理,正當尚甲卸下防備之際,那黑團竟然垂死掙扎,生生從尚甲的天羅地網(wǎng)中殺出一條活路來。
瞬間,穆知微只覺得有人狠狠摑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頓時頭昏腦漲,待他清醒過來時,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人了,只看見尚乙往外跑的身影。
尚乙追到門口時,已經(jīng)不見了尚甲的蹤跡,只有那扇剛修好的門上,貼了一張符咒,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個“等”字。
尚甲看似不找邊際,但在除魔衛(wèi)道一事上卻極為固執(zhí),依著他的性子,不除掉那妖物,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小道長,這大半夜的是要在外頭過夜呀?”方才改興趣盎然的穆知微,眼下又忍不住犯起了困倦涌,步子都是虛的,走到尚乙旁側時,還打了個頗為夸張的哈欠。
又伸頭往外頭望了望,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四下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只有看不見的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拂過頸項時涼涼的一片,很煞風景。
尤其是剛見過一場非人大戰(zhàn)后,心里不免生出許多遐想,總叫人覺得風里有什么東西,一個不注意時,就冒出來只厲鬼來咬斷你脖子,滲的慌,搖了搖頭,困倦也去了大半。
尚乙看了看故作夸張的穆知微,明明方才還怕的很,這會兒又跟沒事人一樣,稀疏平常的事,實在叫人看不透。
穆知微走后,尚乙一個人站在門口,吹了會兒涼風,然后拿著符咒就回去睡了。
那妖物顯然不是尚甲的對手,等過些日子,師父在外頭晃蕩累了,自己就會回來了,以前都是這樣,無甚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