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徐掌柜給張家出了個什么主意?那還得從徐掌柜這人說起,他官名徐步仁,家本在山西,年輕時跟胡記錢莊的胡老板一起打下這家業(yè),如今年邁,胡老板便讓他打理山西的錢莊分號,實際上也就是讓他回鄉(xiāng)養(yǎng)老。這徐步人平生兩大愛好,一個是錢,還有一個就是女人,尤其是年輕女子。原他家中已娶了八房妻妾,為他生了四兒三女,不知什么原因,幾年間他家妻妾死了六房,兒女也沒了五個,身邊人常勸他要多行善事,克己修身,以修德行,可他卻依舊我行我素,雖如今已過花甲之年,可雄心未減,自認為寶刀不老,還常去煙花柳巷去尋花問柳。
自上次見過張家糧行老板的女子后,他竟然一眼就看上了小婉,心心念念想把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弄到手,可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況且家境不錯,縱然算不上是大家閨秀,可也是個小家碧玉,定是不會委身給他一個老頭子,所以常常扼腕嘆息,常嘆是暴殄天物,失了良緣。哪曾想這次災害竟然給他帶來了機會,這張家如今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直把個徐步仁樂開了花,心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所以還沒等借款到期便上門逼債,就是逼著這張家將女子嫁了他徐家,嫁給他這個比張德利還年長的老頭子。所以這時徐步仁是趁機提出了這事。
張德利夫婦一聽徐掌柜之言,自然是不答應的,他們倆一輩子只生下過一男一女,可那短命的兒子沒過三歲就得了怪病一命嗚呼,自此之后再無生養(yǎng)。所以兩口子對這唯一的丫頭是視為掌上明珠,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跌。莫說這么一個老頭子要娶她,就是當初家慶那個為人不錯的后生提起這事都被他一口回絕,他們常想著無論如何也要給小婉找一個門當戶對、家底殷實、年少有為的女婿才般配。
張德利求道:“徐掌柜的,小女方年幼,您這個年紀足足可以做了他的爺輩,求您高抬貴手,寬限我些時候,我一定將銀子湊給你!”
徐步仁抬手將張德利扶起,笑道:“張老板坐下,坐下,你這么跪著我可受不起?。∧阏f你去湊銀子,也行,可不知你要湊幾日???你說了我聽聽,我好和東家交差!”
“這?”張德利愣在了原地,要說這幾百兩銀子放在平時,大不了拆房賣地,可如今這房子地都賤如草芥,根本賣不出價錢。靠做買賣賺,也根本不可能了。如果去借,如今這人心惶惶的,問哪個去借?實在想不出親戚朋友中有誰能一次拿出幾百兩銀子來?!拔摇M快籌錢…盡快盡快?!?p> 徐步仁一拍桌子,變臉怒道:“張老板,你怕是又在調侃我了。難不成我回去也和東家說盡快?以后別人還錢也是盡快?要不然我把這個胡記錢莊改成你張家錢莊得了?”
小婉娘趴到徐步仁面前:“徐掌柜的,求你行行好,寬限我們幾天吧!求求你啦……”
徐步仁冷哼道:“哼,你們張家倒是好笑,難不成你們家以前做生意,都可以不收賬的?我如今給你們指了明路你們不走,偏要一條道走到黑,那就休怪我不仁義了?”轉頭又向小婉說道:“婉兒丫頭,你聽清楚了,若是你答應跟了我,我不僅可以免去你家的債務,還可以讓你穿金戴銀、衣食無憂,甚至你的爹娘我也可以養(yǎng)著。可是你若是執(zhí)意不肯,那就怪不得我告到縣衙,我也和你說過,許多大人都是在我們錢莊吃著利錢,到時候你爹娘可就要在大獄里吃剩飯鎪水,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了卻余生了。你好好考慮考慮,趁著我今天心情好,給我個答復。”
小婉此時已經六神無主,心里比平時更是思念她的心上人李家慶,想起了倆人往日的山盟海誓、甜甜蜜蜜,心中痛苦不已。若她不答應,看這形勢,這老東西那真是沒有什么情義可講,到時候一家人受苦,這是她不想見的;可如果答應他,不僅違背了自己的心,還辜負了家慶哥。此時的她,真是死的心都有了!而那老倆口此刻也說不出話,只是一味地唉聲嘆氣,真?zhèn)€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徐步仁此刻心中卻是得意地很,看著小婉那雪白的脖子,水汪汪的眼睛,想著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尤物,都讓人血脈噴張,興奮不已。“張老弟,不是我說你,這個買賣你劃得來的,你去往縣城的路上打聽打聽,如今好多人活不下去,賣兒鬻女,更有甚者,直接就把兒女扔在了路上,那些娃娃們都自己給自己插了草標,自己賣自己啦,有的連銀子都不要,只要能夠給碗飯吃就中。你的女兒虧得我看中了,否則哪里能換來幾百兩銀子?你想要,是不是這個理?”
過了許久,徐步仁見這一家沒人回話,心想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惱羞成怒道:“也罷也罷,如今這個好人善事我也不做了,你們隨我去見官吧,白紙黑字,你們見了知縣讓他來定奪吧”。說著一揮手,幾個大漢就把張德利夫婦往門外的馬車上拉,小婉上去拉住爹娘的手,可她哪里拉的住幾個大漢,整個人也被拖著往外走,一時間個個哭天喊地。張小婉見已經拖出了屋子,今天如果不犧牲自己就沒了爹娘,自己不可以如此不孝??!心里想到這,便撲通一聲跪在了眾人面前,哭道:“徐掌柜,我依你便是,求求你放了我爹娘吧!”
“哎……,這就對了嘛,”徐步仁忍住心中的激動,扶起小婉,“我就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不忍爹娘受苦哩。你這么做可曾相好?”
旁邊小婉娘喊到:“閨女啊,不能啊,我和你爹寧愿下獄也不能眼睜睜看你跳進火坑啊……”而張德利已經說不出話來。
小婉擦了擦眼淚,道:“我想好了,只要你們放過我爹娘,我依你的?!鞭D身又向她爹娘跪下:“爹,娘,孩兒不孝,可如果我今天不能救你們,我怕我下輩子都不能安身,你們不用再勸我了,就當你們從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吧!”一席話直把個兩口子說的是肝腸寸斷。
徐步仁哈哈大笑道:“婉兒丫頭嚴重了,你這份孝心真是感天動地嘞。這樣有啥子不好,你們家的欠銀我替你們還,我還會給你爹娘一筆彩禮呢。多好的事嘛不是?”說著讓下人拿過來一個包袱,從里面掏出了兩大錠銀子給了張德利,“這個呢就算我的定錢,你們好好給婉兒捯飭捯飭,我明天就帶了其余的彩禮來接人了,這個年頭咱也不講太多的禮數(shù)了,俗話說選日不如撞日,能省則省嘛,明天借過人后,我便將你們的借據(jù)給你們,從此你們和錢莊兩清了。你們看,可好?”
老倆口誰也不去接那個銀子,這是賣閨女哩,丟人,丟死先人了。小婉接過銀子,回了聲好。
徐掌柜帶著來人,大笑著離開了張家,口里直道:爽快女子,好,好……。
這一夜,張家是死氣沉沉,張德利就和魔怔了一般,一陣陣對著自己抽耳光,小婉娘也是哭一陣,停一陣,再哭一陣。只有小婉自己,流著淚把家里收拾地一塵不染,然后自己默默地躺在浴桶里,想著和家慶的每一個快樂的時光:家慶哥,你在哪里?我是你的婉兒啊。我等不到你了,從此以后我和你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你忘了我吧,重新找個媳婦,為你洗衣做飯、相夫教子……這個夜晚,她任眼淚肆意地流下,直到流干了為止。
第二天辰時,外面刮著大風,徐家一輛馬車,只是車門簾上掛著根紅綢子就來接人了。小婉沒有讓任何人送,自己穿著一件以前的紫色碎花長裙,頭上盤了個發(fā)髻,插了根簪子,面如死灰,自己上了車。徐步仁沒有來,只是讓來人帶了一包銀錠子和借據(jù)給了張氏夫婦,吩咐了幾句,便趕著車,回了城。小婉,這就算嫁了。
世上總有人愿意相信命運,那是因為人們發(fā)現(xiàn),從出生到死亡,總會有些事不受自己掌控,所以他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有個無所不能的神靈,在操控著世間的一切,而且這一切都預先被寫好,無法涂改。所以很多人認了命,就如小婉。
家聲自將殷興一伙送官后,便一直苦苦尋找哥哥的消息,可是天大地大,茫茫人海要找一個人,真的如海底撈針。這天家聲獨自來到了一個鎮(zhèn)子,聽人說這附近有個會神算的老瞎子,五行周易、摸骨測字是無所不通,而且靈驗得很,家聲本是不信這個,可當一個人走投無路時,往往會病急亂投醫(yī)。最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老瞎子的地址。
家聲找到了瞎子家——三間茅草屋,這其中一間屋頂已經透了個大窟窿,一扇門半掛在木柱上,往里看,卻是烏黑一片,家聲走進屋去,他很是懷疑這樣的屋子里還有人,可能早已經走了吧!
“你找誰?”陰暗的角落傳來一句顫顫巍巍的聲音。
家聲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努力向墻角望去,卻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斜靠在角落的一堆枯草之上?!澳闶恰愊棺樱俊?p> “是我…難得…還有人想起我”,只見陳瞎子兩手努力的撐起手中的一根竹棍,站起身來,艱難地走到門口,由于他個子比家聲要矮了一頭,所以家聲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是他抬頭時才露出一張骷髏般的面容——瘦的只剩一張薄薄的面皮裹在骨頭上,兩個眼睛里空空洞洞,什么也沒有。他努力地昂起腦袋,細細“打量”著家聲,鼻子尖一抖一抖地,喉嚨里如同擠出來一絲聲音:“后生,你要找人?”
家聲一聽,心中大愕,他并沒有多說任何話,這瞎子竟然說出了他來此的目的,“我……是!”
瞎子發(fā)出母雞生蛋一般的笑聲,“你莫要驚奇,我從今天早上起就已經在等你,你要找的人我也曉得,是你的兄弟吧?我餓了,你先將你褡褳里的餅給我一個?!?p> 家聲這回真的是張大了嘴,心道這是人是鬼,怎地能看人心呢?他用手在老頭眼前揮了揮,確信這真是個瞎子。
老瞎子忽然抬起手里的竹竿在地上敲了敲,“不要瞎猜了,我就是個瞎子,我們這些人泄露天機太多,所以常常有五弊三缺,所謂五弊,不外乎“鰥、寡、孤、獨、殘,”三缺說白了就是“財,命,權”這三缺,這是我們受到的上天懲罰。我陳瞎子自打和師傅學了這門之后,眼睛就一天一天看不見了!本指望靠著算卦養(yǎng)家糊口,卻也是一天比一天窮,一天比一天慘啊!”
家聲從褡褳里掏出最后兩張餅,全都給了瞎子,瞎子倒也不客氣,一手抓過,便開始往嘴里塞,應該是很久沒有吃東西了。家聲見他狼吞虎咽,真的怕他會被噎死。那張少了牙的嘴并不能把餅嚼碎,可瞎子并不在乎,脖子一伸,就將那成塊成塊的送進了喉嚨里。不知他伸了多少次,終于將兩張餅全部吃完了。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長長舒了一口氣。“要我算你兄弟的去處不是不可,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陳瞎子呢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又恰逢這災年沒地方吃飯去了,我知道你有一個去處有糧吃,我要你送我去那里!”
家聲心中疑惑,這我到哪里給你找飯吃:“我……我們村是有糧,可那是全村的,我做不了主,況且如今恐怕也已經見底了……”
陳瞎子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你們村子,你再想想,還有地方!你的朋友?”
朋友?有糧?家聲在肚子里搜腸刮肚地思量,猛然想起了大青山,熊七?這他也能算到?真是神了,看來哥哥的下落有希望了。忙道:“不錯,我有個…朋友,他那里有吃的,只要你能說出我哥哥的下落,我一定將你送過去?!?p> 陳瞎子一聽,臉上的皮似乎都松弛了下來,咧嘴道:“好,好。你告訴我你哥的名字,他的生辰八字,還有他最后的去處?!?p> 家聲一一和他細說,那瞎子盤膝而坐,手中一頓掐算,從衣兜中拿出一個竹筒,里面是六枚銅錢,只見他嘴中輕聲念念有詞,將竹筒放在額前搖晃了一陣,“嘩啦嘩啦,”將銅錢倒出,然后便開始一個個擺弄摸索,良久,用竹竿在地上劃了一個“北”字。
家聲不解,問這字何解?
陳瞎子搖了搖頭,道:“這個北字,有三層意思,第一,他人目前還在北邊某處,我也不是神仙,只能說出大致方位,從你來處看,你該還去來處找才是?!?p> 家聲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說他哥還在他開始找的地方,也就是望鄉(xiāng)河附近,那這其他還有什么意思?
“第二,這個北字乃是背離之象,我算出你哥哥最近當有至親分離之苦?!?p> 家聲點頭道:“我娘親前段日子過世了,我和我哥也失散了,莫不是指這個?”
陳瞎子慢慢搖了搖頭:“不是,這個兩人相背之象應該是男女夫婦之象,應該就是他的婆娘,離他越來越遠了。”
家聲道:“可我哥還沒娶呢?”
陳瞎子放下手中竹竿,緩緩說道:“你這娃娃不懂,他若是和那女子有了肌膚之親,這便會顯出他們二人同心之象,和嫁娶禮儀無關的。至于這第三,如人背日,就像一個人在黑夜里行走,這……食人炊骨,終要反北……哎,這一條不說也罷,命也,命也?!?p> 家聲聽得懵懵懂懂,“這食人炊骨,終要反北,到底是什么意思?”
陳瞎子嘆道:“我只能告訴你一句話:吃人肉,燒骨頭,會造反,終喪命!”
“啊?”家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哥哥是個老實人,怎么會走到這一步?“瞎子,你這個肯定不準!”
陳瞎子笑道:“準與不準,非我能定。只當我多此一舉吧!這句話既然送了你,你今后當小心為之。不過我既然與你算得你哥的下落,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家聲終究還是懷疑,這老瞎子也許只是為了胡口吃的而已,所說的誰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他李家聲不是一個不守信的人,自是說到做到,“何時動身?”
陳瞎子道:“我身無長物,無所記掛,現(xiàn)在就可動身?!?p> “你可知道我要帶你去哪里?你一點不害怕?”
陳瞎子唱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山上自有山上好,只求日日吃個飽,陽壽還有百十天,然后山林間終了!”
既然如此,家聲便騎馬帶上陳瞎子,趕往大青山,待安頓了他之后,自己還要繼續(xù)去尋他哥家慶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