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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荒1877

第五十五章 宴席將散 義倉救民

奇荒1877 東皋客 4135 2020-05-09 22:39:58

  一場透雨后,空氣中開始有了些許潮濕,夾雜著腐爛的味道。死掉的生命加速腐朽,新生的草植瘋狂冒頭??上У氖沁@些嫩芽也不過是人們一兩天的食物而已,而更大的災難將在不久挾裹而來。

  新平縣的事情已經(jīng)處理的差不多了,巡撫大人巧妙地運用了一個祈雨,將那些微不足道的貪官污吏、謀財害命之徒血祭了天地,而此后很久的一段時間,人們都在傳揚著這個光怪陸離的神話,不知是這些貪官的死平息了老天的一些怒氣,還是巡撫的虔誠感動了上天,總之,下過雨了??芍Z大的一個省,繁瑣的事務,注定了巡撫不會在一個彈丸之地耽擱太久,所以巡撫大人先行離開了。

  留下的閻欽差,先發(fā)了兵馬到青州府,將知府等一眾犯人押至京城處理,同時快馬加鞭給朝廷遞上了一分長長的奏折,匯報了這一切。同時又從各地候補官員中抽調了不少人,前來新平縣,填補空缺。等一切忙完,也就到了走的時候了。

  一日午后,閻敬銘已經(jīng)在囑咐夫人收拾行李,他將家聲叫去書房,這處小院里有了些離別的愁緒。

  “家聲,上次老夫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家聲想起,上次先生和他過讓他跟著自己做長隨之事,若是常人,恐怕會求之不得,跟了這樣品級的官員,不僅僅衣食無憂,更會得到超乎普通百姓的地位、聲譽,至少將來有人打聽,都會羨慕地說:呀,你看馮家溝的家聲娃,跟著閻大人做事咧,真不簡單!這比那些種地的,做工的不知道要強多少倍。可是家聲卻并不想離家太遠,他覺得自己就是土生土長的戀家娃,馮家溝與他之間有一根看不見的線牽連著,何況還有那許多牽掛自己和自己牽掛的人,他如果遠走他鄉(xiāng),還不知何年月才能見到他們。何況現(xiàn)在自己的鄉(xiāng)民伙伴親人們都正受著這饑餓之苦。

  “先生,我還是想留下”,家聲猶豫了半天,終于還是說出了口。

  “哦,”閻敬銘感覺在意料之外,卻又覺得意料之中,“家聲,這樣的機會,一輩子不會很多。雖然老夫是讓你做我的隨從,可卻從未將你當下人看,你跟著老夫可以做你自己喜歡的事情?!?p>  這番話言真意切,家聲不能不動容,可既然已經(jīng)決定,又豈能隨意更改,便道:“謝先生美意,家聲自覺不是做大事之人,何況家中尚有病重的兄長,我怎能棄他而去?”

  “好吧,”閻敬銘沉默了片刻,又道:“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家聲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這赤野千里,顆粒無收,馮家溝已十室九空,自己到底何去何從,好像還真的沒去想過,至于熊七、董老玉那里,自己好像也并不十分愿意去的,以前就曾想過,會找個合適的時機和他倆說明。

  閻敬銘見家聲一臉迷茫,輕笑道:“莫非你想隨你那位表哥走?”

  家聲心中一驚,這番話似乎另有所指,難道董老玉露出了什么馬腳,被先生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份?

  閻敬銘繼續(xù)笑道:“你不要多想,老夫是在審案時,翻閱了縣衙最近的案卷,在一堆海捕文書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董三,真名是叫董老玉,是吧?”

  “這……”家聲此時更加說不出話來,只是驚愕地愣在一旁。

  “還有那日在教堂外的刀疤臉漢子,他的真名是叫熊振奎吧!前些時在縣城鼓動饑民鬧事的應該就是他們吧?”

  饑民鬧事時家聲正身處大獄,是后來聽老玉說起的,原來以為天衣無縫的一切,在這位先生眼中,竟早已如掩耳盜鈴,徒增笑料罷了。

  “先生,他們是好意,都是為了救我所以才……”家聲急著為他倆辯解著,他知道自古官匪不兩立,不知這位朝廷大員在發(fā)現(xiàn)這一切后,將如何處置他們。

  閻敬銘揮了揮手,道:“家聲,你不要急,老夫心知肚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只是老夫希望他們能夠迷途知返。我大清王朝雖說已如日暮西山,卻并未腐爛透頂,這朝中還是大有能人在的,遠的不說,就是我們的巡撫曾大人,正西征陜甘的左大人,還有北洋李大人,南洋張大人,皆是中興之臣,能征善戰(zhàn),莫說他們區(qū)區(qū)千人,就是幾萬幾十萬,恐怕也只是螳臂當車、貽笑大方而已。所以,家聲,你要勸他們及早回頭,順應天道,此事老夫暫且不提,先看日后行徑吧!”

  家聲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忙道:“多謝先生教誨,我一定將先生今日之言傳達給他們!”

  閻敬銘微笑著點了點頭,站起了身,打開書柜,道:“還有一事,”說著便取出一物放在家聲面前。家聲一瞧,這正是自己丟失的那柄短劍,不禁喜出望外,小心捧起,輕輕摩挲著,這柄短劍自從師傅玄城道長交到自己手中,直到被包祥設計抓住,還從未離身過,自從身子好了以后,長長暗自傷心,只道是丟了,怎知如今竟然失而復得,怎不驚喜!“先生,這劍怎會到你這里?”

  閻敬銘笑道:“呵呵,這是包祥帶我取證物時,一并交給我的。他說是你之物,他一將死之人留著也沒用,便讓我代為完璧歸趙?!?p>  “多謝先生!”

  “家聲,我曾聽聞你曾拜一道長為師,想必這把寶劍便是你師傅贈予你的吧?”

  家聲欣喜道:“不錯,正是家?guī)熜堑篱L在我拜師時所贈,我一直貼身收著,因家?guī)熡醒栽谙?,此劍不可視于外人……”家聲一時興起,講起了這劍來歷,竟忘了那劍上刻著的字,那些字事關師傅身份,也是不能為外人知,更何況是朝廷之人。家聲心中懊悔:今天這是怎么?竟頻頻出錯。

  果然,閻敬銘點道:“家聲你可知道,你師傅是何身份?還有這劍身所刻的幾個字又代表了什么?”

  “這……我只知道我?guī)煾捣牵溆嗖⒉惶劣谶@劍身上的字,也未有人和我說起過,大概不過是些胡亂刻的吧……”

  閻敬銘瞇著眼睛,似聽非聽,良久才輕聲說了句:“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家聲,你要慎之又慎!”

  家聲不敢多言,忙道:“是,是,家聲記下了?!?p>  二人正說著,永蘭端來兩杯茶來,并對閻老說道:“老爺,您夫人準備的東西好了,夫人要拿過來嗎?”

  閻敬銘忙點頭道:“好,拿來拿來!”

  永蘭像一只輕快的燕子,“哎”了一聲,便去了廂房,片刻之間便拎來了一個包袱。閻敬銘接過解開,竟是十幾個白花花的銀錠子,他對家聲道:“家聲,這些是給你的!”

  “先生,我……”家聲一見,忙要推辭。閻老忙伸手攔道:“家聲,你別急著推辭,聽我說,這一來呢,是給你的工錢,現(xiàn)在的糧價這么貴,你總要活下去吧,沒錢你吃什么?二來,你這次為了幫老夫查案,身受重傷,再加上你曾救過老夫,這些也算是一點心意。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你幫個忙?”

  “先生嚴重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即可,何須這些……?”

  閻敬銘笑道:“呵呵呵,我知道,你是個熱心腸,可是我請你幫的忙需要花錢,你不收下這銀兩,怎么為老夫做事呢?”

  家聲聽了,這才如釋重負,問道:“先生請吩咐?”

  閻敬銘正色道:“如今旱災未解,時日維艱,老夫自到山西,所見皆是一片荒蕪,生靈涂炭,便想只靠朝廷賑濟,可能尚不夠賑濟天下,可嘆老夫家財有限,唯一能仰仗的不過是這頂烏紗帽,所以,老夫打算在這里建一座義倉,希望能憑這一身虛名向民間商賈富戶募得錢糧,以此再救濟饑民,如果這次義倉能夠起到良效,到時候老夫便可依葫蘆畫瓢,在全省乃至全國推而廣之,如此一來,豈不是一件為國為民的大好事?”

  “義倉?”家聲以前只知有官倉,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義倉這個詞。不過聽來,這主意像是不錯。

  閻敬銘解釋道:“義倉其實古來有之,只不過歷朝歷代時建時廢,以至于很多人已不知義倉為何了。以往義倉是為備荒年而設的糧倉。平常年份,官府會令民間每秋收獲時,每家出粟麥等,貧富差等,儲之里巷,以備兇年。如今北方旱災諸省,想來民間必定沒有余糧,所以老夫想重建義倉,只不過這倉稟之中的糧食,全部來自募捐。家聲,你覺得如何?”

  家聲自然是欣喜望外,如今最難的便是糧食難籌,若是能夠由這些有聲望的官員商賈帶頭募集,必然能夠造福一方?!跋壬?,這是再好不過的了,如此一來,鄉(xiāng)民們就不必外出逃荒,斃命已路了。太好了!只是,這件事我能做什么呢?”

  閻敬銘撫須微笑道:“你能做的很多。老夫公務繁忙,不可能全心投入,所以很多繁雜瑣事便要交給你了。比如這義倉選在何處能夠方便更多的人?還有這義倉是用現(xiàn)有的倉庫還是新建?以及義倉后期的保管、發(fā)放等等事務,這些不都需要人去做嗎?”

  “可是……這些事情我并未經(jīng)歷過,恐怕并不能勝任……”

  “呵呵,你放心,這么大的事我也不會全壓在你一人的身上,這義倉事關重大,老夫定會讓縣衙出面總攬全局,只是這第一個義倉,老夫要你選個離你們馮家溝近的,至于其中用人,你可向老夫推介,優(yōu)先使用。還有就是,在義倉使用中,你若是發(fā)現(xiàn)有任何官員貪贓枉法或是徇私舞弊者,盡可以直接和老夫說,如何?”

  家聲突然明白,這些并非先生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思量許久的決定。自己不跟著閻大人走,只有留在這新平縣,然后便是回到馮家溝,如此一來,生活必定陷入困境??梢窃隈T家溝旁設了義倉,自己便可以在這有個吃飯的地方,不光自己,連著親人鄉(xiāng)鄰甚至熊七他們,都能得到恩澤。思慮及此,家聲不覺心頭一暖,感動不已,道:“謝先生給家聲及馮家溝眾人一條活路!謝先生!”

  閻敬銘哈哈大笑,心中甚慰!

  此后的時間,家聲便將閻敬銘提議的第一座義倉義倉選在了馮家溝的學堂之內,如此一來,不僅節(jié)省了重建的工錢,更是節(jié)約了時間。村中不少逃荒的或是聽說的,或是想落葉歸根的,都重回到了這個偏僻落寞的小山村。周圍的幾個村子,數(shù)以萬計的饑民靠這一座義倉活了下來。后世人們?yōu)榱思o念閻大人,曾取了先生字“丹初”中的一個丹字,刻了“丹心義倉”的牌匾,就掛在當初曾巡撫的那個“與民同憂”的牌匾之下。

  這第一座義倉設立,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離鄉(xiāng)的人們漸漸回來了,他們利用空閑,在貧瘠的土地里種下最后的希望。要知道,之前逃荒出去的人,是沒有人愿意回去的,哪怕官府發(fā)給路費,甚至是冬耕的種子,他們喊出:“寧愿離鄉(xiāng)活,勿要歸鄉(xiāng)死?!?p>  這個經(jīng)驗很快得到了朝廷及眾多商賈的推廣,三晉大地,幾個月間冒出了百座義倉,救民無數(shù)。其中最出名的,便要數(shù)閻敬銘在他的老家陜西大荔倡議修建的豐圖義倉,慈禧太后曾親筆朱批:“天下第一倉”。

  義倉的盛行,與各界積極募捐脫不了關系。捐助主要經(jīng)由官方和民間兩種渠道進行。在官方渠道中,官員捐款捐物數(shù)量不菲,據(jù)曾國荃光緒四年七月之奏疏:“除天津收過各省官紳商富捐助晉賑銀兩,業(yè)由直隸督臣李鴻章會同臣開單奏報外,所有山西省城賑捐局先后收過京外捐助賑需銀米,截至七月十五日止,共銀十萬一千二百七十八兩,糧一千五百石”。民間渠道的捐助活動多由有名望的紳商主持,“紅頂商人”胡雪巖一人給山西、陜西、河南等各災區(qū)捐銀合計即高達十萬兩,另據(jù)《申報》,蘇浙一批熱心紳士親歷災區(qū),經(jīng)其籌備的捐銀前后超過六十六萬兩。如此種種,都對這場百年罕見的大旱起到了前所未有的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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