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距家百十米遠(yuǎn)，也是縣里最大的洗浴中心，門面金碧輝煌。
洗浴中心實行會員制，在服務(wù)臺刷卡后，葉坤去領(lǐng)取三個人的浴服。他們把脫下外衣、內(nèi)衣，及隨身攜帶的手機和鑰匙，放進密碼柜子里，然后換上浴服。父親仍舊拒絕兩個姑爺子協(xié)助自己脫衣服、換衣服。父親做完這一切，已是精疲力竭，坐在矮凳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葉坤像石勇使個眼色，暗示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父親歇息一會兒，石勇和葉坤攙扶著父親小心翼翼地邁進水池里，慢慢地坐下，父親撩著水，愜意地享受著。
王師傅也在水池里泡澡，看見父親，驚訝地踏著水花過來：“老哥，老哥，咋瘦成這樣啦?”
父親：“我把閻王爺給得罪了?！?p> 父親示意王師傅坐下。
王師傅：“松也治不了你的??？”
父親搖頭，淡然一笑。
王師傅：“咱孩兒可是拿手術(shù)刀的？”
父親：“一把年紀(jì)了，不折騰啦。”
父親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給他搓澡，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稍一用力，骨頭硌破了皮膚。
雷陣雨過后，一切都欣欣然、水洗似的干凈。
父親大口地呼吸新鮮著的空氣，剛洗完澡的緣故，父親的臉潮紅。
葉坤：“你們回吧，我去菜市場?！?p> 街道旁有家門面不大的理發(fā)店，透過潔凈的玻璃窗可以看見理發(fā)師是一個年
過半百的光頭師傅，正揮動著剃刀給人刮臉。
門口立著一個醒目的大招牌，上面用紅漆寫著：刮臉
這是父親十幾年來，一直光顧的理發(fā)店。
父親在門前停下，撫摸著滿是胡茬的臉。
石勇“：爸，你想刮臉？”
父親：“干凈干凈。”
父親甩開石勇的攙扶竟自邁上臺階，推開虛掩的門。
理發(fā)師很熟絡(luò)地打招呼：“老爺子！有日子沒見您了？”
父親呼呼氣喘，顧不上回答。
石勇扶父親坐到理發(fā)椅上。
理發(fā)師看出端倪，惋惜地連連搖頭。
父親看著鏡中的自己：“頭也給我理理，短點?！?p> 柏松啟程去美國，家人和同事前來送行。
柏天丞悶悶不樂地坐在一側(cè)，當(dāng)他看見一對父子抱著骨灰盒相擁而泣時，眼
里滿了恐懼。
夏小柔發(fā)覺后用身體擋住兒子的視線。
柏天丞倔強地推開她，兒子的粗暴舉動引起柏松的注意，疾步過來：“怎么啦？”
柏天丞瞥了媽媽一眼，淚水象崩斷線的珠子噴彈而落。
夏小柔貼近柏松的耳邊低語，告訴他，兒子是舍不得他走。柏松也沒多想，憐愛地?fù)嵯掳靥熵┑念^，轉(zhuǎn)身又和同事話別。
機場的廣播響起，安檢開始。
柏松和家人同事一一擁抱，握手告別。
柏天丞趁機偷偷溜走。
夏小柔突然發(fā)現(xiàn)柏天丞不在眼前，立刻慌了神：“天丞！天丞！”
柏松也緊張地四處環(huán)顧：“天丞—”
夏小柔：“柏天丞！”
柏松：“快去廣播室，請廣播找人?！?p> 父親洗澡累了，斜臥床上，石勇給父親按摩腿腳。
父親：“明天你們?nèi)ド蠅?，把周圍的雜草枯樹割干凈，讓你媽敞亮敞亮……”
柏莉：“明天早點去?！?p> 父親：“我要不行了，別搶救，我不想渾身插滿管子，讓我安安生生地走…我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你們再聚一塊兒也不容易了。家散了，心不能散，啥時候你們都要想著，你們是……是一家人，要擰成一股繩。爸……爸這輩子不喜歡排場、也不喜歡熱鬧，我走了，別搞鋪張浪費，也別驚動親朋好友，身后事，越簡單越好……“
父親稍作喘息，抬手指了指石勇和葉坤。
父親：“人這一輩子啊！不容易，都是命。兩口子生氣，床頭吵，床尾和，男人哪，怕老婆不丟人，倆人能在一塊過日子，那就是命??！”
父親停頓一下，目光轉(zhuǎn)向柏莉，嘴唇翕動卻未吐出一字。
柏莉：“爸……”
父親閉上眼睛，半天擠出一句話：“我累啦?！?p> 母親的墳?zāi)棺湓诒鄙较蜿柕陌肷狡律?。?p> 周邊的雜草、樹叢已清除干凈，視野開闊、敞亮。
墓臺上，擺著水果、糕點等供品，鮮花。
石勇：“媽，今天是您的祭日，柏藝忙，我替她來看您來了。”
石勇說完，退后兩步，跪下磕頭。
柏莉未語，淚先流。
柏莉：“媽，我沒照顧好爸爸，是我耽誤了爸的病。媽，我眼睜睜地看著爸，
一天天地離我越來越遠(yuǎn)，眼睜睜地看著爸，忍受病痛的折磨，你知道我的心里有
多難受嗎？媽，爸走了，家也就沒了，我們就真的是沒爹沒媽沒家的孩子了，過
年過節(jié)都沒地方去了，媽……”
柏莉撕心裂肺的怮哭驚，擾了樹上的群鳥兒亂飛，烏鴉悲鳴。
柏莉：“媽，我不懂事，我惹爸爸生氣，我錯了，我想彌補，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媽！您別怪我，我從來沒想過天堂會這么近，近得腳一伸，就過去了。媽，你保佑爸爸，等我姐和我哥回來，讓他們見上一面，爸想他們。媽，我求求你了……”
自從父親得知巧靈媽要來看自己，父親就多了一件心事。
常常趴著窗臺上瞇起雙眼癡癡地看著窗外，父親的視線正好目及到小區(qū)的入口，望眼欲穿地渴望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能闖入他的視線。
柏莉推開虛掩的門進來，手里端著水：“爸！吃藥?！?p> 咚咚的敲門聲。
父親精神一震：“誰敲門？”
柏莉側(cè)耳傾聽，果然有人敲門。
父親竟有些莫名的緊張和期待。
門開，是抄水表的小伙子。
父親失落，眼神黯淡。
柏莉后悔和父親說，巧玲媽要來看望他。
其實，巧靈媽知道父親生病后，一直牽掛著父親。只是巧靈死看死守，拒不讓自己的母親單獨外出。巧靈這么做是有原因的，父親還沒死，母親就紅杏出墻了。父親是偷接私活致殘，只拿到為數(shù)極少的賠償金額。后來又被舉報，父親多次私接私活，單位開除了父親。家里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母親就四處奔波打零工。家里就留下呀呀學(xué)語的巧靈，巧靈的童年就是伴隨父親在炕上度過的。后來，母親憑借著自己的針線活出眾，給人家做衣服，或者是縫縫補補的針線活，掙些錢，貼補家用。巧靈的母親就這時侯和柏莉的父親認(rèn)識了，同命相憐，讓他們越走越近。
巧靈的父親，雖然身體不能動，他的眼睛是雪亮的。臨死前，他讓巧靈媽證明自己的清白，答應(yīng)自己：“守著巧靈過一輩子，一輩子不準(zhǔn)改嫁?！鼻伸`媽答應(yīng)了，她答應(yīng)自己的丈夫，恪守諾言，證明自己的清白。
而父親也信守對女兒柏莉的承諾，這輩子不娶，不給孩子找后媽。
從此，兩人不再往來，就是在街上不期而遇，兩個人也是眼神交流一下，趕緊避而遠(yuǎn)之，唯恐遭來別人的唾沫星子及各自子女的指責(zé)。
巧靈媽知道，若不是父親病情嚴(yán)重，柏莉不會來找自己的。這么多年了，雖不相見，但是彼此都沒有忘記對方?！皟汕槿羰蔷瞄L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就是他們半個世紀(jì)的情感寫照。父親和王伍他媽的事情，巧靈媽是知道的。她理解。人老了，最怕什么？孤獨。
今天巧靈的生意不錯，心情也好。晚飯后，巧靈媽提著水果和一些罐裝的營養(yǎng)品正要出門被巧靈攔住。
巧靈媽：“我就是去看看。”
巧靈：“不行。”
母女倆爭來奪去，東西散落地上。
巧靈：“一個快死的人了，你還要去看他，你是不是背著我，和他還藕斷絲連？”
巧靈媽：“對天發(fā)誓，我再沒有見過他?！?p> 巧靈：“我爸臨死前，你還發(fā)過誓呢，你做到了嗎？”
巧靈媽：“天地良心，我沒……”
巧靈：“行了！別說了。你記住我爸的話就行了！”
巧靈媽撿起地上的東西，默默地回房間，關(guān)上門的一剎那，淚水奪眶而出。
巧靈媽喃喃自語：“老柏，最后一面，咱倆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