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航聽著徐乾滔滔不絕論起舊事恩怨,心里已經厭煩疲倦,也不敢松懈適時點頭應付。任悅靠著椅子打瞌睡,桌上的飯菜熱了變涼,涼了又拿去重新加熱。直到夜晚秉燭,林航提出想去見見父親。他每天只在這一時段清醒,不去打招呼有失禮數(shù)。
臥房浸染著中藥的味道。
房內燭火中加了安神的草藥,聞著不會很嗆人。徐老幫主面色灰白,已有大勢已去的征兆。林航征得徐乾同意,給老幫主搭了脈。片刻后,徐乾問他看出什么沒有?他嘻哈玩笑把這事拐了出去。夜色更深,林航念叨困倦。徐乾安排房間,讓他和任悅就寢。
桌上的燭火搖曳。林航右腿搭著另一張凳子,憂心忡忡隔著窗紙看著外面。任悅鋪好被褥走過來,又開始給他自己搭板凳床。二人各忙各的……
“可以睡了。”任悅收拾妥當,看眼手表說道。
“再等等。睡了也得被叫醒?!绷趾侥笾弊颖M量放松一下。
“你的意思是……”任悅大概猜到一些,門外已經有腳步聲靠近。
管家在門口輕聲道,“先生睡了嗎?我們少主請你過去。老幫主…歸西了?!?p> 林航低下頭,搬著右腿著地活動兩下,可以隨意行走,“我這就過去?!?p> 任悅聽說有人會推算,臨命中人的死期,卻不想眼前這位小爺,有著如此不尋常的能力。如果任青山知道這一切,會怎么對待他?任家一向擅長排除異己,又恰逢徐幫主歸西。很多關系又要重新整理了……
林航趕到臥房前,已經看到徐乾穿了一身孝服。該通知的幾個負責聯(lián)絡的人,都已經到位。早上五點陸續(xù)有幫里的兄弟過來祭拜。院子里已經站不下更多的人,有些已經徘徊在大門口。
管家和賬房坐在門口,進來一個人記一個名字,還有銀票作為遣散費。這場送葬更像是一場散伙的儀式。徐老幫主的棺槨還放在屋內,本應停放七天,眼下條件并不具足。大家安靜的離開,林航和任悅看著人們進進出出,有些筋疲力盡。
“你餓嗎?”林航問。
“還可以忍一會?!比螑偘欀碱^,想著送出去的消息,可能還沒到少爺手里。他拜托徐家的下人送消息去旅店,這會已經回來了。
“唉…徐老爺子不是外傷,而是有人悄悄給他下毒。自身底子不好,事情疊加在一起,命很快就不是自己的。”林航頓了頓接著說,“就算是任青山來了,也會是和我一樣的想法。徐家,已經被人盯上了?!?p> 話音剛落。管家導引一男一女進來,定睛一看是任爾東和高詩琴。林航活動右腿,依舊坐在原地。任悅雙手撐著地面跳下來,快速跑到少爺身邊。
“辛苦你了。”任爾東拍了任悅的肩膀,向里面看了一眼。和高小姐一起進屋祭拜。
一早,任爾東便收到徐幫主歸西的消息。他用跑船幫常用的信鴿,給還在奉城的老爺子傳了消息。接著送高詩琴去倉庫點貨,又安排好車隊和回程的具體時間。一切安排妥當才開著車,帶高小姐去祭拜徐幫主。
“你們關系很要好嗎?”高小姐欣賞著新涂的指甲。
任爾東有些心煩,“還行?!?p> “還行?一般說這句話,證明關系很不好。甚至曾經有過沖突。徐乾這個人,我聽說過。他差一點撞毀日本商人的貨船。被老幫主花了重金贖出來。勇氣挺好,就是處事不過腦子?!备咝〗悴⒉挥X的自己話里有問題。
“也許吧。他們家給站里運了不少東西。奉城很多儲備,都是他們這條線運來的?!比螤枛|說完便不在搭話。
對他來說。老爺子利用徐家,為閆碩做了很多事。至于這其中的緣由,老爺子從不讓他提一句疑問。時間一長,他也懶得去問。只要這富足的生活能一直維持,誰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任爾東心里不舒服的點,只在一個人身上…
還記得深夜,他心中煩悶打算找爺爺聊天。伸手剛要敲門,聽見房內任悅的聲音。爺爺叮囑任悅盯緊林航這個人,事無大小都要一一匯報。一個順手牽羊之途,居然爺爺會如此費心。進了徐宅,他便看到林航頂著黑眼圈,精神萎靡癱坐回廊地上。他不知道林航有什么地方特殊。蒙受周游引薦工作,又受到爺爺全面關注。就連坐在他旁邊的任悅,眼神也似乎對他很專注。
跟著管家到了里面,給徐老幫主上了香跪拜磕頭完畢。才面向徐乾那張冰冷的臉,他想家人離世的痛苦無非如此,時間久了也就不在難過,逢年過節(jié)祭拜等同他們回宗祠祭祖一樣。
“以后打算怎么辦?”任爾東打開煙盒遞給他一支。
徐乾接過去點煙深深吸了一口,“家父說,回鄉(xiāng)可保平安。也不知道他是聽誰說的。反正這次回奉城,帶上我一個?!?p> “你老家是奉城的?”任爾東雙眼又瞪大一圈。
“你忘了?還是我給你講的,奉城內的河有魚,清澈的可以看到里面大片苔蘚。過橋的時候,要一步一步經過,守橋的神仙會檢查每個人的德行,依據(jù)每個人的步態(tài)判斷。……”幼年時和他的記憶太多,徐乾有些眼紅。那記憶里滿滿是父親的陪伴。
一天一宿的火燒。燃盡的骨灰裝進乳白瓷罐,用白布小心包好。徐老幫主,就這樣走完他匆忙的一生。
徐乾來不及任何打包,從屋里扛幾個包裹出來。林航精神上有些擔不住,心想這少幫主早就做好退避奉城的準備。為了解恨又搞出綁架任爾東和任悅那場戲。之后手下遣散…家宅交由管家代為處理。好好的日子像被什么追趕,匆忙逃回他的故鄉(xiāng)。
林航坐進貨車,躺在木箱上。被任爾東警告小心不要壓碎。他吐了吐舌頭,抱著徐乾扔進來的一包棉被靠著?;厝ヂ烦踢^得很舒服,不用開車也不用看任爾東的臉色。
小景用冷漠的目光盯著他,越看越惱火。
“他叫什么?”林航推了一下徐乾。
“徐景。?。∥乙恢睕]來得及給你介紹。怎么了?”徐乾答道。
“沒事。好奇而已。幫里你那么多兄弟,唯獨他跟你回故鄉(xiāng)。你們關系不錯?”林航換了個姿勢,對徐景咧嘴笑笑。對方轉頭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它處。
徐乾看到這一幕,忍笑解釋道:“小景一直跟在我爸身邊。我回來后,一直幫我打理幫里的事。不光是你覺得我不像主人,我自己都覺得不是干這種事的料。這下好了?;剜l(xiāng)為父守孝,我就有理由不去想那些煩心事。”
“你這樣可對不起老幫主多年苦心經營?!比螑偵宪嚭蠛芫貌徽f話,開口第一句就很有針對性。小景第一個臉色變得難看,起身下意識就要開打。
林航伸手阻止,“他沒惡意,我們也無意冒犯前輩,也不想挑撥他們父子關系。這一切都是六爺步步緊逼。而那個人不像足智多謀的類型。后面一定有更大的誤會?!比螑傆行@訝林航為自己辯解。
徐景看到少主遞來的眼色又坐回原位,壓著心中的火氣,質問道:“那依你所見,六爺是什么樣的人?”
林航左手托腮,看著外面逝去的風景,緩緩道:“一只隨著周圍環(huán)境變化的蟲子。不足以致命,卻在關鍵的時候,成為最鋒利的刀刃。日本人可沒心思布局奪徐家掌握的水脈。那條路上,連像樣的金粒子都兜不上來。我想老幫主手里一定掌握樂什么秘密,成為某個人想搶奪的寶,才會推演到今天這一步。”
卡車一路顛簸導致林航暈車。加之徐景語言交談步步緊逼,車內的氣氛變得慢慢緊張。
“任悅,你能不能讓他開穩(wěn)一點。顛的我頭疼。下車放水的時候叫我。這幾天睡得一點也不好。你這么謹慎的人,晚上居然會說夢話?!吵得我睡不著。”林航身體一歪隨手抓了包裹枕著,躺在任悅前面緊閉雙眼。
任悅一聽急了,抓著他的肩膀不放又拍又搖,“你把話說清楚。我怎么可能晚上說夢話?你聽到了什么?”
徐乾看著任悅著急的樣,隨口說道:“我記的以前,任爾東也是這樣和你開玩笑。那時候真羨慕你們感情好。我爸就我這么一個兒子,我的兩位姐姐遠嫁他鄉(xiāng)很少聯(lián)系。我們好久沒有書信來往?!?p> 任悅一愣,他記得徐乾說的兩位姐姐。她們曾經回家探望徐幫主,卻被嚴厲數(shù)落一番。他沒有繼續(xù)推醒林航,拍了拍駕駛室,“開穩(wěn)點??煲嵧铝??!?p> 前面回了一句“好”。車內又恢復當初的平靜,睡得睡,看風景的枕著胳膊趴在車邊。
恍惚中,林航夢見一片金黃色麥浪,他一個人急的滿頭大汗怎么也走不出去。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大,熟悉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
“林航!林航!”任悅叫著他的名字。徐乾和小景也湊過來看他。
林航騰的坐起來,慌忙問:“到了?”
徐乾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你剛才是不是做夢了?滿頭大汗,眉頭緊鎖,再下去肯定急的要哭出來。任悅怕你睡著涼,一會下車休息插好過路旗子。爭取天黑前回到奉城?!?p> 林航看向任悅,希望聽到他的答案。任悅不好意思承認,從上衣兜里扯出一面三角旗。林航記得那面旗,爆破下地挖墓運出來的東西裝車,經過林子會插上這樣的旗子避免被打劫。任家運貨肯定結交五湖四海的朋友,能有這樣的旗子也不稀奇。車停了,任悅叫他下車活動一下。徐乾和小景回頭看林航的表情。
“哦。你們不用管我。腿有點麻……”林航找借口緩解尷尬,瘸著腿跳到地上,抱著右腿忍著剛剛鉆心的疼。
在前面開轎車的任爾東也下車活動扭動身體。高詩琴靠著車門,手里捻著樹葉看的很仔細。短暫休息后,接下來的路很順暢。經過那次土匪出現(xiàn)的茶攤附近,客商依舊安穩(wěn)的喝茶聊天。
徐乾擠到林航的身邊,看著茶攤的熱鬧景象,自言自語道:“這里生意可好啦!每次我和父親都在這里喝茶,聽路過的人說自己的故事?!?p> “這兒很好做生意嗎?”林航想起初來乍到,和任爾東一起遇險有些狐疑。又覺的徐乾不是說謊。有些事本就說不清楚是真是假。
“是?。∧闶遣皇窍胝f,有土匪?他們大多是習武之人,為了保證鄉(xiāng)親的生活,也順便嚇唬一下日本人?!毙烨f的很小聲,有意避諱任悅。
林航感受著難得的安逸。之后在顛簸與反胃的折磨中,終于見到了奉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