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黎拿筷子戳了戳她的手：“唉，你發(fā)什么呆呢？”
她回過神來，桌上炒面已經(jīng)涼了，大排檔的白熾燈泡在寒風(fēng)中輕晃，是無處可依，風(fēng)雨飄搖的模樣。
她忽然笑了笑，看著他問：“聽說過寒號鳥的故事嗎？”
陸黎一腦袋問號：“寒號鳥？啥玩意兒？”
她忽然沒了說話的欲望，是了，他的一帆風(fēng)順，無憂無慮的人生，怎么會懂得那些只屬于她的世界的故事，又怎么會明白，那些深刻到早已被她刻入骨子里，所謂的未雨綢繆的生命哲學(xué)。
最后還是夏成蹊付的錢，陸黎見她如此大方，美滋滋地將自己皺巴巴的十塊錢重新揣回口袋。
回學(xué)校的路上在夜市碰到了賣兔子的，一個個木制的、金屬的小籠子，裝了那些超強(qiáng)治愈系的小動物，或白或灰的一團(tuán)，讓人心生歡喜。
周圍圍了許多人，多是年輕的女孩和小孩子，嘰嘰喳喳，激動地說好可愛。
夏成蹊也蹲下來，看著一只通體雪白，只有耳朵和眼周是純黑色的小兔子，毛茸茸的縮著，像是一團(tuán)黑白色交叉的毛線。
她有些驚奇地看著它黑色的眼珠子，眼尾是狹長上挑的模樣，是她沒見過的品種。
老板說，這是熊貓兔，和常見的紅眼睛兔子不一樣。
她看著它黑乎乎的耳朵和眼圈，覺得這名字真貼切。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絨絨的長耳朵，小兔子縮了縮身子，轉(zhuǎn)頭看了看她，又低頭繼續(xù)吃東西，嘴巴一動一動，最是慵懶無害的模樣。
她彎了眼睛，這樣可愛的生物，好似真的能讓人整個心都軟下來。
忽然伸過來一只手，一把抓住它的兩只耳朵拎起來，對著她：“你喜歡這個？”
“……”
軟軟的身子懸在半空，大眼睛圓溜溜的轉(zhuǎn)著，眼淚汪汪的可憐神色，夏成蹊伸手去拍他：“不可以這樣子抓，你這樣它會疼的?！?p> “是嗎？我看電視上都是這樣抓兔子的啊?！标懤韫怨运闪耸帧?p> 她翻白眼：“什么沒常識的電視??？”
“才不是電視劇，我看的是美食欄目?！?p> “……”
陸黎看了半天發(fā)表評論：“這只好丑，你確定要買這只嗎？”
男人的審美和女人從來不一致，她懶得和他爭辯：“誰跟你說我要買了，我只是看看?！?p> “可我看你明明就很喜歡嘛?！?p> 她又忍不住摸了摸，許久才低聲道：“喜歡就要得到嗎？”
喜歡的東西那樣多，如果都要得到，不是很累嗎？需要擔(dān)負(fù)責(zé)任的東西太多，難免心生疲憊。何況，生活本已經(jīng)給予我們諸多重壓。
那個漂亮的少年卻不假思索地點(diǎn)頭：“當(dāng)然啊，喜歡的東西自然要留在自己身邊?！?p> 多理直氣壯啊，這是怎樣的順?biāo)斓纳姝h(huán)境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往無前的底氣和自信呢。
又是多……招人嫉妒。
她站起來繼續(xù)往學(xué)校走，陸黎在身后喊了她好幾聲她也沒理會，走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他沒有跟上來，她也沒在意，小孩大概又跑網(wǎng)吧打游戲去了。
淺淺早就打過招呼晚上不回來了，宿舍里只有她一人，夏成蹊躺在床上目無焦距地盯著頭頂?shù)拇舶?，像是抽離了意識的模樣，腦子卻無比清明。
漆黑的宿舍里，靜的沒有一絲聲音，她心里默數(shù)著，等待某個獨(dú)一無二的時刻。
忽然，身旁的手機(jī)發(fā)出藍(lán)色的微弱熒光，是她設(shè)置的鬧鐘，12月26日凌晨零點(diǎn)，happy birthday的歡快鈴聲，她將聲音調(diào)到最小，閉了閉有些酸痛的眼睛，低聲開口，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生日快樂?！?p> 二十一歲。
生日快樂。
忽然生日歌的旋律戛然而止，手機(jī)輕輕震動起來，有電話進(jìn)來。
她拿起手機(jī)一看，竟然是陸黎，她想了想還是沒接，大半夜的找她能有什么事，沒準(zhǔn)又是找她借錢。沒想到她剛掛斷，電話又響了起來，沒辦法只好接了起來，她壓低了聲音，不耐煩地道：“大半夜的，你煩不煩?。俊?p> “小蹊姐，你睡了嗎？”
陸黎的聲音聽著有些亢奮，她猜他沒準(zhǔn)又在網(wǎng)吧包夜。
“睡了，我跟你說我沒錢，你找別人借去。”
“不是借錢的事，我有事跟你說，你下來一趟吧。”
她裹著外套下樓，跑到樓下悄悄拿了宿管門縫里的備用鑰匙出了門。
夜里的風(fēng)更冷了，她一出門就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宿舍樓的最下面那層臺階上，穿著黑色的羽絨服，衣服的帽子戴在頭上，背對著她，看不到他的臉。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燈光有些暗，她卻清晰地看到他臉上燦爛的笑容，一張小臉漂亮的不像話。她心里嘆氣，這什么小孩啊，長得比姑娘還好看，作孽。
“找我什么事？”
陸黎將懷里抱著的東西拿出來：“你看?！?p> 她一下子愣住，竟然是一只小兔子，而且還是她幾個小時前看到的那一只，通體雪白，只有耳朵和眼睛是黑色的那只兔子。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他懷里的兔子：“你……你這是哪來的？”
“買的呀，你不是喜歡嘛?！彼戳丝词直恚骸斑^了十二點(diǎn)了，正好當(dāng)生日禮物送你。我可是在寒風(fēng)中足足求了那老板一個多小時，他才同意便宜一半，十塊錢賣給我，那可是我身上唯一的錢啊，唉，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靜靜地聽著他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多不容易，半晌才開口打斷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陸黎啊了一聲：“看電影之前我不是借你的手機(jī)打電話嘛，不小心看到了你設(shè)置的零點(diǎn)鬧鐘……”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p> 她不想跟他計較這些，看了看他懷里抱著的兔子，皺眉：“學(xué)生宿舍不讓養(yǎng)寵物。”
“那就偷偷養(yǎng)嘛，你不說，誰會知道?！?p> “不行，我們宿舍東西太多，根本沒地方藏?！?p> “……那就養(yǎng)我宿舍吧，我宿舍地方大?！?p> 第二天進(jìn)了陸黎的宿舍她才知道他他為什么說他宿舍地方大，本來好好的四人寢，現(xiàn)在只有他的床上還鋪了被子，其他三張床全空了。
“這什么情況？你舍友呢？”
陸黎懷里抱著兔子，把拎著的籠子放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那個……他們都換到別的宿舍去了。
“為什么？”她納悶地問了一聲，忽然想到什么：“你是不是經(jīng)常問人家借錢？”
陸黎不說話，夏成蹊秒懂。
他還挺不服氣：“我又不是不還，這幾個家伙太不仗義了，沒見過這樣摳門的?！?p> 她心想，你借我那么多回，也沒見你還過一次啊。
兩人將兔籠放到陽臺，給小兔子安了個窩，陸黎問：“會不會有味道？”
“你別給它亂吃東西就行，少吃帶水分的?！?p> 陸黎疑惑：“兔子不是喜歡吃胡蘿卜嗎？”
“沒常識了吧，兔子吃太多有水分的東西會拉肚子的，而且異味特別大，所以只能吃苜蓿草，兔糧這些，水果胡蘿卜只能偶爾當(dāng)成零食給它吃一些，更不能喂太多水?！?p> “你怎么這么了解？養(yǎng)過兔子？”
她搖搖頭，看著窩在籠子里縮成一團(tuán)的兔子，輕聲說道：“以前一直想養(yǎng)，所以了解了一些寵物兔的生活習(xí)性?！?p> “那你為什么不養(yǎng)？”
她不說話，似乎也在想他的問題，許久才笑了笑：“大概是養(yǎng)不起吧?！?p> 陸黎不明白：“養(yǎng)一只兔子成本不高吧，又不是養(yǎng)狗?！?p> 哪里是金錢的問題。
她不過是明白生命的重量，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而是責(zé)任和義務(wù)。
不容她隨意丟棄。
她也早明白生命的本質(zhì)，不是天荒地老，滄海桑田，而是注定殘缺和分離。
躲不過世事無常。
她生性寡淡，怕自己不過是一時興起，在漫長的日復(fù)一日的枯燥中失了最真的初心，漸生厭棄，更怕深情日篤，一朝變故，徒生心殤。
既知放不下，又何必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