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言而無信,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霸,靠說服教育是沒用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一了百了!
“著火啦,著火啦!”半夜三更,杜家茅屋燃起熊熊大火。梁柱都是木頭,房頂油氈布上覆著干草,借著晚風,一盞茶的時間,只剩下四面泥坯的土墻還光禿禿的立著。
鑼聲一響,附近的百姓趕來救火,一看殘垣斷壁,悻悻地回去睡了。倒是有兩個細心人,繞著火場轉(zhuǎn)了兩圈,搖頭嘆道:“可惜這對父女,燒得尸骨無存,苦命?。 ?p> “怎么回事?誰放的火?姓杜的死了沒有?”
王管家?guī)е莾蓚€護院的手下提著棍棒奔了過來,在灰燼里扒拉?!八锏?,這下雞飛蛋打,連租子都打了水漂?!?p> “小娘子,小美人,你在哪里?”
后面,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氣喘吁吁,心急的呼喊著。肚皮滾圓,衣服根本包不住,撐的就要爆出來。他要是站直嘍,低頭絕對瞧不見自己的腳趾。
癡漢一把扯住王管家晃來晃去,嘟囔道:“還我的小美人,快還我的小美人!”
“管家,小的們仔細查看,父女二人八成是跑了?!?p> 另一個家丁還很心細:“他這屋里沒什么可燒的東西,如果人在屋里,至少會剩下骨頭,可灰里什么也沒有?!?p> 王管家推開大公子,狠狠道:“他們還能跑到天上去?回去召集大伙,騎上快馬分頭去追,明早再去告官,讓縣太爺發(fā)下海捕文書,這回非要弄死他,然后……”
斷壁后,閃出一個人,手里還提著劍!
三個人怵然心驚,他們見識過桓溫的厲害,只有那個癡漢呆呆的問道:“你,你是誰,你可知道小美人的下落?”
“我,就是縣太爺口中的匪寇。小美人,她已遠走高飛,你甭惦記了?!?p> “是你放跑的,快還我?!卑V漢不知利害,沖向桓溫。
桓溫舉起劍鋒,又慢慢放下,這癡漢無知,受人擺布而已,罪不至死。抬起左臂,猛地一揮,劍鞘擊打在對方脖頸上,癡漢立時昏倒。
三人見退路被封堵,明知不敵,便舉起棍棒,一擁而上。
這幾個菜鳥欺負欺負杜艾這樣的文弱書生還行,犯在桓溫手里,那是有去無回。
這一回,他起了殺機,尤其是王管家聲稱要報官,一旦發(fā)下海捕文書,杜家父女再無藏身之地。
劍鋒準確無誤,先后插進兩名家丁的胸腹,看他倆那絕望的眼神,一定是在說:“下輩子我要做個好人,再也不欺壓良善了。”
“好吧,那就下輩子吧!”桓溫規(guī)勸道。
再看王管家,不愧是頭目,就是比打雜的聰明!
剛才一擁而上時,他喊得最兇,嗓門最高,實際上他是虛晃一槍,趁手下被殺,返身朝后山逃去。
寧可被野狼吃了,也不愿死在他的劍下!
只露尻尾,這小子腦袋鉆在石縫里,顧頭不顧腚?;笢爻吨哪_,一把拖了出來。
“你我無冤無仇,怎能殺我?”
“杜家父女和你有冤仇么,你苦苦相逼?連本帶利還了債,互不相欠,你為何還要出爾反爾?你讓杜家人蒙冤下獄,還把手無縛雞之力之人背都打爛了,你與匪寇何異?殺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惡貫滿盈!”
“殺了我,你也休想逃掉!”
這廝見對方起了殺心,知道求饒無用,干脆威脅道?!拔壹胰隣斣诰楣?,是大人物,他可是皇帝駕下的體己人!”
“哼!又是他娘的大人物!”桓溫苦笑道。
自己這兩年吃過多少大人物的苦頭,就連郗鑒、溫嶠還有自己的父親都逃不過大人物的擺布。
“我,好害怕,我是小,小人物。”桓溫扔掉劍,結(jié)結(jié)巴巴。還伸出手,拉對方起來。
“算你小子識相?!蓖豕芗覔蹞蹓m土,大言不慚道?!暗米镌蹅兇笕宋?,保證讓你沒有好……”
話音未落,趁桓溫不備,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柄短刃,朝桓溫刺來。
桓溫眼疾手快,一只手攥住對方手腕,接著咚一聲,王管家腦漿崩裂,至死還沒搞明白。
這小子不是已經(jīng)服軟了么,怎又兇悍起來!再說,他手里哪來的石頭?
“是你沒有好下場!”桓溫扔掉石塊,繼而又懊惱道?!鞍パ剑瑒倓倯搯枂査?,皇帝駕下的體己人是誰?!?p> 望著坡下四散飛起的星星之火,他咬牙發(fā)誓道:“管你什么大人物,有朝一日,讓你們見識一下小人物的力量,他們也有生存的權(quán)利,他們也要有尊嚴的活著!”
天快亮了,桓溫騎上馬,返身向南奔去。順著官道,走了半個時辰,來至一處鄉(xiāng)間客棧,敲敲門,閃身進去。
“溫哥哥,你,受傷了,痛不痛?”桓溫雖然換掉上衣,木蘭還是看見他褲管上殘留的血跡。
杜艾看桓溫表情慌亂,明白了怎么回事。“賢侄,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要去徐州,你們倆去吧。我和爹娘都講過,他們歡迎你們過去?!被笢匾恢卑阉麄兯偷介L江金陵渡口,才心里落地。
“早點回來!”木蘭在身后大聲呼喊。
馬背上,桓溫轉(zhuǎn)身揮揮手。這一聲叮囑,來得踏實。
兵不在多,以治為勝。
所謂治者,居則有禮,動則有威,進不可擋,退不可追。與之安,與之危,投之所往,天下莫當!
校軍場上,萬名新卒列成整齊的方陣,陣中及四周每個角落都有親歷過戰(zhàn)陣廝殺的健卒巡視。陣前,郗鑒一身戎裝,親自操練。
幸運的是,趙人攻下河南三郡,并未立即揮兵南下染指徐州,趁此難得的間隙,郗鑒抓緊時間操練。他還把桓溫帶在身旁,不離左右,兌現(xiàn)他傳授兵法的承諾。
“記下了嗎?”
“記下了?!被笢卮鸬?,還在咀嚼著以治為勝的道理。
蕪湖一戰(zhàn),徐州陣亡萬余悍卒,明帝親口答應要撥兩萬新卒作為補充,可惜至今為止,庾亮只給一萬人。
這樣算來,徐州戰(zhàn)力還不如平叛前,要是趙人來攻,困難不小呀。提起庾亮,郗鑒稍有不滿。
月余以來,桓溫除了自己苦練之外,每日都跟在郗鑒身旁,潛移默化,領會著治軍之道。
一人學戰(zhàn),教成十人;十人學戰(zhàn),教成百人;百人學戰(zhàn),教成千人;千人學戰(zhàn),教成萬人;萬人學戰(zhàn),教成三軍。
除了操演新卒,讓其短時間內(nèi)能形成戰(zhàn)力,郗鑒也不忘老勇之軍的演練。
“桓溫,你來看,這陣前的一萬人,大都是跟著我固守徐州十年以上之人。初始之時,只需挑出其中百余佼佼者,悉心錘煉,委以官職,增其錢糧,然后讓他們每人分練百人。
如此這般,既能激勵先進,獎勸三軍,也能為主將分擔壓力,兩全其美?!?p> “這些軍卒,要么為人子,要么為人父,他們都有家人牽掛,何人不畏死?但亂世中加入行伍,就必須要面對死傷。軍士甘于效死,才是將者之使命,也是國事之維系。”
郗鑒說得滔滔不絕,桓溫聽得如癡如醉。
“為將者,如何能讓麾下視死忽如歸,不外乎兩條。要么以恩結(jié)士心,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使其樂戰(zhàn),樂死。
要么如商鞅變法,以功勸士心,對戰(zhàn)死者加其爵列,厚其父母妻子,使其敢戰(zhàn),敢死?!?p> 郗鑒言傳身教,桓溫耳濡目染。兩個月下來,自己制作的小冊子上記得密密麻麻,既有用兵之道,也有自己的感悟體會。
剩下的,就是潤物無聲,慢慢領會消化。當然,最好能有機會親自嘗試。
他也清楚,這樣的機會實在渺茫。自己還是個游騎,距離為將者還早著呢。而且,自己能不能為將,心里可沒這個底。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郗愔躲在后堂,聽見父親匆匆的腳步聲,趕緊拿起書本,搖頭晃腦的吟誦。
郗鑒聽到書聲朗朗,心里的火氣消了一半。這些日子,桓溫跟在身后勤學苦練,而身為校尉寄予厚望的兒子不見蹤影,他從校軍場回來,氣呼呼的就要準備斥責一番。
再仔細一聽,既非治軍之道,也不是治世之道,而是老莊之學,火騰地沖上來:
“大爭之世,戰(zhàn)亂頻仍,民不聊生,國破家殘,大丈夫理當投筆從戎,報效家國。你倒好,夫惟不爭,無為而治,這些玄學能平了王敦,能嚇退趙人嗎?”
父親難得發(fā)這么大火氣,郗愔不敢敷衍當作耳旁風,于是恭身肅立,可左手還在輕輕搖著。
“這么冷的天,你搖的是哪門子扇子!”
郗愔這才發(fā)現(xiàn),附庸風雅的羽毛扇子還留在手中,趕緊扔在地上。身后的桓溫竭力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侄兒年少,資歷淺,恐怕難以勝任,還請伯伯三思?!?p> “你不要過謙,我信得過你。朝廷擴編中軍,遴選人才,徐州推薦了一批人,朱軍頭就在其中。你正好接替他,給你配足三十人,好好調(diào)教他們?,F(xiàn)在你就是他們的主將,看看最近所學你能否融會貫通。”
“我一定力爭學以致用,不枉伯伯信賴?!?p> 桓溫鼓足信心,也想實踐一下郗鑒所教的兵法。
“時亂出將才,若想成為精鋼,就必須歷盡千錘百煉,懂嗎?”
桓溫鄭重的點點頭,他知道,郗鑒為他提供了一個施展的空間,如果能有所成,今后這空間一定會更大更恢弘。
臘月剛至,舉國上下將要喜迎平叛后第一個新年之時,建康卻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