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位先賢哲人曾經(jīng)說過,人一旦開始看重某個人,看重到不論吃飯睡覺醒著睡著睜眼閉眼都是這個人的時候,便是劫難的開始。此劫難無法可解,唯有身死或心死。
辰曜以為,此真乃至理名言。
曾經(jīng)的他對凡世間廣為傳誦的情愛秉持的是無所謂的態(tài)度,甚至一度覺得戲文話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無聊至極,也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會奉為經(jīng)典且津津樂道。
但直到遇見某只鳳凰的時候,他才終于意識到,是自己狹隘了。
于他而言,她又何止是劫難那么簡單。
剛才在大殿外的時候,他并沒有想到那只他記不住名字的蜻蜓會大著膽子攔住自己的去路。畢竟他素來都是冷心冷面的,莫說攔他,就連敢同他講話的人都沒幾個,也不知道那只蜻蜓是吃了多大的豹子膽。
他本來是打算將人趕走的,不承想一轉頭就看到了正在不遠處站著的清漓。他原以為趕人這件事,她終會代勞,卻沒想到等來等去并沒有等到她上來搶人,反倒等到了她轉身就走的背影。
辰曜有點生氣。
他大抵知道平日里她同這只蜻蜓不大對付,也知道是因為白越??伤綍r都能明里暗里地教訓了那蜻蜓,怎的今日換了他橫在她們之間,她就只知道一走了之了呢?
因著這莫名而起的不悅,辰曜干脆也不趕蜻蜓了,賭了氣一般任由她跟在了身邊聒噪,但她到底說了些什么他倒是一句也沒聽清。
這股氣一直持續(xù)到宴會開始,看著她同白越斗嘴,沒有人知道他暗自捏碎了一個酒杯。但其實他又有什么好氣的呢,雖然他的心意清漓并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心意他卻是一清二楚。有時看著她拼命撲騰著朝自己靠近的樣子,雖然有點傻,但也傻得有那么幾分可愛。
罷了,他到底大她六百歲,也實在不該同她一個小丫頭計較這些。
消了氣的辰曜終于記起了身邊還有這只煩人的蜻蜓,不過一個眼神就讓她噤了聲,繼而警告了她若是還想要在天宮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下去,便最好離他、離清漓都遠一些。
思落是最不禁嚇的,莫說他后面的警告,便只是之前那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出一身冷汗,因此不及他放話便落荒而逃了。
終于得了清靜,結果就看到清漓正格外認真地研究著面前杯子里的酒,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丫頭生起氣來竟連膽子都會變大,連他的話也敢不聽了。
此刻看著眼前清漓那已然泛了紅的臉頰,辰曜慶幸自己追了出來。
“清漓。”
“……嗯?”
又向前邁了一步,他離她更近了些,干脆將人逼到了涼亭角落:“方才為何不去搶我?”
清漓此時已不大清醒,倒是有問有答乖巧得很:“……搶?我也得有本事?lián)尠?。若是搶不回來,豈不丟人?”
“你若搶,我定會跟你走。”
“……你、你說什么?”
清漓的眼神已帶了些迷離,只覺得眼前的辰曜時不時地便要晃上兩晃,而他的聲音也斷斷續(xù)續(xù)地時遠時近,總之就是看不大真切也聽不大真切,她隱約覺得,自己終是沒能逃過醉酒的宿命。
可她方才才對著辰曜放了話,說自己一定不會醉,若然此時就這么任由自己被那點醉意攻占,可就太沒面子了!
這么想著,清漓決定要采取一個看起來蠢笨但極有效果的法子——狠狠掐自己一把。不過或許是天可憐見,她尚未動手,耳邊忽然傳進的聲音倒是將她的神智喚回了幾分。
“華泠,兩百多年未見,你倒還是老樣子?!?p> 是白陌和華泠,他們竟然也來了這園子?看到他們,清漓一瞬間來了精神,此刻被辰曜堵在懷里,倒是方便了她觀瞧別人而不被發(fā)現(xiàn)。
“大殿下當知,這世間尚有許多事都不是瞬息而變的?!?p> 華泠背對著白陌站在那里,周身似乎都散著寒霜,雖然她平日里對待不熟的人都是這般模樣,但清漓還是覺得這樣對大殿下來講,似乎有些過于冷了。
畢竟他那么好看。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了白陌一聲無奈的輕笑,那笑里似還帶著幾分自嘲:“譬如你愛梅花,譬如……你的心意?”
華泠沒有回答,白陌像是也并沒有想聽到她的回答,輕輕挑了挑嘴角,便轉了話鋒:“方才那枝梅花并不是送給我的罷?”
“殿下既然知道,又何須再問?!?p> “有些事我的確知道,卻仍舊想問?!?p> 白陌向前一步,迫切的語氣如同那腳步一般,只是并未有人能看到,一如無人能看到他望著她的眼中滿溢的柔情:“華泠,在你心中,青翠綠竹當真比不上那傲雪寒梅嗎?”
“是?!?p> 沒有一絲猶豫,華泠的聲音像是一塊石頭狠狠砸在了地上,也砸在了白陌心上。就連清漓聽著都滿是不忍,以至于她終于撐不住昏睡過去的時候還在心里想著,回頭一定要好好勸一勸華泠。
畢竟那么好的人,可萬不能錯過。
……
這一覺睡得極沉,睡得清漓都記不清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也不曉得睡到了何時,只知道一睜眼睛便看到了窗外如墨的夜色。
她恍惚著坐了起來,揉了揉尚有些混沌的腦袋,感覺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像是又回到了招搖山,看到了那片她最愛的蒲公英,也看到了曾經(jīng)辰曜送給她的最美的落日余暉,還有那棵梧桐樹……
“唉……”
輕輕的一聲嘆息從雙唇間溢了出來,清漓搖了搖腦袋。
果然夢里什么都有啊。
在心里感嘆完了這一句,她才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她轉頭看了看四周,終于明白了從醒來便被自己忽略掉的那點異樣是來自哪里了。
來自這陌生的環(huán)境??!
她記得自己睡過去之前是跟辰曜在一起來著,那這里是哪里?。坎皇撬囊嘘@殿,難道是……
清漓尚不敢確定自己猜得究竟對不對,鼻間突然隱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木香,她的嘴角不自覺地就勾了起來。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