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見那府城的城墻,一水的青色方磚壘起數(shù)丈高,遠非烏縣亂石土疙瘩堆起的城墻可比,連城墻上那蒼勁有力的達州府三個大字也比烏縣氣派的多。
阿木朱玉早扒在外面看了,一路上雖不是風(fēng)餐露宿,但天天冷水饃饃,兩人早想到府城尋茶食鋪子慰勞慰勞五臟六腑了。
那李家二爺給的茶水費都已經(jīng)到了二人的懷里,一人五兩,不光阿木高興,連朱玉也直夸李家出手大方。
進了城,人群熙熙攘攘,騎馬趕車走路,穿的或綢緞絹絲,或是細布棉紗,顏色或紅或綠,或綠或藍,怎么瞧都比那烏水縣的縣民們光鮮的多,艷麗的多。鋪子鱗次櫛比,賣酒的賣糧的,賣布的賣藥的,家家門新匾亮,生意興隆。
這景象,即使是張魯也不禁感嘆,到底是一府之城,真真是熱鬧。
車馬慢悠悠轉(zhuǎn)過寬敞的大街,轉(zhuǎn)過幾條小巷,遠遠便瞧見前頭一面迎風(fēng)招展的旗子,當中一個大大的“食”。
停了車馬,幾人下了車,只見門頭一塊黑底匾額,上面兩個鎦金的大字”李記”,左右門框上各一個紅漆黒字的桃木對聯(lián):“菜香酒香香邀八方來客,客笑主笑笑送四海親朋?!?p> 將車馬交給了門口的小伙計,張魯幾人跟著魯掌柜陸續(xù)進了鋪內(nèi)。
鋪子外頭瞧著不顯眼,里頭倒是寬敞,十幾張桌椅依次擺開。雖已過了飯點,可還是坐了不少人,穿著打扮有富貴有普通,不少跟他們一樣風(fēng)塵仆仆。
那鋪子老板看著四十上下,一身靛藍暗花圓領(lǐng)長衫,身子肥腦袋圓,白胖的臉上端的是一副和氣生財。
見他們進來,忙上來招呼,“呦!魯掌柜,有陣子沒見著您了,快快請座!今次還帶了幾位貴客上門,快請快請!今兒個給您幾位送壺咱新釀的酒,您幾位嘗嘗好是不好,當是給幾位爺接風(fēng)洗塵了?!?p> “李掌柜,這位是張爺,這兩位是他家中子侄,到府城辦點事。麻煩安排幾間客房,酒就不必了,快些上幾個拿手的好菜便行?!?p> 那李掌柜一副了然的樣子,“幾位放心,我這就去安排,酒啊,我也給您放著,您幾位辦完了事,晚上回來嘗也一樣?!闭f完,領(lǐng)著坐了下來。
張魯朱玉阿木并著魯掌柜坐了一桌,魯掌柜的伙計跟瘦猴另坐了一桌。
李掌柜招呼了伙計上了茶水,給每人倒了杯茶,接著又端來一盤子瓜子方才離去。
幾人坐定,魯掌柜和張魯趕了幾天的路,都有點乏了,現(xiàn)坐下,舒舒服服地端著杯子喝了幾口,方覺得那把老骨頭松快了不少。
朱玉和阿木到底年紀輕,又是第一次出遠門,興奮的勁頭還沒消下去,這會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四下打量周圍的人。
魯掌柜頭放下杯子,向著李掌柜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張爺,您別看著這食鋪位置偏,門頭又小,可這李掌柜的手段可不小,人稱他李三包,你們可知哪三包?”
朱玉阿木連忙搖頭。
“包吃,包住,包打聽?!濒斦乒裆碜酉蚯皟A了傾,伸出三個指頭道。
“前面兩個知道,可這包打聽是什么?”朱玉問。
“這食鋪子剛起來時因著位置不好,生意很是蕭條,后來李掌柜他爹,老李掌柜的想了個主意,使了兩個伙計到城外的官道上,見著那些個外地客商,進學(xué)的窮書生,做工的漢子就引著他們來這吃飯,沒處落腳的,還提供客房。他這兒飯食量足,價錢又公道,地方又大,生意漸漸好了起來。”
“再后來,到這小李掌柜手上時,因他認識的人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這些人幫他打探消息,上到官府公文,下到百姓家長里短,只要你想知道,他都能給你打聽出來,于是人送他外號李三包。”
“因著他這個包打聽,這外地來府城的人都愛來他這里吃飯住宿,畢竟人生地不熟的,辦什么事都得消息不是,只要使上點錢,就能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很是方便。我也是因著這個緣故,才常來這?!?p> 張魯點點頭,他雖說每年也會來府城,可從來不知道竟還有打聽消息的地兒。
他抬頭看了魯掌柜一眼,沒說話。
朱玉阿木還是頭回聽說這打聽消息也能當成生意來做。在他們那烏縣,什么事都藏不住,他們家大人頭天晚上多吃了塊肥腸,第二天賣肉的定會多送一付豬下水來。
果然,府城就是不一樣!
朱玉和阿木拉著魯掌柜問這府城的稀奇事,有那做糕點面食的百味齋的,賣的面餅子跟花似的,一盒十六個,足足要三兩銀子,買的人還只多不少。
有那專門給小姐太太做首飾頭面的鋪子金玉閣,里面的首飾個個價值不菲,一套首飾下來,好的上千兩,差一點的也要幾十上百。
還有那茶樓,不光能喝茶聊天,還能聽說書,看大戲。
林林總總,聽的二人眼睛越睜越大,只想著趕緊吃完飯出去。
不多時,飯食上來,一盤子醬肉,一盤子豬下水,一盤子紅燒雞,一盤子豆腐并青菜,幾碗米飯,幾人連著幾日沒有好好吃上熱乎的飯食,一時停了話,動筷子吃起飯來。
這飯食確實如魯掌柜所說,份量給的足,味道也不錯。幾人連添了幾碗飯,方才擱下碗筷。
飯畢,那李掌柜引著他們來到后頭的客房。
那李掌柜也看出阿木是個姑娘家,不用吩咐,就替他們安排了三間房,阿木自己住一間,張魯朱玉和瘦猴一間,魯掌柜和伙計一間。
李掌柜送他們進去,客氣地對張魯?shù)溃斑@位爺頭回來咱們這住,小店小本生意,寒酸了些,您幾位先瞧瞧有什么不妥的,或者缺些什么物件,回頭就給您添上。”
“掌柜客氣了,麻煩您送幾壺?zé)崴?,其他暫時不必了?!睆堲敾仡櫫朔績?nèi)一圈,對那李掌柜回道。
“好嘞,您幾位先安置,我讓伙計將水送過來。牲口也在后院安置了,您放心,不會耽誤事。”
“多謝您了?!睆堲斕止傲斯?,那李掌柜便笑瞇瞇地退了下去。
幾人收拾了一番,最后又回到了張魯房里。
張魯將瘦猴趕到魯掌柜房里,瘦猴跟魯掌柜的伙計兩人一路駕著騾車,倒也熟識了,讓他出去,立馬沒二話跑了。
“張爺,這李大老爺?shù)氖履惺裁凑鲁虥]?”魯掌柜知道李二爺托了張魯辦事,也替那李大老爺心急,直接開口問張魯。
張魯搖了搖頭,“說實在的,我也沒甚把握,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可不是你說見就能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去瞧瞧再說吧。”
那魯掌柜嘆了口氣,沒說話,他也知道這事難辦,不然不會這么久了,他和李二爺安排的人都沒見過那李小姐一面。
兩人又說了會話,朱玉和阿木在一旁聽著,也不插話,只偶爾互相使個眼色。
最后,張魯和魯掌柜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好叫了伙計和瘦猴,領(lǐng)著車馬,直接奔那劉府而去。
魯掌柜到底來了多次,輕車熟路地帶著他們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一行人左繞右繞,最后來到一條巷子里。
張魯跟魯掌柜一起坐在車架上,魯掌柜跟他閑談,
“這一片住的人家都是當官的,或是有錢的,除了那劉通判,還住了一位同知大人。據(jù)說那劉通判的夫人很有錢,原先這巷子里還住了另外三家,一家官吏,兩家商戶,那夫人嫌著商戶低鄙,徑直趕走了那兩戶,后來又嫌那官吏夫人聒噪多話,勸那官吏也搬了家,低價買下了他們的房子?!?p> “那夫人將這一條街的房子全買下,重新推倒改造,并入了自家的園子。瞧見沒,剛才咱們拐過來的那條街,如今只住著劉通判一家。外人進出那條街,他家都要管一管,所以輕易沒人走那里。”
“這劉通判這么霸道?他也不是這府城最大的官吧?”
阿木跟朱玉坐在他倆身后,聽到此處,不免問道。
魯掌柜回頭道,“小爺您不知道,那劉通判雖不是這府城最大的官,可架不住他有個官大的岳丈,他那夫人據(jù)說是京里大官家的女兒,連知府大人也要給她幾分薄面,輕易不敢得罪的?!?p> 張魯點點頭,怪不得,看那夫人的行事,內(nèi)宅里強勢也就算了,外頭也這么霸道,原來是有人撐腰。
也怪不得那李二爺出手那么大方,一下子就給了二十兩銀子。
只是,這事不好辦啊,張魯不禁皺起了眉。
那魯掌柜接著道,“原先我也不知道,還是那李掌柜告訴我的,他見幾次三番的送東西過來,問了緣由,我也沒瞞他,都說給了他聽,他這才跟我提起這位夫人,還提醒我,萬不可惹惱了她?!?p> 說到這,他轉(zhuǎn)頭,“張爺,您見的世面多,也是要辦大事的,我多嘴說一句,這府城啊,跟咱們縣里不一樣,咱還是穩(wěn)著點來。您說是不?”
張魯轉(zhuǎn)了轉(zhuǎn)心思,明白那魯掌柜為什么特意跟他說了那夫人的事,是怕他們,不對,是怕阿木跟在縣里一樣莽撞,惹了事非。
他心里感激,點頭道:”多謝魯掌柜提點了,出門在外,您年紀長我,不嫌棄的話,我就叫您一聲魯大哥。”
魯掌柜本是想著他們一起來這府城,瞧著阿木是個膽兒大的,萬一惹了事,難免會牽扯到他,還是事前提醒張魯一下的好。
沒成想倒得了張魯真心實意的謝,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道,“那是我高攀了,高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