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小山村荒僻地近乎與世隔絕,但仍不妨礙有些想出門看世界的人。自從人民公社解體后,商品經(jīng)濟的大潮越演越烈,除了對野味的需求,就是對廉價勞動力的需求,出門打工的人多了起來。早先,這些外出打工的人要么是家中游手好閑,不愿安安分分地種地,要么是不滿足于種田的收入太少,想掙大錢,總有一種不勞而獲,求取捷徑的心態(tài),便被往往認為是家族敗類,背祖忘宗,頗有些為村民所不齒的意思。
這些時代弄潮兒,有去省城的,有去沿海城市的,去了省城的,早先是幾年不回來一次,音訊全無,近些年才逢年過節(jié)經(jīng)?;貋硪粌纱?,帶點城里的小家電,日用品,有點錢的買個摩托車在村里跑,錢江,錦江,好的新大洲本田,再也不是七十五排氣量的小毛驢,一百五,二百往上,騎起來中氣足,發(fā)動時的突突聲,像個噴氣式飛機,讓人圍過來看熱鬧,之后也漸漸習(xí)以為常。
去沿海的,長三角和珠三角,各地均有分布。廣東深圳上海的多一些,山里交通不遍,地方越遠,往返路費越貴,回來的人也越少,一去好幾年,杳無音信,生死不明。可這些年來,隨著山路一開,一則交通稍稍便利,二則這些人在外頭漸漸發(fā)跡,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返家,每每制造大新聞,轟動全村。
在小玲輟學(xué)不久,久無音訊的牛家傳輩老四,牛傳勇開著小轎車進了村。剛進村時,村里只道是又有達官貴人、干部官員到村里走訪。或心存畏懼,或好奇羨慕,但都想一探究竟。
對于村里人來說,一輛錚亮的奧迪轎車,比起大多數(shù)干部開的綠色小吉普不可同日而語。車子停在牛德禮門口,讓人看得兩眼發(fā)直,似乎是神仙下凡塵,鳳凰落了了雞窩。許多人瞧這人的眉眼,雖上了年紀,倒頗有些像早年離鄉(xiāng)的牛傳勇。
他年過六旬的老爹,此時正坐在門前曬太陽,粗厚的棉布衣裳,間雜著補丁與破損處翻出的發(fā)黃棉絮,一口一口吐著黃煙,間或露出一口煙漬的黃牙。牛傳勇走到他爹面前,他爹看著一張看似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面孔,一時沒有認出來,定睛仔細著瞧了瞧,呃呃呃地要喊出來,卻是張口結(jié)舌,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爸,我是傳勇哦?!?p> 老爹怔了半晌,憋出幾個字,“是傳勇嗎”,
牛傳勇說,“是啊,是啊,爸爸終于認出我來了”,欣喜若狂,“爸,你等一哈。”
牛傳勇撇過他爹,從車上往屋里搬東西,牛德利兀自呆坐在一旁,都不敢確信自己眼見為真。
呆頭呆腦的大哥牛傳武還傻里傻氣地從里面鉆出來,以為出了什么稀罕事情。他那兇悍如虎,臉上長滿黃斑的丑媳婦卻反應(yīng)迅捷如風(fēng),立馬貼上來,“喲,是叔叔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我們家來了貴客了?!迸魑淙灾恢涝谝慌陨敌?,被他老婆一手按在額頭上,“還不過來幫忙。”
牛傳武老婆又支使著她的大兒子到村里小賣部買鞭炮紅紙,煙酒零食,沒多少工夫,幾串大紅爆竹就噼里啪啦的炸開了。遇事童先知,從奧迪車開過來的第一刻,牛小波、牛澤清、牛澤文、牛澤義等一群野孩子就圍過來看熱鬧。有的不明就里,以為又是鄉(xiāng)里的干部來了,噤若寒蟬,只立在旁邊看。腦子靈光的,便從衣衫作派上,知道不是干部,開始大呼小叫,“有轎車到村里來了,大家快過來看啰”,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在村里傳播開來,聚攏過來的人群迅速把門口的空地擠了個密密實實,有點閑工夫的人幾乎都聚集到這里來了。
一群人指著奧迪車,吵吵嚷嚷,圍成一團。有人說,“這比王志遠的桑塔納氣派多了,面子大。”“那當然,你認識啥牌子不?”“四個環(huán)連著那是寶馬,”隨即被人反駁,“
牛德貴從人群中擠出來,蹭上去聞了下,“油漆味都比那桑塔納好聞啊,我們要是能開上這樣的車就氣派了?!迸鲗氁簿o緊挨了過來,分外眼紅,或許自己早個幾年出去打工,開上這輛車的就是我了。
車內(nèi)牛傳勇的妻兒看著自己像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被人圍觀,牛傳勇也意識到忘了把妻兒請出來。連忙過來開門,“你不要奇怪,鄉(xiāng)下人沒見過什么世面,純粹是過來看熱鬧的。”
牛傳勇老婆才從車上小心翼翼地兩腳點地,施施然下來,穿一件對襟大皮氅,足蹬黑色真皮長靴,燙了齊肩的大波浪,在村民看眼里,活脫脫一個貴婦,最后抱出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皮膚白凈,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嬌滴滴的像個小姑娘。
牛傳勇看到人群聚集了過來說,“父老鄉(xiāng)親好,我回到了自己土生土長的家鄉(xiāng),真是親切,感謝大家捧場?!?p> 揚手就撒了一把糖果,天女散花,落到地上。糖果炸進人群,引起了一陣瘋搶。孩子們七手八腳亂作一團,腳上踩著,手上攥著,把果子據(jù)為己有。糖果有大塊的巧克力、花生牛軋?zhí)?、大白兔奶糖、鹽津提子等,還給每個孩子發(fā)了一瓶健力寶,比起村里小賣部的糟糠小吃,像是人參仙果,孩子們直感稀罕,珍奇,一張張嘴巴吧嗒吧嗒吸吮個不停。
嘴饞的吃完還問,“還有莫,我都莫吃到幾個?!?p> “大家不要急啊,過兩天我還要辦酒席,請鄉(xiāng)親們好好吃一頓?!毕旅鏆g呼雀躍,叫好聲此起彼伏。
說完,牛傳勇除了與家人敘舊,就開始操辦酒宴,把附近有水平的廚子都請了過來做幫工,酒席擺在學(xué)校門口的大操場上,支三個臨時的大灶,趁夜趕工備酒席。邀請對象是牛村里的家家戶戶一個不拉,場面空前。
春寒已去,天氣晴好,趁著好時節(jié),牛傳勇就擺下了二十桌的宴席,且不說村里的頭面人物,就連各家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受氣小媳婦都有一席可坐,未等開席,人聲鼎沸。這次酒席的排場比之王志遠那次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附近市場上能買到的山珍海味,玉盤珍饈皆被端上餐桌,村人感覺到面子有光,對于牛傳勇的議論,轉(zhuǎn)眼間從一個因為到處惹禍,為非作歹的小流氓,搖身一變成離家創(chuàng)業(yè),白手起家,卻又心系故里、知恩圖報的企業(yè)家,大人物。
一群人在長條凳上坐定,村書記李良才也趕了過來,開場白說,“今天我們小山村出了位大人物,可見我們紅楓村是人杰地靈、人才輩出。”牛傳勇也再次發(fā)表了開席講話,“感謝鄉(xiāng)親父老、感謝親朋好友,我今天倍感榮光,即使孤身在外,也一直莫忘記家鄉(xiāng),今天回來,就讓要回饋父老鄉(xiāng)親,大家一定要盡興,好,不廢話,大家開席?!?p> 一片喝彩聲落,桌上的筷子早已是迫不及待,奔向自己中意的菜肴。眾人吃相各異,喝酒的推杯換盞,喝飲料吃飯的喝粥的不一而足。各式眾生相面前,牛傳勇的兒子卻只是坐在席上,一口飯都不吃,他媽媽一會兒問他,吃這個吧,搖搖頭,又看到另外一個菜,這個不,這個你吃吧,也還是搖搖頭,不吃。
這時她妯娌挨過來,瞧我這蠢腦筋,也不知道你們吃什么,就做了這些個不合你們味口的。
“你不用管他了,平常在家里就挑食,怎么喂都不吃?!边^個一時片刻,他媽媽也不想管他了,“不想吃,就跟那邊的小朋友玩去吧。”才離了席,自己去玩了。
席間,牛傳勇吃得興起,筷子揮舞起來,“多吃酒,多吃肉,大家不要客氣?!?p> “我們今天都是沾了你的福氣,敬您一杯。”
“好,今天我高興,我?guī)Я藥灼棵┡_酒,大家都過來嘗一嘗。”
“這是國宴用酒啊,我?guī)滓姴荒娺^,幾多錢一瓶?”
“一千多一瓶,”
“這怎么吃得起,”
“話哩不要客氣,嘗個幾口,我給大家斟酒?!?p> “老板就是老板,做人就不一樣?!?p> “你們喝著,給我倒一碗這里的水酒就好?!?p> “你自己帶的酒怎么不喝?”
“我在外面喝慣了,還是自己家釀的酒好,香,好多年莫吃過,想吃?!?p> “怎么想到這個時候回來?”
“在外頭生了孫子,帶孩子帶著,心里終于還是想到了回家,沒想到家鄉(xiāng)修了路,不然早開車回家了。”
酒席過了一個鐘頭,牛傳勇酒過三巡,酒酣耳熱,兩張嘴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自己的打工經(jīng)歷,“我當時出去才十七歲,跑到廣東一開始像個叫花子,連飯都沒得吃,跑店里偷東西吃。好不容易在工地里當,還倒賣過盜版蝶片,什么都做過,最后沒辦法跑去學(xué)車,準備跑運輸,到了一個工地開車。也是我命里菩薩保佑,運氣好,遇到貴人,做了工地老板的司機。我腦子活,最后推薦我到一個熟人的建筑工地里管工夫,再后就自己做包工頭,就此時來運轉(zhuǎn),發(fā)家致富?!?p> 周圍聽得津津有味,“這次回來還準備,帶幾個家鄉(xiāng)人去他工地上干活呢,”牛傳勇說,“金好,銀好,不如家里人好,東親,西親,還是家里頭最親,人吧,越在外頭風(fēng)光,越是想念自己的老家。”然后到處分發(fā)了幾張名片,“誰要是想賺錢,拿著名片到廣州來找我,保證讓你們個個都能賺到錢,個個開上小轎車,”志得意滿。
桌上是一席,桌下亦是一席。村里的狗都跑過來搶食,在酒席下鉆來鉆去,甚至兩條狗之間還爭搶撕咬,吃酒的覺得礙事,就抬起一腳,正中狗肚子,狗負痛發(fā)出嗷嗷怪叫,逃開一陣,但很快受不了骨頭肉香的引誘,又鉆到桌子底下撕咬起來。
這天牛傳勇在人前掙足了面子,自然酒興大開,先是去各桌敬酒,各桌又回敬,少說也有幾十上百杯,喝了足足半晌,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牛傳武扶了已經(jīng)醉成一攤爛泥的老弟,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倒頭就睡,發(fā)出雷鳴般的鼾聲。
牛傳勇又呆了幾日,原本至少要住上一個月,但他的妻兒都水土不服,兒子回來沒兩天就感冒,所以只好與家里匆匆告別,再回廣東去了。牛傳勇一去,留下的不光是一個傳說,更像是一個炸彈,瞬間引爆了對城市、對外面世界的渴望。這件事帶給村民的震撼大過王志遠上大學(xué)當官。王志遠多少算個文化人,怎么說也是走的正路,是在幾千年傳統(tǒng)里,人人認可的正途明道,不會讓村民感到新奇,但牛傳勇不一樣,幾乎在一夜間顛覆了山村里人們過去的認知,想想成為牛傳武成為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
自此之后,那扇通向城市的門被徹底推開,走出山村的人越發(fā)多了起來,開始一個個走出去,涌向長三角,珠三角甚至是京津冀,北上廣深,各個省會,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甚至真有人拿著名片,追隨牛傳勇,但很快又另擇新主,說是把人當豬宰,活干得多不說,工錢也是各種拖欠,連累他老爹牛德禮也平白無故挨了不少罵,落了個忘恩負義的壞名聲,當然這都是后話。
牛傳勇畢竟是個例,可就是牛傳勝的兒子也回到村里的時候,買了臺彩電和一輛摩托車,然后篤篤地在村里四處馳騁炫耀。牛傳寶看到這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氣樣,心里泛酸,暗罵,“神氣什么呢,前幾年我有錢的時候,伊屁都不是?!钡职蛋档叵敫ィX得自己好歹是當過老板,發(fā)過財,等自己養(yǎng)好身體,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到時眼紅死那群狗養(yǎng)的。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和外面人打聽,去哪里打工好。有說廣東深圳的,人也多,可那邊聽說治安要亂,有說去上海的,有說去寧波嘉興的,那邊治安好點,但小生意比較辛苦。自己算來算去也沒確定主意。
然后跟羅梅試探說:“我想明年跟人到外面去打工,保證掙大錢?!?p> “你就是眼紅,別看有人賺錢,賠本的也有,牛傳富的兒子不就欠了一屁股債,過年的時候一大伙人過來要債。何況,你吃得了那個苦莫?!?p> 又嗆了回去,牛傳寶想自己身體確實是大不如前,也在省城吃過虧上過當,還有些怕,既然自己去不了,總要使個人去。之后除了念叨起羅梅目光短淺,婦人之見,就是慫恿羅梅把女兒送出去打工。
牛傳寶看著小玲在跟前轉(zhuǎn),個子已經(jīng)和羅梅相仿,“這樣大的人,還留在身邊做什么呢?!逼鸪趿_梅也是針鋒相對,“才幾大年紀,天天到田間地頭兩處忙,還不稱你的心了,都這樣了,還想要怎么樣。”
牛傳寶做事不達目的,善罷甘休,就天天拿眼晴瞪著小玲,“天天要吃要穿,一分錢都不肯出去掙。”
外面又響起了一陣摩托聲,是牛傳元的弟弟牛傳香回來了。近清明,許多打工的人都會回來祭祖。牛傳香出去打工算是比較早的,早些年一直生意失敗,沒掙到錢,連老婆要娶不起,但這兩年也翻了身,該添的東西都添了,氣象不同以往。
牛傳寶心里愈發(fā)不是滋味,許多人一打工就是蒸蒸日上,自己卻是一天不如一天,日日上門去問,賺了多少錢,外面做事行情怎樣,看著新添置的家電好物,反反復(fù)復(fù)地看,回來就在家里面說,“牛老五屋里兩個崽有出息,雖然不會讀書,做起生意來還是厲害。”
羅梅一直明白牛傳寶的意思,但只能裝做不懂,保護這個剛剛輟學(xué)的女兒,玲玲還小,根本沒到外出打工的年紀。
村里人打工基本只有兩條路,一是種菇,即到江浙或者廣州等地種平菇,然后到菜市場販買,已形成一道產(chǎn)業(yè)。其中有些人發(fā)了筆小財,比不上牛傳勇,也算是比較成功的。很多輟學(xué)的孩子也跟著走上了這條路,但牛傳寶家并沒有親戚在做這個生意,小玲的阿姨在外面開店,也遇到了困難,根本無法收容小玲。另外就是進廠,多數(shù)是去各種電子廠、紡織廠的流水線,很辛苦,拿死工資。
恰好此時,村里要分發(fā)扶貧物資。發(fā)放大會,原先是一場大戰(zhàn)。以前是為了一塊田,現(xiàn)為了幾件舊衣服,常常要動起手來,打個頭破血流。這些年打工賺錢的人多,這幾件衣服漸漸瞧不上了。不過牛傳定還是親自去領(lǐng),正碰上牛德勝。其實在患上所謂風(fēng)濕已經(jīng)一年多后,牛傳寶的病已基本痊愈,或者說原本就沒有病,只是受了點寒氣,經(jīng)由夏日的暑熱一去,早就十去八九,犯不著追著不放。
可牛傳寶始終耿耿于懷,因為想到別人打工來的風(fēng)光,不是牛德勝耽誤了牛傳寶外出打工,說不定他已經(jīng)出去打工掙大錢了。
見到牛德勝,就是挑釁,對發(fā)放衣服的村干部說,“你把這么好的衣服給他,這么差的給我,瞧不起我是么?!薄耙路前错樞蜃ヴb揀的,他輪到前啊?!?p> “伊是什哩人,比我多幾斤幾兩,就排在我前面?!?p> 牛德勝開腔,“你今朝是想惹事是不,我歲數(shù)比你大一輩,排不到你前面是么?!?p> “多長哩幾歲,多長了一肚子壞水?!?p> “你話什哩卵事,我再壞也沒你壞?!?p> “你不壞會給人家下套,廢了人家的腳莫?!?p> “原來是各回事,一件小事記仇到現(xiàn)在,我才不要這幾件破衣服。有的人一年多不做事,窮得沒衣服作哩是么,那給你,我還不稀罕要?!?p> “你話什各,再話一句試試,看我不打你?!?p> “你打啊,怕你不敢打。”
牛傳寶真抽了一巴掌,但沒敢使力。牛德勝發(fā)飚,“你敢站到不要動,看我不打死你,”拿了根木頭,追著牛傳寶打,牛傳寶跑回家關(guān)了門。牛德勝推不開門,便在外頭叫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要是敢出來,看你還有沒有命回去?!?p> 圍繞這件事,家里又是雞犬不寧,吵個不停,牛傳寶幾日里也沒個好臉色,把氣都撒在家人身上。自己也怕了,不敢出去,在屋里越想越氣。“什么時代,伊牛德勝還敢說我屋里窮,一個窮光蛋敢說我屋里窮?!币惶煸顼?,看到桌上只有兩個素菜一個湯,突然發(fā)作,“都是一屋里的賠錢貨,連菜都吃不起?!币话严品俗雷樱P子跌落在地上,摔了個細碎。
“都不要過了,一家人全是廢物,全都死出去吃西北風(fēng)?!?p> 兩個孩子看到這一幕,被巨大的聲浪震在原地,一動不敢動,羅梅看牛傳寶火氣稍息,“你們幾個吃點粥算了,”
聽了母親的話,才起身去灶上的大鐵鍋里盛了點粥,一個人縮在一角飲咽。
羅梅也不敢過去勸,默默地收拾地上潑掉的菜、打碎的盤和碗。“你們兩個吃完了就出去,你們爸爸發(fā)神經(jīng),不要管他?!?p> 等到了中午,羅梅才敢問,“你什哩意思,要發(fā)這么大的火。”
“我決定了,讓小玲仔出去打工,不肯去也要去,由不得伊,綁也要綁出去。”
“小玲還小啊,況且現(xiàn)在要出去也沒個人跟,你讓她一個人出去流浪是莫?!?p> “牛傳香不是還沒走莫,就跟伊去?!?p> “牛傳香這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沒什哩正經(jīng)的?!?p> “那怎么樣,一屋里人餓死是莫,我話定了,哪個敢吵我就打哪個。”
母親哭喊起來,“你這哪是讓女兒打工賺錢,你這是賣女兒啊。”
“我不管,讓伊出去就讓伊出去?!?p> 小玲也爆發(fā)了,“好,爸,你嫌我不會賺錢,可我做得還不夠嗎,每天忙早忙晚,哪一天閑過,”她堅毅而決絕地說,“你嫌我,出去就出去,我早不想在這個家呆了,省得受你的氣,這個家讓我感受不到一點溫暖,你不喜歡我這個女兒,我就走,再也不回來了?!?p> “那好,不要回來就不回來,最好永遠不再回來了,我才不稀罕你各女仔?!?p> 母親還在努力勸,退一步講打工也要找個熟人親戚有個照料,打電話給妹妹羅蘭。羅蘭也為難,“不是我不想讓外甥女來,我現(xiàn)在也不好過,剛剛的店面退沒了,欠的房租都沒給,跑到上海去,自身難保,沒有辦法啊?!?p> 眼看木已成舟,在這個家里,不論大事,一旦牛傳寶決定了的事情,就沒有挽回的余地。
羅梅抱著哭泣的小玲,“唉,你也看到了,你爸想錢想瘋了,非要帶你出去。媽媽沒用啊,自己屋里的子女沒一個保得住。”
小玲偎依在母親身旁說,“媽,那就讓我去吧。”
“本來想讓你跟阿姨去的,但你阿姨最近也出哩事,牛傳香伊屋里人沒幾個心善的,你出去一定要多長兩個心眼,外面的世界太復(fù)雜,另外你姨那邊的電話我也會給你留一個,有事打你阿姨的電話?!?p> “曉得哩,我也預(yù)料到了,遲早是要出去的,現(xiàn)在家里情況一天比一天差,接下去就要過不去了,可田里的事就靠你跟哥哥、弟弟,忙不過來?!?p> “你不要管了,今年死也要拖牛傳寶下水作田,我們命苦啊,做媽的沒能幫你什么,自己受了一肚子氣,還連累了孩子,這么多年過來,我也沒辦法,只能忍,都是命?!闭f完兩個人仍舊垂淚,小玲離家打工的事,也就這樣定了。
在這一切的變故之前,小波更像個局外人,他距離小學(xué)畢業(yè)也就一兩個月了,未來的求學(xué)生涯會走向何方,也增添了重重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