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少爺弒父一案已去近半月,紈绔一世的錢栩在街市被問斬,前去圍觀的人們都因為沒有看到或者聽到錢家少爺臨死前的畏懼和懺悔,心中倍感失落。就是那劊子手一刀砍下,眼看著錢栩死不瞑目的腦袋咕咚墜地,這心中也不曾覺得解氣,便宜這小子了。
此外,原本侍奉錢家數(shù)十載的管事不知所蹤,下人們奔走四方,已成無主之地的錢府被許正舟毫不費力的盤下,收做家產(chǎn)。
也是直到許家人開始收拾舊府物件時,才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錢家媳婦鳳青自刎于供奉錢家世代的靈堂數(shù)日,死相凄慘,一尸兩命。
至于街市劉小二,早就從馬掌柜的床上下來,可以干活了。偶爾也會聽店里客人和馬掌柜說起錢府之事,特別是到許家賭場什么的,懷孕女子,紈绔少爺?shù)?,越聽越熟悉,后來多方查證,才知道,當(dāng)初害自己躺在床上那么多天的可恨之人居然就是鬧得街市沸沸揚揚的錢栩。
馬掌柜知曉這件事后,嘴上說著惡人有惡報,但實際上又借機(jī)把自己如何在案件中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事跡又講了一遍,以至于聽得已經(jīng)耳朵快長繭的劉小二,后來一聽到馬掌柜吐出當(dāng)初二字,就心知,不好,快跑。
不過,雖然恍恍惚惚中大仇得報,但是劉小二還是會在窗邊偷懶時,想起,那個捂著肚子,跪在賭場外哭訴的女子,還是會時常浮現(xiàn)黃衣少爺腳踢自己媳婦的畫面,他就這么死了,可是為什么她也這么死了?
蒙流醒來之后,他第二天身體就已經(jīng)恢復(fù),可以去街市干活,那會兒劉小二剛剛能下床,卸下跑堂重任的蒙流終于回到一直心心念念的后廚,繼續(xù)和那些菜刀雕花過自己的小日子。
一個人在后廚砧板勤勤懇懇練刀一天,不覺疲憊。掌勺老廚會在旁邊看著蒙流如何進(jìn)行那些細(xì)膩刀工,常常自己都看累了,但蒙流依舊帶著和煦的微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或許蒙流不知曉,自從他轉(zhuǎn)醒歸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這個孩子似乎有那么些變化,待人接物不復(fù)稚嫩,反而有些難言的自然和坦蕩。
要說半月以來,最欣喜的人當(dāng)屬大地主宋紹丘,許家兄弟輕松擺平錢家,自己還能順勢拿下錢家所有田地,而且趕巧不巧,月底就是這宋地主的五十大壽,可以稱得上雙喜臨門。
屆時,宋紹丘會邀請白牛縣城周遭各種有頭有臉的人物前來赴會,草草算來也有六七十桌的規(guī)模。
而最為忙碌的人,應(yīng)屬宋家管事,近日各處奔走聘請五十大壽的廚子,就連街市門口的小酒攤也跑了一趟,馬掌柜聽聞有如此體面活兒,二話沒說就通通映襯下來。
酒攤掌勺的老廚,當(dāng)即被宋家管事請去宋府商量大壽菜品,聽到宋大地主的名字,蒙流停下了手中的刀,也想要跟著一起去,畢竟他還從未見過白姐姐的夫婿和住所。
馬掌柜本想攔著蒙流,不讓他去,這種大地主家還真以為是可以撒丫子跑的田地了?也只是掌勺老廚說孩子去見見世面也好,馬掌柜才一臉不情愿地點頭,但依然不忘警告蒙流莫要惹什么事端,丟了酒館顏面。
帶著一大一小倆廚子離開街市前,宋家管事還跑了一趟三夫人的豆腐鋪子,說老爺吩咐,這幾日街市攤子關(guān)幾天,回宋府好好服侍老爺一段時間,讓三夫人這就隨他回去。
宋家管事做人做事十分謙卑,說話也常常帶著溫吞腔,在白姑娘的眼里,這個為大地主做牛做馬的管事,說不上太多喜歡,但也并無惡感。
掌勺的老廚早聽聞豆腐白家的女兒生得標(biāo)致,今日一見,確實稱得上美人二字,只不過冷了點,轉(zhuǎn)念再一想,好像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jì),還要和一個五十歲的老男人同床共枕生孩子,若換成自己閨女,能幸福嗎?
躲在掌勺老廚身后的蒙流,聽到白姐姐聲音,嘿的一下從廚子身后跳出來,嬉笑道:“白姐姐,白姐姐?!?p> 原本有些拒人千里的美人兒,看到許久未見的蒙流如此熱情向自己打招呼,美目微放,走到蒙流身邊,蹲了下來,親昵地捏了捏蒙流的臉,“流兒,你好久沒來姐姐這里買豆腐了?!?p> 蒙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說話。
掌勺老廚沒想到蒙流居然和他口中白姐姐的關(guān)系如此要好,宋家管事更是第一次見到三夫人笑得如此開心,也有些驚訝,只不過他畢竟是當(dāng)大管事的人,怎么個想法在心里兜一圈就好了,絕不敢放到明面上。
白姐姐拉著蒙流的手跟在管事身后,倆人一路行去,話語不斷。
宋紹丘是白手起底的大地主,原本是這邊邑城鎮(zhèn)的一個小潑皮,和那個許正舟結(jié)拜大有臭氣相投的意思,若不是踢得一手好蹴鞠,還會一點點刀槍棍棒,被當(dāng)時肅州知府的小兒子陸之章收做義子,否則哪能有如今這般富貴身份。
官場上向來不溫不火的陸之章用了短短十年就從白??h縣令坐到了肅州司馬一職,成了真正的肅州軍伍一把手的實權(quán)人物,若說是吃爹老本,有,但想要成肅州軍界一把手,可真要點手腕。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留在白??h的宋紹丘直接圈了大片土地,當(dāng)起了地主。哥哥都起來了,總要拉弟弟一手。
衣衫襤褸小半輩子的許正舟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錦衣玉食的一天,在白??h縣城和相鄰的街市都有開設(shè)賭場,對這個茍富貴,無相忘的大哥真是千依百順,此番錢家覆滅,二話沒說,什么錢財珠寶,良田好地統(tǒng)統(tǒng)獻(xiàn)給了宋紹丘。
從街市到縣城約莫要走上半個時辰,這也還是蒙流第一次離開依山而建的街市,從北門出不遠(yuǎn),回首便可見身后青山的全貌,而北邊沒有青山障目后,放眼望去,盡是平坦田地。
蒙流的頭耐不住般四處張望,走在前面的宋家管事只是時不時會環(huán)視一番廣闊地皮,并不言語。白姑娘和掌勺廚子只管走路,三個大人心里都明白,這么一片都是宋家人的私產(chǎn),至于這龐大資產(chǎn)看在各自眼里到底作何想法,便不得而知了。
臨近縣城,早已豐收的土地上可看到一些紅黃相間的谷倉,蒙流瞧見在一個谷倉的后面,躲著一個穿著粗布衣的莊稼漢,他小心翼翼地望著這里,另外他還發(fā)現(xiàn)一直拉著他手的白姐姐腳步也慢了下來,或許旁人不知,但是蒙流感受得真切。
與此同時,宋家管事也注意到了這個青年人,遠(yuǎn)遠(yuǎn)地叫道:“豆子,谷倉弄得差不多了,今天來我這兒喝點酒吧?!?p> 莊稼漢身形從谷堆里出來,身材健碩,皮膚黝黑,五官面貌并不突出,卻顯得十分剛健。腰上纏著些捆縛干草谷倉的繩子,對一行四人招了招手,“老金,沒錢買酒了,怎么說都是要你請的?!?p> 從頭到尾都未開懷笑過的管事,此刻笑得很是隨意,“豆子,你才買過幾次酒啊,哪次不是我這老頭在買的酒?”
遠(yuǎn)處的莊稼漢笑了起來,管事也笑了。蒙流轉(zhuǎn)頭望向那個白姐姐,疑惑道:“白姐姐,這個哥哥是誰啊?”
白姐姐小吸一口氣,想了一會兒,輕輕指了指走在前面被男子稱為老金的管事,小聲道:“那個黑黑的哥哥是金管事的義子,叫豆子,當(dāng)初金管事不慎被毒蛇咬傷,流落街頭的豆子哥不顧危險,為金管事吸出蛇毒。膝下無子的金管事便把他收做義子,見他有幾分力氣可以做農(nóng)活,就和宋官人求了些田地?!?p> 盡管白姑娘說話已經(jīng)很小了,但哪里逃得過這八面玲瓏的金管事耳目?不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白夫人所言人盡皆知,并不打緊。
蒙流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去看那個健碩的莊稼漢。陽光打在他的肌肉上,線條十分分明,莊稼漢叉著腰,向蒙流咧嘴一笑,揮了揮舉得不高的手以示再見,蒙流也招招手還禮。
一行四人就這么幾句簡單含蓄,倏忽走過莊稼漢,只不過無人知曉,有一個女子總是忍不住會回頭相望。
高大挺拔的城墻把白??h縣城緊緊圍住,幾乎肅州邊境到達(dá)縣級的城鎮(zhèn)都會造內(nèi)有箭樓、門閘、雉堞的甕城,用于防備突如其來的危機(jī),白牛縣也不例外。
穿過讓人倍感膽顫的甕城,金管事領(lǐng)著三人直奔宋府,到宋府門口,蒙流才知什么是大戶人家,門口坐有兩只威武石獅震懾家門。光是那朱紅正門便都快趕上蒙流自家院子了,更別提旁邊還開有兩小側(cè)門,頂上還分有三只跑獸,精雕細(xì)琢不似俗物,正中赫然擺放著肅州司馬陸之章親題的牌匾。
蒙流自知身份,悄悄地把所有的震撼都放在心里,金管事在門口十分客氣地請白夫人走正門,自己帶著蒙流和掌勺老廚過左側(cè)門去偏廳議事。早在進(jìn)城里后,白姑娘便沒有再牽著蒙流的手,就是怕自己這身份給仍然是孩子的蒙流帶來什么麻煩,自己真護(hù)不住他,離別時并沒有刻意道別,只是好像恢復(fù)了往日清冷模樣,從最大的朱門進(jìn)府。
捻熟人情世故的金管家看在眼里,心里自如明鏡,女子入朱門,哪里是一件十足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