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德川秀忠的見面,就是在這座宏偉的城堡中進行的。
許多年后,當寒冰回憶起這個溫暖、晴朗的冬日午后時,發(fā)現(xiàn)自己命運的扭轉正是發(fā)生在那一天。
不過當時的心情,只有淪落異國的沮喪和彷徨,絲毫沒意識到生命的起伏并不如你表面看到的那樣,或許你認為的幸事不一定是幸事,壞事最后也不一定是壞事,人生就是這樣禍福相依,得失難料。
那天的寒冰走在一條漂亮、寬敞的木質長廊上,長廊好長,一眼望不到邊際,涂過油漆的地板被擦得一塵不染,光亮如鏡,以至于寒冰悄悄蜷起腳趾,低著頭,生怕自己的臟襪子在地板上留下腳印。
多年后,寒冰也回憶起這個情節(jié),認為膽怯源于自卑,黑山白水出來的土妞進了將軍府,不自覺的漏了怯,畢竟年少。
再后來,多年的沙場磨練、橫刀立馬早已讓寒冰習慣俯下身去看人,曾經(jīng)稚嫩、窘迫的心,已在鮮血和戰(zhàn)火中冷卻堅硬,那抹羞澀、膽怯的少年心性,早如過眼云煙,不復還了。
蔣明溪沒注意這個,一路張望,覺得府邸雖大,擺設卻簡樸,就算自家在京城的宅院,也比這里豪華幾分,侍衛(wèi)帶兩人走進一間整潔、素白的房間,用簾幕隔開的側間,擺放著一床寬大的躺椅,一位全身素白的公子側躺在上面,約二十七八,一手指支著頭顱,一手握著本書,出神的看著,一頭長及腰間的秀發(fā)不加束縛,松散低垂著,如雪般的皮膚,細長的丹鳳眼,紅潤的嘴唇,修長白皙的指尖,仿佛美女臥榻,靈動柔美。
中年侍衛(wèi)走上前行禮,主人見蔣明溪和寒冰來了,放下書,似笑非笑得望著他們,嘴角一抿,現(xiàn)出兩個酒窩,站起身來,向他們走來,腰有節(jié)奏的的微微擺動,腿有點軟似得,來到兩人面前,打量著蔣明溪,翹起兩只手指,從懷中夾出一塊令牌,遞到眼前,正是蔣明溪那塊錦衣衛(wèi)的腰牌,不是被當了嗎?怎么跑到他的手里了呢?
寒冰低下了頭,心里微微動容:“水蛇腰,蘭花指的男人?第一次見到呀”,寒冰出身東北,所接觸的男性都是粗獷大漢,哪見過這樣的,作為男人,蔣明溪也很漂亮,可寒冰覺得蔣明溪是那種俊秀、陽光的帥氣,而眼前的這個陰柔的男人簡直美得嬌艷欲滴,邪魅性感。
他對蔣明溪似乎很有興趣,開口道:“大明錦衣衛(wèi)?為何會在這里?”,竟然一口標準的京腔,聲音柔和悅耳,恰如其人。
蔣明溪聽見漢話,有些驚訝,沉聲答道:“在下海上航行,遭遇風暴,死里逃生,漂流至此,天意弄人,一船人只剩我們二人,在這里,語言不通,言行不納,造成一些沖突,那天沖撞了閣下的馬車,實在抱歉!”
“呵呵呵,你不但沖撞了我的馬車,還搶走了我的馬!”男人笑道:“茫茫大海,能夠活下來,閣下真是福大命大,看來天意如此,讓你我有緣遇到,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漢人了,”說著說著,竟有些惆悵之意,又道:“還沒問二位如何稱呼?”
“在下姓蔣名明溪,這位是我弟弟寒冰?!薄俺环剑魅魰韵?,好名字,在下德川秀忠,”,德川秀忠的一雙美目一直在蔣明溪身上轉悠,對寒冰只是一掃而過,寒冰則在一旁瞪著大眼睛打量著這個陰柔的男人。
此時,日本時局動蕩,豐臣家族和德川家族兩雄爭霸,本來,豐臣秀吉經(jīng)過幾十年的浴血奮戰(zhàn),一統(tǒng)全國,大權在握,更被尊為關白,百官之首,德川家康只是他的一個下屬。
可惜,接連的勝利讓他野心膨脹,令利智昏的發(fā)動了侵略朝鮮的壬辰之戰(zhàn),并死于此戰(zhàn)中,剩下老弱殘兵和孤兒寡母,而后,德川家族經(jīng)過十幾年的隱忍和經(jīng)營,勢力早已遍布全國,如日中天。
日本沿襲千年的天皇,在這亂世中,無權無力,淪落到賣字畫維持生計,神武天皇的后裔,高貴無比的血統(tǒng),現(xiàn)在卻被兩個農民之子踩在腳下,不知日照大神會作何感想。
蔣明溪現(xiàn)在并不明白德川兩字的分量,只是對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很感興趣,不禁問道:“閣下的漢語說的如此流利,曾到過我大明嗎?”
男人微微一笑:“何止到過大明,我年少時被父親送往貴國求學,在那里度過了我的少年時代,師從顧憲成,您認識嗎?”
蔣明溪面色不禁一變:“顧憲成?、顧涇陽?,東林書院?”,
“對!對!我的老師名憲成,字涇陽,很有才華,在江蘇的東林學苑講學,門下弟子多達千人,您在朝中也聽過是嗎?現(xiàn)在名氣很大了是嗎?我那時候只是個小書院,但有很多知識淵博、受人尊敬的老師!”
許久沒聽到故人的消息,德川秀忠興奮起來:“在東林書院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顧先生的教誨讓我受益匪淺,銘記于心。閣下在朝為官,接觸各地官員,知道我的老師還健在嗎?東林書院現(xiàn)在如何?我還有很多很有才華的同學,您聽說過嗎?”
蔣明溪心頭苦澀,東林書院,多大的名頭,顧憲成無錫竹林講學,抨擊時政,培養(yǎng)了無數(shù)名仕,入朝為官,可宦海浮沉,與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爭權奪利,多少東林子弟慘死于魏忠賢之手,多少東林鐵骨在東廠的牢獄中受盡苦刑、寧死不屈,如左光斗、楊繼盛等忠臣,直到天啟帝病死,崇禎帝繼位,鏟除閹黨,才為迫害東林黨畫上了句號,此時東林黨人也已死傷殆盡了。
東林黨與閹黨的黨爭持續(xù)多年,互相攻擊,影響朝政,嚴重消耗了明朝的內需,這是后話了,對于蔣明溪這種在“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思想下成長的人還是很同情東林黨人的,于是就向德川秀忠講述了這些年東林黨人在大明朝廷的遭遇,德川秀忠早已料到他的老師和同窗們非池中之物,定會有所作為,可沒想到竟是如此的慘烈,聽完,臉色黯然,半響不語,最后只有一聲長長的嘆息,望著蔣明溪不禁生出心心相惜之意,挽住他的手,說道,“今日有緣讓我見到閣下,如同見到故人,感覺分外親切,就在我這府邸用餐吧,在下不才,身邊有一些頗有才華的家臣,想給閣下引薦一下”,這話正中蔣明溪下懷,早吹夠海風了,既然無法回國,只能暫時找個落腳地,隨遇而安了。
看這人應是倭國有頭有臉的人物,同時好奇,倭寇中的才識之人是個什么樣的。
蔣明溪和寒冰隨德川秀忠來到飯廳,主人的位置位于東側正中,兩側的茶幾旁坐了幾個人,見主人進來紛紛站起行禮,德川秀忠擺擺手,攜蔣明溪走了進去,寒冰緊跟其后,坐在了離主人最近的一張桌子,
侍女開始上菜,飯菜很精致,主要是米飯和魚肉做成的各種點心,有的還有魚籽灑在上面,寒冰饑腸轆轆,拿起一個放入嘴中,味道冰涼鮮美,隨后碰上了蔣明溪的大白眼,真沒見過這種女人,主人還沒動筷子,就吃上了,這個山炮,德川秀忠微微一笑,不以為意,端起酒杯,說了一席話,蔣明溪和寒冰一句沒聽懂,隨后舉杯干了。
蔣明溪只覺這酒清淡微甜,遠沒有中原白酒的濃烈醬香,回頭一看,寒冰也干了,舔舔嘴唇,似乎覺得好喝,又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毫不客氣的邊吃邊喝起來。
德川秀忠用漢語向兩人介紹在座的人,為首的是一個黑臉大漢,四十多歲,名叫岡本多剛,是德川家的老臣,岡本多剛微微一點頭,什么也沒說。第二人又高又胖又白,頭發(fā)卷曲著高高梳理個發(fā)髻,有點像封神演義中的雷震子,兩只手抱在胸前,斜眼看著蔣明溪,一副牛氣沖天的樣子,那兩只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德川秀忠介紹此人叫池田恒興。
第三個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帶個黑罩,剩下的那只眼睛陰冷的看著兩人,讓寒冰想起中原的一句話:“咬人的狗不叫”蔣明溪記住了這個人名叫叫做伊達政宗。
第四個人是個青年男子,黑紅的臉,他對蔣明溪微微一笑,目光卻一直在寒冰身上轉悠,此人名叫松下本多,最后德川秀吉順便介紹了一下身邊的那個侍衛(wèi)長,犬養(yǎng)平忠,蔣明溪一愣,犬養(yǎng)?
池田恒興首先起身搖頭晃腦的說了一席話,德川秀吉對蔣明溪說道,池田先生很榮幸見到大明國來的武士,很想和閣下切磋一下。
這一點蔣明溪早就料到了,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德川秀忠肯定想看看他的本事,不過蔣明溪打內心反感倭人,不屑于去較量,于是,伸手一指寒冰,說道:“這是我弟弟,他的武功是我教的,雖然不成大器,也勉強說得過去,池田先生若不介意,請先和我的徒弟切磋一下吧,如果過了他這一關,再和我比試也不遲,”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德川秀忠一愣,面帶不悅。
寒冰吃飽喝足,拍拍手一躍而起,斜眼看著池田恒興。
看來她也早已料到了,池田恒興滿臉通紅,拿起一柄長刀跳了出來,長刀的刀鞘通體黃金,上面鑲嵌了各色寶石,很是珠光寶氣。
池田恒興得意得摸了摸心愛之物,緩緩拔出,刀刃寒光一閃,確實是好刀,對待寒冰這么一個孩子竟然用這么鋒利的寶刀,還好意思叫切磋,蔣明溪冷笑一下,對德川秀忠說道:“那也借我們一樣武器吧,”
話音剛落,松下本多站起身來,接下佩劍,遞給寒冰,寒冰抬頭看了看蔣明溪,接了過來,面無表情的走到了場地中央。
池田恒興望著這個身高還沒到他肩膀的“孩子”,猙獰一笑,目露兇光,雙手握住長刀,緩緩舉起,大喝一聲,不過,沒等喊完,寒冰人影一晃,已到身前,當頭猛劈下一劍。
池田恒興沒想到瘦弱、單薄的寒冰會有如此的爆發(fā)力,堪堪翻身一滾,躲開了寒冰的第一劍,寒冰的第二劍已斬了下來,池田中興大喝一聲,舉起長刀,一刀隔住,一躍而起,向寒冰攻去,滾胖的身軀打斗起來非常靈活,只見兩人你來我往斗了幾十招,寒冰輕盈迅猛,池田恒興沉穩(wěn)靈活,寒冰使刀使慣了,總用劍去劈池田恒興,池田恒興舉刀橫檔,寒冰眼中綠光一閃,借著刀隔著劍的力道,突然出腳,踢中池田恒興的肚子,池田恒興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種不要命的招式,踉蹌向后退了兩步,
寒冰是屬狼的,狼是這世界上最堅忍的動物,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嗅得一絲氣息,刷刷猛攻出數(shù)劍,快的令人眼花繚亂,最后一劍劈向池田中興的下盤,劃傷了小腿,趁他抵擋的那一刻,猛的一腳,踢中了他的右手,刀飛向空中,寒冰躍起接住。
蔣明溪松了一口氣,寒冰是拜月教的少年死士,從小接受的就是打斗和死亡,自己對她還是挺有信心的,德川秀忠鼓起掌來,池田恒興此時臉漲得快能滴出血來,寒冰對他說:“我打敗了你,這把刀不錯,歸我了”,
池田恒興眼睛噴火,狠狠的盯著寒冰,寒冰并不理,橫刀一指,“下一個是誰?”兩旁寂靜一會,松下本多站了起來,來到場地上,向寒冰微微一笑,“我叫松下本多,看來你不喜歡用劍,而喜歡用刀!”。
寒冰并不答話,將手中的劍扔給他,松下本多收起笑容,捏了個劍訣,舉劍進攻,蔣明溪發(fā)現(xiàn),這個松下本多年紀頗青,三十歲上下,出手不如池田恒興那般威猛,卻柔中有剛,剛中有柔,步步為營,攻取兼?zhèn)?,寒冰的快刀占不到便宜,寒冰也不急,全神貫注的與他周旋,等待就會有機會,寒冰身體輕盈,刀速快如閃電,像條小魚似得在松下本多周圍穿插,時間一長,松下本多漸漸有點不耐煩了,故意露出了幾次空門,寒冰一刀攻入,松下本多中途回身回劍,直逼寒冰命門,寒冰收刀不及,猛折下腰身,手里已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射向松下本多,那是寒冰一直藏在靴子里,天天用它切魚的,松下本多仰頭躲過飛刀,劍頭一偏,與寒冰的刀相撞,寒冰不由得向后急退幾步,松下本多大喝一聲,舉劍劈出,寒冰從地面劃過,自下而上的踢向松下本多,寒冰在下,松下本多在上,本是能夠刺中寒冰的,可竟猶豫了一下沒有出刀,機會瞬間而逝,寒冰騰地翻身躍起,手中的刀自下而上劃出,松下本多向后退去,寒冰的刀法何其快,只聽嘶的一聲,衣袖被寒冰刺中,寒冰并沒有乘勝攻擊,向后一躍,遠遠跳開,站在一邊,面無表情的凝視手中的刀。
松下本多苦笑了一下,報了一下拳,德川秀忠笑了笑,鼓起了掌,蔣明溪重新打量起了松下本多,他方才讓了寒冰一招,不知為何,此人功夫內外兼修,卻又藏而不漏,謙遜近人,讓人捉摸不透。
伊達政宗站了起來,他的武器是一把長長的戰(zhàn)刀,古樸、漆黑,唯一的一只眼睛,冷冷的看著寒冰,他不但少了一只眼睛,腿也是瘸的,一瘸一拐的走著,可卻走的很慢,很穩(wěn),寒冰橫刀在胸前,看著伊達政宗慢慢的靠近,心里升起一絲不安的感覺,此人又瘸又瞎,渾身卻沒有一絲破綻,尖刀在地面上劃過的嘶嘶聲,如螞蟻啃噬著神經(jīng),高度的緊張使寒冰的眼睛都已瞇成一條縫,突然,兩人同時向上躍起,出刀,鐺的一聲,火光四射,不停歇的,猛的砍出第二刀,第三刀,一瞬間,兩人已攻出數(shù)十招,寒冰已連戰(zhàn)三人,出刀有點停滯,斗了幾個回合,當兩人輪刀砍在一起時,伊達政宗咧嘴沖寒冰一笑,丑陋的嘴臉硬生生的裂開,如地獄來的惡鬼,
寒冰的心一顫,這一顫,伊達政宗刀鋒翻轉,直逼過去,寒冰回身格擋,伊達政宗的瘸腿竟飛快的踢出,寒冰躲閃不及,咚的一聲,正中后背,就在此時,蔣明溪一躍而出,攻向伊達政宗后面,蔣明溪沒有武器,只憑肉掌,掌風去勢快如閃電,伊達政宗來不及回刀,出掌硬生生接了蔣明溪這一掌,蹬蹬蹬,后退幾步,一身狼狽,滿臉通紅,心煩氣躁,血色翻涌。
蔣明溪沒給他喘氣的機會,揮掌上前,伊達政宗也大喝一聲,舉刀砍了過來,兩人斗在一起,蔣明溪內外兼修,從小師從多位名師,掌風凌厲,縱橫揮霍,行若游龍,翩若飛鴻,隨風就勢,飄忽浮沉,伊達政宗不敵,漸分高下,一個措手不及,被蔣明溪擊中瘸腿,雖被擊中,可伊達政宗并不倒下,反而將瘸腿踢出,當做武器,蔣明溪對這個瘸腿有氣,又使勁給了一掌,掌風剛到,但覺有異,硬生生的停住了掌,回手攻向他的下肋,打得伊達政宗蹬蹬蹬后退幾步,撞倒了身后的桌子,菜肴、酒水灑了一地。
伊達政宗的瘸腿鞋里隱約白光一閃,蔣明溪心頭一沉,回頭扶起寒冰,伸手一摸,寒冰后背已經(jīng)滲出了血跡,蔣明溪心頭氣惱,倭人果然卑鄙無恥,正想過去再教訓教訓這個獨眼龍,德川秀忠站起來,鼓起掌,周圍人也鼓起掌來。
德川秀忠來喚來侍女,為寒冰止血、包扎,贊嘆道:少年出英雄,小兄弟年紀輕輕,卻能連戰(zhàn)我三員大將,你,今天,在我德川家,不錯,不錯,轉而投向蔣明溪,笑瞇瞇的說道:“貴國有句話叫名師出高徒,貴國還有句話叫三生有幸,這兩句話就是今天我遇到先生的心境”看到蔣明溪臉上因寒冰受傷不悅的神色,并不尷尬,而是誠懇的說道:“刀劍無眼,殺戮無情,戰(zhàn)場上豈能柔腸百轉,強者為王,敗者為死,雖是比試,也是全力以赴,死傷自認,這才是武士精神”,
蔣明溪心想:“你們以多欺少,還振振有詞的,臉皮夠厚的”,沒有搭理他,德川秀忠看著寒冰手里還拿著池田恒興那把綴滿珠寶的刀,說道:“這把刀太貴重了,選美還行,不適合殺人,還給他吧,來,小家伙,我送你一把真正能夠與武士相配的戰(zhàn)刀”。
寒冰也用不慣這把綴滿珠寶的刀,聽罷說句:“還你”扔給了池田恒興,池田恒興滿臉通紅的接住,恨恨的瞪著寒冰。
德川秀忠領著蔣明溪和寒冰穿過曲曲長長的走廊,這里曲折幽靜,景色自然,高低錯落的建筑,臺館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寒冰暗暗記著道,擔心一會再打起來可別迷路了,一路上不時碰到侍女行禮,三人來到一座古樸的廟宇門前。
推開門,飄出一股子淡淡的熏香味,房間里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刀劍,這里竟是一間武器閣,德川秀忠從墻上摘下一柄戰(zhàn)刀,刀長約3尺,裹在一個暗紅色的鯊魚皮鞘里,初見,并不起眼。
德川秀忠說道:“武器是用來殺人的,真正利器只應與鮮血為伴,俗不可耐之人才會用珠寶來匹配寶刀”慢慢拔下刀鞘,只見此刀赤紅流光,寒氣逼人,真是一把好刀,
德川秀忠看著寒冰,問道:“喜歡嗎”?寒冰沒有做聲,眼睛卻瞄向了蔣明溪,蔣明溪笑了笑,寒冰這才接過,是只覺入手頗重,“此刀出自信濃川,為大師風間所鑄,刀名:殘陽”。
“殘陽泣血”,蔣明溪喃喃道。
“不錯,殘陽泣血,暮靄笙歌,此刀不祥,它的每一位主人都是赫赫有名的英雄,結局卻都死于非命,也有高僧曾說,不詳乃紛亂,此刀為亂世之刀,注定劫難蒼生”
德川秀忠意味深長的看著蔣明溪:“鋒利的刀刃不一定只會傷人,未必不會傷己,先生的徒兒少年英雄,我今天很是喜歡,贈與寶刀,忘先生好好教導徒兒,祥與不詳,并不在刀,而在人心!”。
蔣明溪抬頭看了看德川秀忠,覺得這個倭人說的話,半儒半禪,令人品味,莫名出一絲好感,客氣道:“如此好刀,太貴重了!”
德川秀忠回頭看了一眼兵器閣,“這間屋子里的武器,每一件都是上古名劍,都赫赫有名,可又能怎樣呢?如今還不都老老實實的躺在這里嗎?這個世間沒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變,能永遠高高在上的,德川秀忠看了一眼蔣明溪,一字一句說道,或許這里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替代”,最后這句話說的蔣明溪摸不著頭腦,刀劍會被替代嗎?被誰替代?而寒冰更是一臉茫然的聽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
十年后,當蔣明溪浴血奮戰(zhàn)在大廈將傾的明王朝的最前線,孤立無援,彈盡糧絕之時,朝堂上的群臣在危急存亡之際只會互相傾軋,中飽私囊,對前線的失敗,只會推卸責任,互相攻擊之時,蔣明溪絕望的明白了德川秀忠話語中替代的意思了,是啊,朝代更迭,世事滄桑,什么都會變的,世間,最強大的不是武器,而是人心!
傍晚,日本江戶城中的一幢宅子中,蔣明溪為寒冰包扎傷口,傷口在背部,當蔣明溪提出為她包扎時,寒冰默默的脫掉衣服,只穿一件肚兜,趴在榻榻米上,干脆的令蔣明溪愕然,這是女人嗎?不應該害羞嗎?
傷口并不深,清洗一下,上點藥包扎一下,蔣明溪努力不去看寒冰潔白剔透的背脊,努力不把寒冰當做女人,努力告訴自己寒冰是拜月教煉制的殺人機器,可這些天和寒冰的朝夕相處中,寒冰的懂事和承受卻讓人心生憐憫。
今天寒冰力戰(zhàn)三敵,默默的配合自己,受了傷一聲沒吭,這個小女孩是怎么被調教出來的,蔣明溪脫下衣服,蓋在寒冰身上,走了出去。
屋外面,庭院中的一棵不知道什么樹零星的掛著幾片葉子,樹干很粗,應該很有年頭了,這是德川秀忠贈給蔣明溪的一處住所,位于征夷大將軍府邸旁側,是一處雅致、幽靜的民宅,蔣明溪沒什么喜不喜歡的,算是一個暫時的息身之地吧。
宅子不大,兩個房間正好一人一間,德川秀忠酷愛中原文化,希望把中原的儒學思想在本國傳播開來,以這為借口留自己在身邊,蔣明溪裝模作樣的推脫了一下便接受了,不接受,難道接著回去吹海風嗎。
這個德川秀忠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回味著白天德川秀忠儒雅、謙遜笑容下的霸氣外露,這座宏偉壯觀、雍容華麗的將軍府在倭國又能有幾個呢?“征夷大將軍”細細的體味著這幾個字,好一會,輕輕嘆了口氣,回到房間,準備休息。
路過寒冰的房間,傳來輕輕的鼾聲,她已經(jīng)睡著了,自己的衣服被疊放整齊的放在門口,那把殘陽刀被掛在墻上,初冬的月光,又輕又冷,如流水一般,穿過窗戶,靜靜的瀉在房間了,刀在月光的沐浴下,似有一縷血紅、詭異的流光一閃而過。
兩人在“將軍府”安頓下來,倭國的形勢很微妙,大大小小的諸侯割據(jù)一方,觀望站隊,望風而動,德川與豐臣兩大家族明爭暗斗,豐臣已有落敗的趨勢,所以德川家康,名為將軍,實際已是倭國的霸主,蔣明溪成為德川秀忠的幕僚,每日很忙,很多瑣碎的事情。
作為大明的讀書人,生平所學不能貢獻國家,卻為倭人效力,實屬迫不得已,一腔熱忱與抱負從此付諸東流,又思念家鄉(xiāng),思念親人,生活甚是苦悶,好在有寒冰陪伴,
令人驚喜的是,寒冰燒得一手好菜,還會喝酒,每當無事的傍晚,寒冰做上幾個葷素搭配的家鄉(xiāng)菜,再燙壺好酒,與自己對飲,就是在這異國他鄉(xiāng)排解憂愁的最好方式,日子就這樣如水般的度過。
“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焙淖x著,似有不解,又讀了一遍,“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又似勾起了什么往事,眼神迷離的望向窗外發(fā)呆,
蔣明溪雞皮噶的都要起來了,小屁孩,懂什么白不白頭的,咳了一聲,寒冰立馬收回心神,專心看書。
這是宋朝詩人辛棄疾的詞“鷓鴣天.晚日寒鴉一片愁”,辛棄疾一生不得志,寫了很多愁離的詩詞。
此時,蔣明溪和寒冰正坐在一間窗明幾凈的書房里,這是德川秀忠藏書閣,很大,很豪華,不但有日本本國各朝各代的書籍,還有很多外文書籍,中原書籍、宗教著作占了多數(shù)。
德川秀忠是愛書之人,遂請蔣明溪幫他整理中原藏書,順便學習日語,里屋放有兩個軟塌,寒冰坐在靠窗戶的一個軟塌上,面前擺了本書,津津有味的讀著。
蔣明溪希望寒冰能有正常的情感和生活,畢竟是個女孩子,用刀者注定死于刀下,死士是不會有好結局的,想著讓她讀點書,明點事理。
出人意料,寒冰竟然識字,拜月教主那種狠毒嗜殺之人會培養(yǎng)死士念書嗎?
歷來掌權者只會希望民眾愚昧,才好統(tǒng)治,看來,寒冰應是死士中級別高的。她很聽話,讓讀什么就讀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著,蔣明溪突然想起從沒聽說過她姓什么,估計是沒有,這種出身低微的女孩沒有姓氏也常見,正好爺給起一個,姓“千年”吧,“千年”好,全名“千年寒冰”。
蔣明溪語言學得很快,短短幾個月,操得一口流利倭話,倒是寒冰學得慢,只會一些日常用語,蔣明溪每每督促,寒冰也不知聲,天天不是練刀,就是窩在藏書閣看書,蔣明溪和她說十句話,她能回一句就不錯了。
蔣明溪是世家子弟,琴棋書畫、比劍、寫詩無一不精,德川秀忠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天天粘著他,晚上經(jīng)常留他在將軍府飲酒作樂,貴族的酒局會有很多藝妓陪伴,飲至酣處,大名們眼光迷離,放浪形骸,摟著歌姬,上下其手,不成體統(tǒng)。
唯獨蔣明溪不為所動,其實,蔣明溪也不是柳下惠,坐懷不亂。
只是一見到藝妓那抹得慘白的臉,就倒足了胃口,看都不想看了,每每喝到深夜回家,寒冰已經(jīng)睡了,枕邊總會放本書。
一次,蔣明溪拿起來,是《史記.項羽本紀》,書頁頗皺褶,似乎被寒冰翻閱過很多次,小屁孩,能看懂嗎?
一天,難得清閑,蔣明溪在家里吃晚飯,寒冰用韭菜、雞蛋、蝦仁、魚肉做陷,包的餃子,又用黃瓜、豆芽、青菜、辣椒、魚干拌的涼菜,里面放了醋,吃起來很爽口,蔣明溪吃得很香,還是家鄉(xiāng)菜好吃。
吃飯期間,寒冰忽然問了一句:“項羽是英雄嗎?”蔣明溪一愣,答道:“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叱咤風云,當然是英雄!”。
“那他為什么敗給劉邦了呢?劉邦不是痞子出身嗎?”寒冰繼續(xù)問道。
這一時刻,蔣明溪意識到教育寒冰這個東北蠻子的機會來了,略一沉吟,答道:“英雄有很多種,有力大無窮,勇猛善戰(zhàn)的,也有足智多謀,忍辱負重的,項羽屬于前者,他能征善戰(zhàn),戰(zhàn)場上身先士卒,豪氣蓋世,巨鹿之戰(zhàn),破釜沉舟,以寡擊眾,全殲秦軍主力,是一位優(yōu)秀的軍事統(tǒng)帥,不過他又剛愎自用,優(yōu)柔寡斷,鴻門宴上放走了劉邦,無異于放虎歸山,自取滅亡。反觀劉邦,雖沒有項羽的英雄氣概,卻豁達大度,從諫如流,劉邦的寬容之心和容人之德使他身邊猛將如云,謀臣如雨。項羽呢,身邊有一個范增都不能善加利用,最后落得個烏江自刎”,唔,停頓一下,總結道:“項羽是匹夫之勇,劉邦是帝王之才”。
看著寒冰亮晶晶的大眼睛,估計太深奧了,她沒聽懂,遂語重心長的加了一句:“人是不能一味猛打猛拼的,謀略才是王道”
不料,寒冰破天荒點點頭,說道:“哦,這樣啊,看來你還有點水平的!”,
“當然,我可是18歲就考取了舉人,又位列錦衣衛(wèi)十三太保,文武雙全,有這樣的師傅,你此生有幸了”
“師傅?”寒冰眼睛冷冷的看著他,“我的師傅是青龍長老,你?想做我?guī)煾怠鄙舷麓蛄苛耸Y明溪一番,道:“你毛長齊了嗎?”
“咳咳”,蔣明溪正喝著湯,沒想到一個女孩子,竟然說出如此粗俗不堪的話,不由得心頭氣惱,脫口道:“長齊了,你想看嗎?”
寒冰猛地站起,臉色通紅,瞪著大大的杏仁眼噴火似的的看著蔣明溪,蔣明溪也怒目而視。
寒冰生氣是不用哄的,第二天,又照舊起來給蔣明溪做飯,不過,也照舊不說話,蔣明溪心里嘆道,狼崽子就是沒教養(yǎng),女孩子爆粗口,太粗魯了。不過,蔣明溪面色如常,他不敢表露出來,寒冰太猛了,一急眼,會不會給他來一刀呢,狼崽子可說不準啊,不能以常理推之。
這天,寒冰書看得累了,出來走走,書房外是一個利用天然湖泊修建的池塘,景色恬然、幽靜。
沿著水面,修建了長長的走廊,寒冰獨自走在長廊中,徐徐清風拂面,令人精神清爽,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座很大的宮殿旁,看到穿梭不停的侍女們,寒冰伸伸舌頭,趕緊掉頭,這是誰的宮殿,這么多侍女,正想著,周圍侍女們一齊跪下,迎面走來了一群人。
見到侍女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匍匐著身子,寒冰好奇的抬起頭來,眾人擁簇著一名貴婦人,雍容華貴,風姿綽綽,頭發(fā)高高盤起,綴滿了金釵玉環(huán),妝容精致,肌膚勝雪,寒冰在倭國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的女人,不由得看呆了。
婦人瞧到寒冰,神色突變,氣憤的問身旁人:“這是哪來的賤民,竟敢這么無理,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
寒冰看了一眼周圍,其他人都畢恭畢敬的跪在地上,只有她得傻里傻氣的站著,想解釋一下,一緊張,倭語忘了個干干凈凈,一句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身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夫人萬福,多日沒見,夫人更加容光照人了!”寒冰回頭,是松下本多,只見松下本多將佩劍卸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真奇怪,他對德川秀忠都沒有這樣過,
貴婦人稍微平息了怒火,抬抬手道:“起來吧,松下大人,多日不見,您的嘴越來越甜了,這哄人功夫見長??!”
“夫人您說笑了,屬下對你尊敬還來不及呢,這些話都是發(fā)自內心的?!?p> “是嗎?”
“當然,夫人,呃,這個小童是少城主身邊大紅人的徒弟,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請夫人見諒?!?p> “身邊紅人,哼,狐朋狗友吧!”
“呵呵”,松下本多訕訕的答道:“這位紅人名叫蔣明溪,是大明人,海上遭遇風暴,大難不死,流落到這里的,夫人,您是知道少城主有多喜歡大明文化的,所以,還請你高抬貴手,饒過這個小童吧!”
“大明人”,貴婦人斜眼瞥向寒冰,寒冰想說點什么時,貴婦人頭一抬,轉身就走了。留下寒冰愣愣的站在原地。
這時,遠處傳來一聲聲“阿江”,“阿江”,竟是德川秀忠,只見他走到貴婦人身邊,貴婦人朝寒冰這邊撇撇嘴,德川秀忠笑著似乎解釋了幾句,貴婦人臉上露出了笑容,兩人并肩款款離去。
松下本多沖著寒冰微微一笑,“沒事了,嚇一跳吧”
望著松下本多,寒冰吶吶的低聲說了句:“謝謝”
“沒關系,客氣了!”
“這位夫人好牛啊!她是誰??!”
“好牛?”松下本多微微一笑,“那當然,她是我國最高貴的女人之一了!”
“最高貴?”
“是的,她是少城主的正室夫人,”頓了頓又說道:“她還是阿市的女兒!”
“阿市的女兒?阿市是誰?”
松下本多笑了笑,想起寒冰不是本國人,解釋道:“阿市是我國最美麗的女人,戰(zhàn)國第一紅顏,織田信長的妹妹!”
“織田信長啊,我知道,師傅給我講過,是安桃山的大名,俠桶之戰(zhàn)以少勝多,名震天下,是個大英雄!”
雖然寒冰對蔣明溪自認師傅一事很反感,兩人還為此吵過一架,但在外人面前,寒冰還是會師傅長,師傅短,做好面子工作。
“我國百年以來出來了兩位叱咤風云的英雄,一位是織田信長,一位是豐臣秀吉,兩人亂世稱雄,稱霸天下,卻又抱憾而終,究竟誰能終結亂世,成就霸業(yè)呢?”松下本多似乎在問寒冰,也似乎在問自己。
寒冰目送貴婦人遠去的方向,自言自語道:織田信長妹妹的女兒,怪不得如此牛逼。
這是寒冰與大奧第一任女主人淺井江的首次見面,讓寒冰記住了做女人是可以多么的冷傲,多么的華貴,多么的高高在上。
自古紅顏多薄命,出身高貴,絕世的美貌,不一定能帶來幸福,淺井江的母親阿市是戰(zhàn)國第一美女,又是織田信長唯一的妹妹,結局卻是悲慘凄涼的。生在亂世,沒人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與松下本多告別之后,寒冰回到書房,已是初春,書房外的幾棵櫻花樹開的正盛,遠遠望去,像朵朵粉紅色的云,樹下,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仰著頭,焦急的望著樹上,身邊的中年婦人,拿個樹枝不停地打著樹枝,
寒冰慢慢踱步到跟前,背手瞧著,小女孩長得白嫩紅潤,穿著粉色的和服,背后系了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及腰的長發(fā)自然的披著。
中年婦人看到寒冰,嚴厲的說:“你是什么人,怎么在這里?”。
寒冰并沒有答話,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漂亮的小女孩,用日語問道:“你們在這干什么”。
小女孩焦急的說道:“我的阿端跑到樹上,不下來了,喊它也不理”。寒冰向樹上望去,在密集的花朵中,果然有一只白色的小貓在高高的樹枝上若隱若現(xiàn),
寒冰單手握住一支樹枝,輕輕一蕩,翻身上了樹,那只小貓看到有人靠近,喵喵兩聲,向上爬去,寒冰掐住它的后脖子,跳下來。
貓全身雪白,一根雜毛也沒有,眼睛幽蘭,被拽住脖領子,氣憤的不停的抓撓,
寒冰將貓送到小女孩面前,小女孩抱貓入懷,抬起頭,看著寒冰,晶亮的眸子,明鏡清澈,小大人似得,一本正經(jīng)的說:“我叫千姬,你是誰?”
“我叫寒冰”“呃”,寒冰頓了一下,指著書房道:“是這里新來的書童?!?p> “書童是什么?”
“呃,就是管理書籍的”
“我知道了,今天謝謝你了,再見”千姬向寒冰鞠了一躬隨中年婦女走了,中年婦人跟在后面,埋怨這說:“千姬大人,您怎么能和下人鞠躬呢?”
寒冰撇撇嘴,望著她的背影,想著,今天看見的人都好漂亮。
正午,蔣明溪回到書房與寒冰吃午餐,午餐是每天早晨寒冰在家做好了,帶過去的,一般都是一些米飯團子,烤魚之類的,寒冰開始學著做日本菜了,因為它們很方便,即使涼了,也很好吃。
今天的米飯團子是海菜拌魚肉,外面包上米飯,撒上一層海菜,配的烤魚,還有一小碗海菜湯,蔣明溪很喜歡寒冰做的烤魚,外焦里嫩,味道勁辣。
蔣明溪說道:“今晚將軍府要舉行宴會,歡迎從北伊勢神宮回來的夫人所舉辦的,會有很多好吃的,你和我一起去吧!”
每每有好吃的宴會,蔣明溪喜歡帶上寒冰拉拉饞,寒冰長得明艷俊俏,還有一身好武功,那些家臣沒事喜歡和她喝上兩杯,寒冰不善言談,卻超級能喝,喝倒幾個輕松加愉快。
寒冰答道:“夫人啊,我今天見到了,很漂亮,很高傲的”于是把早上見到淺井江的情景敘述一遍。
蔣明溪邊聽邊點頭,說道:“對,織田信長的外甥女,前面還有兩個姐姐,大姐據(jù)說更牛,豐臣秀吉的側室,給豐臣秀吉生了唯一的一個兒子,在倭國是皇太后的級別。攤上這個母老虎,德川秀忠的日子不好過啊!”
寒冰一愣:“母老虎?”
“對”,蔣明溪向寒冰眨眨眼睛,“他是個妻管嚴,貴為將軍連個側室也不敢有!”
寒冰想起早晨德川秀忠那一聲聲溫柔的“阿江”,“阿江”,和兩人甜蜜的笑容,憋了半天說道:“不一定是害怕,可能是太愛夫人了吧!”
蔣明溪一口飯差點沒噴出來,小屁孩,懂什么叫愛!
晚宴是在櫻花樹下舉行的,濃濃郁郁的花團如粉紅色的帷幔,歌女們在樹下吹拉彈唱,載歌載舞,武士們席地而坐,敬酒回禮。
身著盛裝的女眷們坐在案幾后面,互相問候閑聊,那個叫千姬的小女孩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張桌子后面,身邊很多侍女圍繞著,公主般的人。
小孩子們圍著桌子跑來跑去,嬉笑玩耍,過節(jié)般熱鬧,寒冰和蔣明溪坐在靠近主人的一張茶幾后,桌面上擺滿各式各樣精美的菜肴,寒冰端起一杯清酒慢慢淺斟著,眼光瞄向坐在首位上的德川秀忠夫婦,淺井江今晚穿了一件純白色的和服,長長的裙擺撩灑在地板上,發(fā)髻高高挽起,上面簡單的點綴著幾多櫻花,高貴淡雅,似水似云。
德川秀忠也身著白色寬袍,深情款款的看著身邊的夫人,端起酒杯,兩人輕輕一碰,相視一笑,一飲而盡,一陣微風徐來,櫻花飄飄灑灑的落下,如粉紅色的淺雨,美不勝收。
看著起舞的花瓣中的一對神仙眷侶,覺的淺井江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真令人羨慕,別說在倭國,就算在大明,也沒有幾個女人能和她相比吧。
寒冰,久在社會底層,看盡了女人的苦難和無助,覺得天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今天,反倒覺得德川秀忠這個娘娘腔,卻有著其他男人少有的溫柔和專一。
身邊的蔣明溪察覺寒冰有點異常,不像平時那樣專注吃喝,總是若有所思的發(fā)呆,小屁孩,又想什么呢?
拍拍寒冰的手,拿起酒壺為自己和寒冰斟滿,端起酒杯,寒冰下意識的也端起酒杯,兩人輕輕一碰,蔣明溪一飲而盡,寒冰低著頭,將酒喝完,不知為何,寒冰覺得臉有點發(fā)熱,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
酒宴進行正酣,孩子們上前向德川夫婦請安,為首的是千姬,看著千姬端莊嚴謹?shù)男∧?,寒冰心里想著,原來是德川秀忠的女兒啊!怪不得那么美麗?p> 接下來上來兩個男孩請安,大的那個男孩長得黑瘦結實,一臉嚴肅,大聲說道:“竹千代給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請安”恭恭敬敬的給父母行了個大禮,德川夫婦微笑著抬抬手,之后小的男孩上來,小男孩長得胖墩墩的,招人喜愛,奶聲奶氣的說道:“國千代給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請安”,還沒等叩首完畢,淺井江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迎上前,將兒子抱在懷里,眉開眼笑的哄著,德川秀忠也笑瞇瞇的看著小兒子。
“哼!”蔣明溪在身旁哼了一聲,寒冰看了他一眼,覺得莫名其妙,蔣明溪冷冷的道,“歷來都是嫡子繼位才能確保國本安穩(wěn),兩個都是自己生的,卻偏愛小兒子,這必將引起繼位之爭,愚蠢的女人!”
寒冰不服,問道:“兩個孩子這么小,你怎么知道一定誰繼位?”
蔣明溪道:“竹千代是德川家族歷來繼承者的乳名,這個孩子本是嫡子,又得到這個名字,是與生俱來的將軍,哎!女人要是蠢起來,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寒冰看著哄著小兒子滿臉堆笑的阿江夫人,轉頭再看角落里的竹千代,還跪在那里,頭俯得低低的,看不到表情,他的身邊陪著一位婦人,婦人長得方正大臉,堅韌的眼神里隱隱有淚光,憐惜的看著身邊的竹千代。寒冰心頭一涼,隱隱覺得蔣明溪說得是對的,又覺太過殘忍,這兄弟將來的結局,寒冰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