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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璇璣正

第4話·中 危機暗藏

有美璇璣正 梨白如雪 3728 2021-04-28 20:46:00

  宴飲過后,濮陽夫人設柘枝舞。太夫人鄭氏以年高告辭,安業(yè)妻連忙扶走。眾娘子少了拘束,舉止稍能隨意。

  只聽三聲鼓點招舞,柘枝伎頭戴金鈴珠帽、身著金繡羅衫、腳踏紅靴移步而入,在席中央閃臥蹲拜,和鼓獨舞。隨著鼓聲催緊,舞伎躺臥迅疾,退轉(zhuǎn)如風。只聽珠帽上,各色珠玉零零作響;軟腰間,紫色腰帶迎風翻飛。美目顧盼之間,神采流轉(zhuǎn),翩若驚鴻。

  諸娘子席地而坐,執(zhí)扇觀賞。觀音婢等年輕娘子圍坐一席,云阿笑道:“太夫人尤愛觀舞,今卻離席,終究老矣!”

  元娘低道:“恐是七堂姑在場,太婆心有芥蒂?!?p>  “何也?”

  “此事說來話長,”元娘輕掩紈扇,說道,“七堂姑之父乃庶出,其母厙狄氏,昔有寵于太公。太婆惡之,訴于獻后,竟逼之出府……”

  云阿輕笑:“太夫人此舉,果不負其妒名也!”

  “七堂姑乃婢生子,其父未冠而亡,太婆薄之,幽居于閣,未笄而歸李氏,是故知之者甚少?!?p>  云阿恍然:“原是李公之妻!”

  觀音婢端坐觀舞,聞言轉(zhuǎn)首:“汝識之乎?”

  “其兄李藥師,后妻張氏,阿姨異母姊也?!痹瓢⒔忉專鞍⒁虈L有提及,李公愛馳獵,才能不及其兄。前室育有三子,先卒,復娶一妻,竟是汝堂姊?!?。

  元娘頷首:“李家昔來求親,太婆以七堂姑許之。自歸李氏,伊從未省家。”

  “太夫人方云,宇文家、李家同來求親,汝婆母中意李氏,何意?”

  “不知也?!?p>  這邊,薛國夫人笑問:“何不攜德謨同來?若無記錯,伊今八歲了?!?p>  “是也,”長孫七娘解釋,“四郎玩劣,易惹是非,故未攜來?!?p>  濮陽夫人猶豫多時,乃問堂妹:“妹婿待爾如何?”

  長孫七娘笑道:“客師待我極好。”

  濮陽夫人聞之,悲喜參半。悲者,昔遇李客師,她頗有好感,故李家來求親時,她本屬意之;不料次日,宇文家亦來求親,阿婆以李家不顯,且前室有三子,執(zhí)意選宇文氏。然而婚后,她才知宇文智及其性頑劣,好與人群斗不說,且淫遍府內(nèi),無所不為。每每慪氣,濮陽夫人總會設想,若當初嫁李客師,雖無今之顯貴,也不至尷尬如此。喜者,堂妹自幼孤苦,她心有不忍,常暗中相助,二人感情頗厚;然阿婆尤惡之,許之李氏,無非打發(fā)出府,如今堂妹婚姻順遂,濮陽夫人頗感心安。

  薛國夫人執(zhí)之勸慰:“太夫人已年老,到底也是祖母,七娘何不放下前嫌常來走動?”

  “妾之所來,乃為伯母堂姊。至于前嫌,且不論妾之遭際,昔妾父不治而亡,太夫人難辭其咎!”

  “小郎發(fā)疾,太夫人確曾大意,及醫(yī)人至,已然回天無術……”

  “伯母無須勸解,太夫人惡我父女,絕非一日之事。時至今日,妾尚能呼之阿婆,已是顧其顏面。”

  薛國夫人輕嘆,遂不再言。

  舞樂罷,元娘執(zhí)意相送。登車時,觀音婢道:“天氣炎熱,元娘快回屋罷?!痹镄χc頭,扶她登車。

  “五姑……”

  觀音婢回首,見她欲言又止,正欲相問,又聽她笑道:“此來終南,頗難得也,他日還東洛,不知何時能見……許些私話說也不及,五姑下次再來,我們姑侄好生一敘?!?p>  觀音婢笑道:“好。”入車打起簾子,朝她揮手:“元娘回罷?!?p>  元娘揮送之:“五姑、云表姑好走,常來看我?!?p>  車駕漸行漸遠,許因陽光晃眼,觀音婢分明望見元娘眼含晶瑩,神色傷戚。再定睛細看,已模糊難辨……觀音婢回身坐正,暗自奇怪。轉(zhuǎn)念又想,元娘向來善感,蓋因傷別之故。然而幾月后,元娘死訊突然,觀音婢回想今日,終知她懷有心事。而她明明察覺,卻因疏忽,未去追問,以至元娘孤苦無依,走上絕路……觀音婢為此愧悔一生,此是后話。

  這日晡后,晚風漸起,夾著徐徐涼意,觀音婢因發(fā)氣疾,極少出屋。今日病去大半,故趁暑熱漸退,觀音婢攜奎木狼漫步。行至后院,幾個婢女執(zhí)竿打棗,笑語吟吟。觀音婢走在廊上,見諸婢爭逐落棗,頗覺有趣。

  “彼何鳥也?”執(zhí)竿婢子嚷道。

  諸婢圍看,觀音婢亦看去,只見一白鳥盤旋樹間,爪間隱有一物。觀音婢反應過來,正欲呼止,執(zhí)竿婢子猛一揮竿,竟將白鶻打下。諸婢爭看,合計炙烤之。

  “且慢!”觀音婢走出說道,奎木狼叼鶻過來?!按四藗餍胖X,切勿傷之。”

  婢女連忙噤聲,觀音婢見白鶻負傷,說道:“若鶻主來尋,見此傷勢,必會詰難,速去醫(yī)治?!?p>  “諾?!辨九X隨后。

  然幾日過去,鶻主并未登門。觀音婢好奇之下,拆信而看。只見其書:扶病新愁共,風流誰可推?結(jié)廬天物暴,兵場不得隨。此詩文采平平,無非敘說懷才不遇之悶。觀音婢也未多想,因置于柜。轉(zhuǎn)身立至窗前,望著籠中白鶻,其目銳利,體姿英猛,較于尋常鳥雀,更具靈性。觀音婢益愛之,因囑阿茉:“此鶻無主,只能養(yǎng)之,務必悉心喂養(yǎng)?!?p>  阿茉頷首:“先父曾是馴鷹師,留有馴令書。五娘若許,奴請試馴之?!?p>  觀音婢允之,又問:“爾非家生奴乎?”

  “奴在襁褓,適逢關中大旱,文帝不許開倉賑給,令百姓逐糧山東,先父攜兄姊而去,餓死途中。及余糧盡,先母終前交奴悲田坊。其后幾年,太夫人至寺供養(yǎng),領回奴等。”阿茉答道。

  觀音婢目露憫色,嘆道:“如此說來,爾本為良籍。”

  “良賤與否,于生死而言,無關緊要,若非為婢,奴已餓死。且太夫人、娘子待下以慈,奴之幸也?!卑④灶H感慨,“那年大旱,悲田坊孤兒眾多,奴與阿慕、阿岳皆長于寺院,又為太夫人收留。高家大恩,奴沒齒難忘?!焙鋈环磻^來,連忙俯首請罪,“抱歉,奴不當聒噪,擾了五娘清凈。”

  此奴近侍幾年,處事有方,令觀音婢起居無憂,頗為得力。然于觀音婢而言,此為奴婢本分,故未高看之。而今聞其遭遇,忽起憐憫,再聞其言,深覺此奴當以信重,畢竟奴婢雖多,常懷感恩者卻少。觀音婢因笑:“阿茉不必驚懼,為主不知近者遭際,我失責也。今后但有困難,盡可告我?!?p>  阿茉受寵若驚,連連拜道:“五娘慈下,奴感激不盡?!?p>  “不必?!?p>  白鶻繞飛于庭,諸婢爭看之,一奴笑道:“阿茉馴鳥有方,怪乎五娘看重?!?p>  阿岳嗤笑:“雕蟲小技耳?!?p>  “汝善乎?”

  “不善?!?p>  “阿茉屢受嘉獎,又為五娘房中管事,汝必妒之?!?p>  阿岳臉色微慍:“不過善于逢迎罷了,我不屑為之?!毙闹袇s想:身居管事又如何?五娘不過外姓女,終非高家正經(jīng)娘子,日后出閣,其奴歸屬尚成問題。若是陪嫁,以五娘這般境遇,多半難在夫家得勢,她可不愿受累;若是留家,又將重新配役,前工盡棄。故侍五娘以來,阿岳每每不郁,總覺前路黯淡。

  阿茉馴回雪凰,投以精肉,再又放飛,雪凰沖向云霄,肆意歡叫。

  無忌引客入門,望見白鳥盤懸,復又指引:“外祖母在花廳?!?p>  龐卿惲收回目光,隨入花廳,高母及鮮于氏在座。龐卿惲拱手問好,高母賜座,笑道:“士廉來信俱告,龐郎安心居此,以待任命?!?p>  鮮于氏道:“無為館尚有空房,卿惲與無忌為鄰,可否?”

  龐卿惲拱手謝道:“多謝太夫人、夫人厚待,煩擾之處,還請見諒?!庇殖療o忌道,“請多指教?!?p>  無忌笑道:“龐兄無須客氣?!币蚱鹕砀嬗谕庾婺?、舅母,“我先領龐兄去無為館安置?!贝瞄L輩首肯,乃出。

  “上次世民提及龐兄,稱贊不已。今日得見,無忌之幸也。”二人走在廊上,無忌說道。

  龐卿惲驚訝:“弟識世民乎?”

  “我與世民自幼相交?!?p>  龐卿惲點頭,難怪進門報名姓,無忌一臉驚訝。

  “聽聞龐兄以博士弟習學五經(jīng)?!?p>  龐卿惲頷首:“是也。某剛肄業(yè),等候告身下達。大興暑熱難耐,故治禮郎盛情相邀,某得以避暑于此。”

  無忌笑道:“龐兄學于博士官,弟如有不惑,可否請教?”

  “請教不敢當也,早聞弟通經(jīng)史、知律法,能與弟切磋學問,某之榮幸?!?p>  無忌欣笑道:“妙也!屆時邀來世民,三人同坐清談,豈非快事?”

  “此議甚好?!?p>  二人自顧說笑,觀音婢等人從回廊這邊出館,見阿兄有客,遠望一眼,非是世民,故未注目,卻見表姊不時回顧,因笑之:“非禮勿視。”

  云阿連忙回首,低道:“大業(yè)五年除夕夜,汝記否?”

  觀音婢自然記得那夜儺禮,因是頷首。云阿道:“儺禮之后,阿耶攜回一人,其傷嚴重。當時洛陽禁嚴,阿耶藏之車后,乃得出城。彼傷者正是方才之人。”

  觀音婢驚住,云阿又道:“阿耶攜之回京,養(yǎng)傷于家,后失蹤不見。我以為,此人或與建國門事變有關。”

  觀音婢點頭,忽然笑道:“皆曰云姊渾,依我所見,卻是面渾心不渾?!?p>  云阿作勢捶她,觀音婢避之,乃道:“話說回來,倘真如爾言,阿舅知情否?”

  “我亦惑之。若阿耶不知,昔錯救逆賊,今引狼入室,豈非惹禍上身耶?反之……”

  云阿雖未說下去,觀音婢卻已知其意。若阿舅知情,豈非……觀音婢不可設想,阿舅所交皆名流,豈會與反賊來往?云阿見她了然,面色愁苦:“觀音婢,自見此人,我百思不解,總覺阿耶深不可測……”

  “先勿妄議,阿舅或不知情。至于此人,是善或惡、有何企圖,你我覘其所為,日久輒知?!?p>  “嗯。”

  一連幾日,云阿暗察之,除與無忌下棋、讀書,即便獨處,龐卿惲無非也是散步、習箭,并無異常之處。云阿暗自思量,莫非自己多心了?再觀其貌,清徹爽朗,若非牽連謀反,倒也一表人才……反應過來,云阿驀地臉紅:此來本為觀其所為,怎論其容貌耶?再抬首,漫步于前的郎君展眼不見。云阿快步上前,四處張望。

  “小娘子每隨于后,未知有何貴干?”

  一句聲音落在身后,云阿驚得回首,那人自拐角出,疑惑而看。云阿連忙否認:“妾欲回屋,路經(jīng)此地。”

  “原來如此?!饼嬊鋹烈膊挥铻殡y。

  云阿見他滿臉戒備,未免他起疑,因道:“去月郎君救妾一命,今見郎來家,欲再致謝,又恐郎君忘之,故而不決……”

  龐卿惲細看之,眼眸一亮:“原是高小娘子,在下龐卿惲,幸會!”

  “幸會?!痹瓢②s忙遁走,“妾將回屋,先行告辭?!?p>  龐卿惲拱手相送,見她走遠,自皮袋取帕展之,只見上有云山花霧繡圖,其云紋卷繞而成,依稀可見“棲志云阿”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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