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松掐著一塊醬牛肉放在嘴里，舔了舔手指，有些后怕的躲在系宇身后，說：“宇哥，釗哥都進去這么久了，怎么還沒出來呢。”
系宇嘆了口氣，說：“主子生氣了，你把肉收起來，讓主子見著了又該罵你了。”
不多時，顧釗就從厲埏川的屋子里走出來，悶聲說：“今晚值夜系宇代我?！?p> 系宇說：“去哪?！?p> 顧釗穿過走廊，出了門，說：“這幾日我不回來了，主子要我待在連岳校場?！?p> 吳松拉著系宇衣角，說：“主子很少這樣罰人的。宇哥，今日主子與說話的就是卓染吧，瞧著很小?！?p> 系宇扭頭看著他，說：“也不小，十六歲了?！?p> 屋里頭厲埏川扯著嗓子喊：“你倆進來?！?p> 厲埏川神色沒多大變化，就是掐著袍子垂著頭，沉聲說：“我之前擬好了羽林衛(wèi)的人選名冊，系宇也在其中，你為何偷偷把自己劃掉了？”
系宇沉默片刻，說：“主子，我不想進羽林衛(wèi)?！?p> “什么時候你竟敢越俎代庖？”厲埏川皺著眉，“你這樣大膽，是認定你主子不會罰你嗎？”
“主子，屬下知錯?！毕涤畎牍蛳聛恚f，“但是屬下只想跟在主子身邊，不想進羽林衛(wèi)。”
羽林衛(wèi)是一把刀，是厲埏川磨好了遞到初世羽面前的，往后這支軍隊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全憑陛下的意念。
如今天州除皋都之外，外環(huán)六大城，六大城都有自己的巡防兵，加起來人數(shù)不少，雖時時向皋都上報情況，但總歸沒有在眼皮子底下來的放心。所以，初世羽急需獨屬于自己的兵，那怕是禁軍，他心中依舊存在隔閡。
系宇跟了厲埏川四年，他的父親是北驪老將，在軍中職位很高，深得厲埏川信任，而且系宇此人老成持重，很多時候容易鉆死眼兒，不懂變通，教厲埏川費了好多心思。
厲埏川自然明白，系宇根本不想換主子，北驪人最是重情重義，忠誠二字刻在骨髓里，流進了鮮血中，在陛下身邊做事，總歸是能讓人看得起的位置，這是赤裸裸的誘惑。
厲埏川斂了神色，說：“不想去便不去了。這幾日倒春寒，將大氅給顧釗送過去?！?p> “是?！毕涤钅昧穗┮屡艹鋈ァ?p> “松子，給你個任務(wù)?！眳栛锎ㄈ^去一袋銀子，說，“去盯著卓染，剩下的錢去買肉?！?p> 吳松將銀子揣在懷里：“主子放心！”
***
未到卯時，卓染已經(jīng)進了國子監(jiān)。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火昨個已經(jīng)見識過了，卓染估摸著第二把火估計也快來了。
行至值檔房跟前，卓染就聽到了打架的聲音，許是哪幾個小鬼鬧著玩，她便沒在意，冷不防被沖出來的人撞的后退幾步，堪堪穩(wěn)住身形。
卓染不免驚訝：“是你？”
昨天被欺負，今天也被欺負，卓染拎著他衣服，說：“打架斗毆，被祭酒知道了，可是要被趕出去的。”
站著的一群孩子有一個頭目，手臂上纏著繃帶，想來便是昨日瘋老頭的孫子了。卓染勾唇笑了笑：“發(fā)解試在即，許誰考核我說了算，你們幾個不想待下去，我自有辦法。”
“我爺爺說你是壞人！你爹是賣國賊，你也一樣！”他說。
卓染抿緊唇線：“是，你爺爺說得對。所以想考試的就滾，不想考試的就繼續(xù)揍他。”
“康盛安！你等著！”
卓染松開他的衣服，說：“你怎么惹上他的？”
男孩子抹著眼淚，校服被扯破了，胳膊也被打得烏青，他低著頭不說話。
卓染轉(zhuǎn)身離開：“不說話算了?！?p> “我說！我說！”他一把拽著卓染的衣服，說，“我告訴你。”
這個孩子叫康盛安。出生前父親就沒了，母親名叫永娘，是個以刺繡活計為生的，可這活在皋都根本賺不了多少錢，皋都最好的刺繡坊歸在嚴(yán)應(yīng)貞名下，四年前剛剛交給了溫容希管理。
因為生活拮據(jù)，康盛安的日子過得并不快活，學(xué)生們基本上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自然瞧不起他，而康盛安勤勉好學(xué)，深得老師喜歡，遭人嫉妒也是常理。偏偏就有人傳出他克父，是災(zāi)星，還說她的母親水性楊花，一眾不堪入耳之詞滿天飛。
康盛安不敢與母親說這些事，欺負他，至少不會傷到母親，在他心里已經(jīng)夠滿足了。
卓染替他上好了藥，換了身干凈衣服，說：“那個孩子是誰，我看他異常囂張?！?p> “他是右相的小侄孫，他叫許楨。”康盛安說，“他的父親兩年前病逝了，右相就把他送到了國子監(jiān)。”
“昨日那個瘋子…”
康盛安說：“是他祖父，他父親去世后，他就瘋瘋癲癲的，逢人就訛錢?！?p> 卓染“嗯”了一聲：“難怪。剛剛他們又為了什么打你啊？”
康盛安眼眶立刻紅了，他說：“倒春寒，母親生了病，我想給她買藥，可是我的銅錢被搶了?！?p> 卓染塞給他一小塊銀子，說：“我的俸祿還沒下來，我也沒多少，你先拿著，給你母親看病?！?p> “主簿大人…”康盛安看著銀子，抽噎著說，“謝謝您，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當(dāng)了官，我就把我的銀子給你！”
卓染笑著點點頭。
***
溫容希捏著玉算盤算賬，他撥一顆珠子，嚴(yán)承軒就撥回去一顆，奇怪的是，他再怎么搗亂，溫容希總能準(zhǔn)確無誤的算出來。
“顏述…”嚴(yán)承軒奪過算盤搖了幾下，說：“你幫幫我嘛！你把銀子給我嘛！”
溫容希將算盤搶了過來：“沒門?！?p> 嚴(yán)承軒輕輕一跳，坐在了柜臺上，這樣他比溫容希高好多，嚴(yán)承軒將臉湊過去：“顏述?！?p> 溫容希嘆了口氣，說：“你可知當(dāng)今主簿是誰？”
嚴(yán)承軒說：“卓染。怎么了？”
“卓染是陛下擱在國子監(jiān)的，行事作風(fēng)必得要傳到陛下那里，你去賄賂她，陛下一定會知道的。而且你所行之事根本毫無道理，國子監(jiān)成立目的就是為了選才招賢，你別耍小聰明，這不是小事。”溫容希抬眸，說：“先生要你做吏部尚書不是要你濫用職權(quán)。二少，發(fā)解試非常重要，你別去攪和?！?p> 嚴(yán)承軒撇嘴，跳下了柜臺，瞪著溫容希說：“你前日做的大氅呢，給我用一下。”
溫容希見他拿著大氅，正奇怪他要做什么，眼前突然一黑。嚴(yán)承軒用大氅捂著他，悶聲說：“我以后再也不會信你了！”
溫容希嘆著氣，在氅衣里啞著聲音說：“松開，有事與你說。”
嚴(yán)承軒掀開大氅，溫容希的發(fā)絲微亂，他抬手整理一番，說：“先生要你去蓮花巷里送些氅衣跟食物，這幾日驟冷，那里的人怕是撐不住?！?p> 嚴(yán)承軒“哦”了一聲，拿著手帳去庫房領(lǐng)東西去了。
***
康盛安的家就在蓮花巷。蓮花巷聚在一起的都是貧困人家，此巷經(jīng)久未修，殘破不堪，似乎風(fēng)大一些，連門窗都可以被吹走。
卓染掩了口鼻，官溝估摸著也沒人管，雖然積水不多，但發(fā)出來的味道確實不好聞。
“主簿大人，就是這兒了?！?p> 循著康盛安指的地方，卓染看見了一個茅草小棚子，里邊備了一些草席，有一口沒破底的鐵鍋，除此之外，就沒了。
卓染坐在草席上，地方不容許她站著，康盛安用碗盛了水，說：“大人，這是后山的泉水，可甜了！”
卓染笑了笑，接過碗一飲而盡，確實甘甜，她說：“你母親呢？”
康盛安正要說話，外頭就進來一個婦女。身著麻布衣，掛了好些個補丁，但洗的很干凈，面上也盡是滄桑，她瞧著卓染面生，又看到了她的腰牌，以為康盛安惹了什么禍，著急說：“盛安可犯了什么錯，大人一定要原諒他。”
卓染急忙起身，和她走了出來，說：“夫人誤會了，我是國子監(jiān)主簿，盛安要參加發(fā)解試，正好歸我管，而且聽說您身體有恙，我便來看看您?！?p> 永娘笑了一下：“多謝主簿大人關(guān)心。”
卓染說：“我便先走了。”
康盛安擺擺手：“大人再見！”
卓染剛出來，迎面碰上了嚴(yán)承軒。
嚴(yán)承軒著小廝帶著衣物來，他瞧了卓染好長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
卓染拜了一禮：“嚴(yán)大人。”
嚴(yán)承軒“嗯”了一聲，說：“你怎么在這兒?！?p> 卓染說：“回大人，卑職是主簿，自然是來商量發(fā)解試一事?！?p> 嚴(yán)承軒帶著人進了小棚。
***
另一頭吳松跑進了總督府，火急火燎的跟厲埏川報告卓染的事情。
厲埏川扯唇笑了笑，說：“倒是會多管閑事?！?p> 吳松說：“主子，她自己都窮，還把銀子給了學(xué)生，看起來她也不是那么壞?！?p> 厲埏川搖了搖頭：“她不可能那么單純的。松子，繼續(xù)盯著她，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盤？”
吳松抓了一把松子塞進嘴里，說：“主子或許想多了，說不定人家只是救急而已?！?p> 厲埏川想了想，突然覺得有點什么，他說：“你剛剛說，嚴(yán)承軒也去了蓮花巷？”
吳松說：“對啊，蓮花巷里的窮人不少，嚴(yán)承軒給每家每戶都送了衣物，剛走到盡頭時，正好碰到了卓染。”
厲埏川磕著松子，自言自語地說：“蓮花巷人那么多，她為何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