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秋水走了出來,秦滄瀾急忙迎了上去,又是憤怒又是悲痛。
空塵轉(zhuǎn)身看向秋水,“如何?”
“我們帶回去。”秋水不悲不喜道,轉(zhuǎn)身向眾人拱手行禮,“多謝諸位關(guān)心,我與夫人稍候啟程?!?p> 眾人見狀,不好再安慰些什么,通知族中親屬準(zhǔn)備祭奠之事。
等候族中儀仗隊到來之際,秋水枯坐在老槐樹下,看著“清靜峰”、“無為居”的木牌,怔怔出神。
他今日怎么就對她說出那樣的話?怎么就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六年了,再見即死別,可他連她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曾經(jīng)那個不抱就哭、一抱就咧嘴笑的襁褓中的嬰兒,曾經(jīng)那個牙牙學(xué)語的嬰孩,曾經(jīng)那個蹣跚學(xué)步的奶娃娃,曾經(jīng)那個攥著他的手指能樂呵玩一天的三歲孩子,曾經(jīng)那個上樹掏蜂窩、下河抓魚的八歲皮猴兒……六年未見,轉(zhuǎn)眼成了十六歲的大姑娘。
別人家的十六歲姑娘,衣食無憂、天真爛漫,而他的孩子滿是傷痕、將永遠沉眠地下;別人家的十六歲姑娘,正是花一樣的年紀(jì),而他的孩子卻永遠停止了綻放;別人家的十六歲姑娘,正是待嫁年華,而他的孩子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是他親手害了她,陷她于萬劫不復(fù)之地。
山河萬里,她沒有回家。
萬里河山,她回不了家。
是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他哪怕多關(guān)心她一點點,多了解她一點點,不至于多次相見不相認,還對她冷言冷語;是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沒有給她一個像樣的家,沒有陪伴她成長,讓她寧愿流浪在外,也不肯回家;是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讓她絕望了,她寧愿做孤魂野鬼,也不肯埋骨桑梓……
山風(fēng)拂面,秋水覺得面上一陣冰涼與刺痛。
……
月上中天,秋氏一族儀仗隊降落游子寺外。
秋水呆滯起身,回茅草屋抱起白搭,一步一步走過清靜峰,一步一步走過云索橋,一步一步走過老桃樹,一步一步走出小寺廟……
冰床晶瑩剔透,秋水彎腰將人放上,起身之際,一滴淚水滴在手背上,迅速被風(fēng)干。
“秋前輩,您不想知道她這些年在外都經(jīng)歷了什么嗎?您不好奇她為什么不回家嗎?您不想知道她是被誰害死的嗎?您一點都不在乎她嗎?”
“悅?cè)兀 比~蓁一聲怒喝,常清風(fēng)立即攔住葉蓁,常在在姑母的眼神示意下,迅速攔住悅?cè)亍?p> “我就要說!”悅?cè)仄疵鼟觊_常在,瞪著秋水,“她窮困潦倒、幾度差點病死街頭的時候,您在哪?她被人誣陷、像過街老鼠一般被人追殺,您在哪?她被人屠殺至親之人、生不如死的時候,您又在哪?她明明有家卻不回,有父母卻不認,活得比我一個孤兒更像孤兒……”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葉蓁渾身都在發(fā)抖。悅?cè)厮查g紅了眼,盯著葉蓁憤恨道:“我今日就是要說!你打我也沒用,除非你打死我?!?p> 常清風(fēng)扶住顫抖的葉蓁,神情復(fù)雜,“悅?cè)兀悴皇枪聝?,更不是棄嬰。?p> “也許他們是好好的活著,可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和孤兒有區(qū)別嗎?他們既然生了我,為什么不養(yǎng)?既然不養(yǎng),又為什么要生?誰求著他們生了嗎?誰求著他們非要來這世間走一遭了嗎?”悅?cè)匚嬷淮虻陌脒吥?,歇斯底里地叫喊著,淚水無聲滑落,“沒有為人父母的覺悟,承擔(dān)不起為人父母的責(zé)任,為什么要生孩子?”
葉蓁一陣眩暈,踉蹌兩步,定定看著她,擦著眼淚,“對不起?!?p> 對不起,不該打你;對不起,給了你這樣的出生……
秋水聽著,望著冰床上的少女,淚水在黑夜中無聲滑落,滴入石上,猶如一滴滴暈開的黑色梅花。
黑夜寂寂,山風(fēng)凜冽。
“啟程!”
一聲尖細悠長的號角,響徹云霄。
雷霄扶著哭得不能自已的悅?cè)?,面上一片銀光。
……
兩個時辰后,天色微亮,儀仗隊飛到云城上空,一路號角不斷,引起云城百姓圍觀。
“沒想到啊,這喜事變喪事。昨兒個剛吃了姜夢的生辰酒,今兒個就來祭奠他未婚妻,他是不是克妻啊?”周中進摸著肚皮嘻嘻哈哈道。
“就你話多,閉嘴!”旁邊一位藏青色法衣男子,沉著臉訓(xùn)斥他道。
周中進立即拱手討?zhàn)?,“我就隨便說說,大哥別當(dāng)真嘛。”
“當(dāng)心禍從口出。”
“是,是?!敝苤羞M嬉笑著應(yīng)道。良久,看見儀仗隊時,又幽幽感慨道:“沒想到,當(dāng)年叱咤云城的秋老虎,竟這么短命。”
“爹,你說哥是什么情況?無端昏迷不醒,醫(yī)者卻查不出任何問題?!辈贿h處,一位身穿白蓮法裙的十五六歲的少女,抱著身旁男子的胳膊,愁眉不展。
男子沉默片刻,“不知?!?p> 少女撇了撇嘴,“爹說話最無趣了,這幾年哥越來越像爹了。”
男子抿唇不答,微微蹙眉。
“爹,你說,會不會和秋生有關(guān)?她一出事,哥就感應(yīng)到了?!鄙倥荒橌@奇,“秋生萬一真的……那哥……”
男子看了一眼少女,摸了摸她的腦袋,“別胡說?!?p> 少女悶悶不樂點頭。
……
儀仗隊一落地,號角接連響起,護衛(wèi)將儀仗抬下,秋水、王嫣伴在一側(cè),空塵等人隨后跟上。
儀仗路過眾人,姜蓮目瞪口呆,“爹,爹,白搭真是秋生!白搭真是秋生!她的法衣和我的一樣,我絕不會認錯的,我之前在旗嶺山、在奧特斯城見過她。”
聞言,姜起嵐眉頭緊蹙。
……
今日云城的街道格外的空曠清幽,儀仗所過之處一片蕭條。秋氏族人一得到消息,早早趕來守在宗門前。秋水提步上前,拱手行禮:“父親,母親,長兄,長嫂,小妹,妹夫?!?p> 眾人還禮。
秋明朗跨步下來,紅著眼睛望向儀仗,哽咽道:“阿生那孩子是怎么沒的?你和我說實話?”
秋水說不出話來。
“你說話呀?吟詩作對的時候,你不是能說會道的嗎?這會兒悶葫蘆一樣,屁字不放一個,你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
“父親?!鼻飾魃锨皵r住失控的秋明朗,“該接靈了?!?p> 秋明朗冷靜下來,狠狠瞪了一眼秋水,清了清嗓子,“接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