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思齊極為小聲地拖足了長腔,腦海里似乎有點印象。
“你怎么會在這兒呢?”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馮氏苦笑了下,主動道:“趙王伏誅,我們這些趙國的人都被押解進京,除了王后與小世子們,無人有好下場。男的大都被殺,女的呢也大都被充入教坊司,或是直接送到東西市賣給外國人。我因為家兄在國舅府上做事,特意求了個恩典,讓我來做獄卒,管理女犯。不意今日遇到了殿下——”
逐漸清醒的思齊也苦笑了笑,聲音中帶著不少慵懶,“我也沒想到,經年未見,你我竟是在這兒重逢?!?p> “殿下到底怎么了,才來到這兒?”馮氏話中帶痛,心中其實明白幾分了,“是國舅?”
思齊苦澀一笑:“除了他,也不會有人對我們痛下殺手?!?p> 她顧慮地望向外面,只見把守的獄卒一個也沒有,不禁很是疑惑。
不怕人跑了嗎?
這刑部如此松懈,上邊知道嗎?
再看看牢門,也沒有從外面上鎖,長長的鎖直接掛在欄桿上,很好越獄的樣子。
馮氏似乎看出了思齊的心思,忙道:“殿下,切勿生有此等可怕的念頭,他們都出去吃飯了,就在往前走不遠的地方,再外面是重兵把守,插翅難逃!
他們讓我在這邊先照看著,我見是公主,便想進來拜見問候公主。大行皇后對我有恩,先前我離開長安,前往趙國,一萬個舍不得,想著日后能常拜見皇后,客死他鄉(xiāng)也值了??上ё晕易吆?,只拜見皇后兩次,便天人永隔了。而我現在也成了罪臣,一輩子只能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p> 馮氏邊說邊落下了悔恨的淚水。
思齊想了想,這里是該哭。任是誰,從天上掉到地上,都會哭呢。
若是沒有八王之亂,馮氏現在應該待在趙國的王宮里,不說有多大的富貴,至少比尋常百姓家強得多了,更是比這里強。
這場叛亂,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啊。
哥哥和侄子們死了,她和姐姐們的底氣與依靠也沒了。
她慨嘆著,伊始姐姐咸平還打算她們姐幾個兒在長安,哥哥們在外面,里外聯合,干掉公孫。
現在想想,多么天真啊。
人家公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八個最有勢力的諸侯王全部干掉,根本不給反擊的機會。
也是這幾個諸侯王能力太差,明明占據大半個江山,地形有利,百萬聯軍人口占優(yōu),武器彈藥一個不缺,竟然也能輸,還輸得那么難看,一個月的時間內給人家打成了篩子。
她想,就是百萬頭豬,朝廷軍一個月也抓不完啊,這些人究竟是怎么打的?
她還曾想過哥哥和侄子們在外面牽制公孫,讓公孫焦頭爛額,她和姐姐們可以在長安城搞搞事情。
待到公孫焦頭爛額回到長安,多日不勝,內部必定軍心渙散,朝中大臣也會對其不滿,此時痛下狠手,多半能贏,即便不贏,再趁動亂,找個殺手,做掉公孫,相信也不會有多少人有歧義,敢有歧義,也要看看外面掌管軍隊的諸侯王答不答應。
可惜這只是一場夢,一場沒得及做就已經清醒的夢。
思齊嘆了嘆氣,感嘆天命如此,八王太爛。
馮氏聽到思齊的嘆氣,內心頗有觸動,她湊得近了些,壓低了嗓音,悲切道:“這也是天意,殿下不必憂傷?!?p> 思齊道:“我怎能不憂傷?死的畢竟是我的哥哥們?!?p> 更要命的是,她也有可能死,如何不悲傷?
馮氏輕輕垂首,面上盡是些微白蒼茫的表情,在暗中,讓人無法捕捉,思齊只能從她接下來說話的語氣來揣摩她在停頓的時候想了什么。
“這也許是那幾位殿下的報應。做了壞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現在時候到了,便報了。”馮氏聲音極小。
思齊頷首,無限迷惘。
要說人活在世上,無意之中總會做些錯事,那么也必然會有些報應,人活得也太累了。
看看八王的報應,尤為慘烈啊。
趙王被五馬分尸,楚王、濟南王、膠東王、彭城王身首異處,秦王、晉王中毒箭,毒發(fā)身亡,齊王被逼自盡,留了個全尸。其中數魯王最為幸運,逃過一劫,只是被撤掉王位,封國被分割,保留了全族的命。
光是這些死法,她一想起來,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輕嘆:“這也許便是生在帝王家的報應,好時千般好,不好時連命也保不住,明明什么也沒做。”
在她看來,公孫是十足的反派,要取宗室的性命,諸侯王不得已起兵造反,失敗了,成為了永遠的叛臣,要被這個國家的百姓永遠唾棄,這真是令人難受的一件事。
明明維護自己家的利益,想要趕走鳩占鵲巢之人,卻被殺死,嗚呼哀哉,死不瞑目。
馮氏卻搖搖頭,嘆道:“殿下,您大可不必為諸位王殿下傷心,一來人死不能復生,二來他們在封地做的那些事,也無法讓人同情。尤其是趙王,他被當眾車裂,百姓無不拍手叫好,感謝朝廷除掉一害?!?p> “趙王做了什么事,竟遭百姓們如此痛恨?”
“趙王里外不分,視財如命,為了錢,可以和外面的羯族做交易,把國中的百姓按照一人一馬的價格,賣給他們做苦力,被販賣的百姓,無人生還,不是被打死,便是被人吃了——”馮氏至今充滿了怨恨,提及趙王,音量也不覺提高。
“您小點聲。”思齊噓了一聲。
“我失態(tài)了,殿下不要見怪,更不要為他們過度傷心,您正經的兄弟乃是當今陛下,他們算什么?殿下表現得愈加痛苦,非常想念,便會招來他——的怨恨——”
思齊苦笑:“我已經招來了。”
“哦,殿下還未說如何會到這兒了呢?”
思齊蹙起眉頭,“一言難盡——”
正要訴說,思齊用余光瞥到了遠處有了明亮的會移動的光。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大,兩人趕忙停止了對話。
思齊鯉魚打挺,躺倒。
馮氏則裝成打掃監(jiān)舍的模樣,一言不發(fā)。
過來的是幾個帶刀的獄卒,用刀背輕輕敲了敲欄桿,“殿下——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