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開封城,街上竟沒有半個人影,一大半的人都擠在北大街,只因為這里來了一個號稱半仙的道士。
就是迦南。
一家茶館門前的路邊擺了一張桌子,桌子旁邊掛著一面旗子,旗子上面寫著八個字:
仙人指路、未卜先知。
若要問旗子上寫的那八個字是不是真的,無嗔會告訴你:只有一半是真的。
他和覺遠此刻坐在茶館里,點了兩碗最便宜的茶水,遠遠的觀察著迦南這邊的情況。
只見迦南的攤前圍攏了許多人,都是慕名而來找他算卦的。
覺遠:難怪道長今天換了新衣裳,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無嗔說:哼,瞧這家伙神氣的樣子,看來他沒吹牛,他在開封還是有點名氣的。
忙活了足足兩個時辰,迦南已經(jīng)是口干舌燥,腹中空虛,起身道:“午時已到,今日就到這吧?!?p> 眾人哪里舍得放走這么一號活神仙?
一位老婦人說:“迦南啊,你可是大娘看著長大的,就不能給大娘行個方便嗎?”
事實上,上一個人也是這樣說的。
迦南正待拒絕,這時人潮忽然擁擠了起來。
“讓一讓,讓一讓,金公子來了?!?p> 四五個壯碩的護院開道,護著一位神氣十足的公子走了過來。
第一眼看到他,人們的腦海里就蹦出「紈绔」二字。
金公子說道:“煩請道長幫我算一算新婚吉日?!?p> 說完話,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被放在了桌上。
迦南很想拒絕他的要求,但他實在很難找到借口去拒絕他,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眉眼很像一位故人。
短暫的沉默讓氣氛略顯尷尬,還是一位女子開口解了圍:
“適才小女子和未婚夫婿在前面買東西,聽說開封來了一位未卜先知的道長,便想來見識一下,不料還是來晚了。不知道長可否賞臉,移步醉仙居?也好讓我們略盡地主之誼?!?p> 迦南笑著說:“這位姑娘說話倒是中聽?!?p> 無嗔自然不會錯過這種蹭飯的機會,他拉著覺遠一道跟去了——至于怎么還這份人情,那都是迦南自己的事兒。
聊了幾句才知道,原來這位公子名叫金安易,年方二十,是本地首富的獨子。旁邊這位女子名叫蘇雪,與金公子相識一年有余,三個月前定了親。
蘇雪:“師傅和道長結伴同行,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迦南搖搖頭:“非也非也,什么結伴同行,這老家伙就想跟著我蹭飯吃,我早想棄了他了?!?p> 無嗔瞪他一眼:“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在到伏虎山之前,你休想拋下我。”
蘇雪遲疑了一下,說:“伏虎山?”
迦南:“姑娘知道伏虎山?”
金安易解釋道:“雪兒的家鄉(xiāng)就在伏虎山下一個小村子,她離家許久,想必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p> “原來如此?!?p> 迦南和無嗔相視一眼,再未多言。
迦南問了二人生辰八字,掐指一算,道:“……嗯,八月十五日是難得的良辰吉日!”
金安易眉頭一皺,似乎覺得太過倉促。
蘇雪拽了拽他衣袖:“有娘幫我們準備,七天來得及的?!?p> 二人目光對視,心里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對方一人,迦南在一旁看著,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看見少年人恩愛繾綣,不由得感慨真情可貴。
悲的是,這對璧人雖是天作之合,可遲早要毀在自己手中。
伏虎山是座妖靈仙獸匯聚的仙山,山下猛獸橫行,哪有什么村莊?蘇小姐的魂魄是只如假包換的靈兔。
宿主魂魄的靈力已經(jīng)枯竭到了極點,據(jù)此推斷,早在兩年前,靈兔就已經(jīng)將身體占為己有。
靈兔奪舍乃是其罪之一,與凡人相戀乃是其罪之二,迦南豈能容她?
他打定了主意要將其拿下,所以當二人請他來參加婚宴時,他答應的很爽快。
三人回到白馬客棧后,掌柜和小二突然變得格外殷勤,還說食宿全免。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原來白馬客棧是金家的產(chǎn)業(yè)。
迦南問那小二:“不知開封現(xiàn)在有幾個金家?”
“開封哪還有第二個金家?金鵬舉金老爺啊!咱們開封城首富!”
小二后來說的話迦南都聽不到了,許多往事在他腦海里激蕩。
二十幾年前,開封有三位最有名氣的年輕人。
劍術師承嵩陽劍派的少爺名叫金鵬舉,劍法凌厲,長得和他爹威遠將軍一樣高大英俊。
擅長妙手丹青的少女名叫唐璃,她的畫千金難求,她的名氣大到讓人足以忘記她爹是當朝太師。
還有一個道法師承蓬萊仙島的小道士,他年紀輕輕,殺死的妖邪卻不計其數(shù)——此人即是迦南。
三個人都不在意這些虛名,初次見面本是隨意聊天,卻出乎意料的投機,從此結為摯友。
誰知就在金鵬舉剛剛考取武狀元,準備迎娶唐璃的時候,雁門關外突然有了戰(zhàn)事,他把唐璃托付給迦南照顧,便從軍北伐去了。
迦南不負摯友所托,一心一意守護著唐璃的安危。
如果不是“采花大盜”秦一賢來到了開封城,這本該是件容易的差事。
人們紛紛猜想,采花大盜是沖著開封第一美人唐璃來的。果不其然,賊人果然中了設在太師府的埋伏。
迦南和開封府的捕頭追捕秦一賢,卻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倒在一陣香霧中。
從床上醒來之后,迦南恨不得自盡以謝罪,他衣冠不整,身旁是仍在昏迷的唐璃。
秦一賢隔著窗丟下一句:
“你們這些正義之士不都是坐懷不亂的么?看著大名鼎鼎的開封三絕分崩離析,可比暖玉在懷更有趣?!?p> 他發(fā)出一陣狂笑,用鬼魅般的身法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至于迦南,他一路緊追不舍,誓要將秦一賢斬殺,可輕功非他所長,每次只差一點點就能抓到,卻總是功虧一簣。
無奈之下,他祭出從師傅那偷來的捆仙鎖,只見這法寶以閃電般的速度,追上了秦一賢,牢牢的將他拴在一棵千年古樹上。
他這急中生智卻是大大的不妙,因為束縛妖靈異獸的寶物若被拿來對付凡人,必遭反噬。
他剛把匕首插進秦一賢胸口,便看到天地變色,狂風大作,他倒是已經(jīng)做好了被反噬的準備,誰知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
一道閃電不偏不倚的打在古樹上,濃煙散后,這秦一賢竟變成了一頭毛驢?
什么叫歪打正著?這就叫歪打正著。
迦南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收服了一個魂魄。
他渾渾噩噩的騎著這頭驢趕回唐家,全然忘記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年少無知的一段往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被喚醒,迦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他腦中浮現(xiàn)金公子的臉,心想:難怪看著眼熟,這眉眼真是像極了唐小姐,這氣度必是隨了他爹。
他本想收服蘇雪的靈兔魂魄,可是現(xiàn)在他不得不改了主意。
婚宴當日,迦南如約而至,只是送了一份賀禮之后便離開了。
他送的固元丹足夠讓靈兔在這副身體里安穩(wěn)度日,與常人無異。
可次日,整個開封城都傳開了,金家出了人命。
當無嗔告訴迦南這個消息的時候,迦南只覺得頭暈眼花,口中喃喃道:
“五弊三缺……五弊三缺……不該如此的!”
覺遠看著眼神渙散的迦南,卻不知其中緣由,只能問無嗔:“師叔,何為五弊三缺?”
無嗔沒有被迦南的魔怔所打擾,兀自在一旁坐著:
“這是他們道家的說辭,說窺探天機改變事物運行規(guī)則的要遭到上天懲罰。所謂五弊,不外乎‘鰥、寡、孤、獨、殘’。三缺說白了就是‘錢,命,權’這三缺。”
他吸了一口氣,“他一介出家人,三缺絕無可能,那么只有……獨?”
覺遠自言自語:“獨……就是無兒無女。不對,難道金公子是道長的兒子?”
覺遠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從迦南痛苦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也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