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 辭呈 同道 擺爛

　　我沒聽錯吧?

　　“我們跑路吧”這句話還停在手機頁面久久沒有刷上去，我點開又關閉的鍵盤充分展示了我內(nèi)心的糾結。

　　i m y：啥情況???

　　你不是李薔薇的忠實男粉就是何宥信得過的內(nèi)人，再怎么說也不能像我一樣消極怠工啊。

　　何冰冰：不想弄。

　　何冰冰：本來就不想來。

　　i m y：此話怎講?

　　何冰冰：我是走讀生，之前被校外的混混在巷子里堵過，何宥幫我解的圍。

　　何冰冰：非要認我這個朋友。

　　何冰冰：然后掏出手機邀我進群，說什么求我之類的話。

　　……

　　我的內(nèi)心反應從原來是報恩到不愧是何宥再到何狗真是為了女朋友喪心病狂，心潮思緒起伏甚大，其中邏輯一時思索得不很清晰。

　　何冰冰又發(fā)過來一句，說“早知這樣，大可不必?！?p>　　我亦發(fā)了一句：“為啥?！?p>　　何冰冰：“他一挑三，走了一個還跑了一個。”

　　何冰冰：“他不來，我可以一挑五，還能全身而退?！?p>　　我看到樂的不行，想起何宥那張“小爺幫了你還不快謝謝我”的臉對上真正的大神不能施展身手反而欠了人情的無奈表情，我就想高唱一首《要你管》。

　　對方說的那么無奈，當管理期間所做成的極致擺爛經(jīng)歷連我聽了都覺得新穎，除了認同和仰佩之感以外，倒并沒有生出同情何宥而奉勸眼前這個更值得同情之人的多費口舌之心。

　　i m y：我聽明白了。

　　i m y：你現(xiàn)在要退群嗎?

　　何冰冰：不急

　　何冰冰：等我一下

　　……

　　下午五點四十放學之后，我坐在教室自習，零星幾個同學與我坐的遠，何宥不用多說，見不著人的時候就是在陪女朋友。

　　他想在入軍營前最后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校園愛情，附中的課程時間安排完全與他無關，七點一十開始的晚自習見不著人也是常有的事。

　　我整理好英語筆記，心里將主將從現(xiàn)的口訣及其相關的所有要點都在腦中過了一遍，身體和大腦才逐漸放松下來。

　　吃著中午從小賣部帶來的紫菜蛋卷，我還是打開了手機QQ。

　　何冰冰發(fā)來一條消息。

　　何冰冰：[文件.pdf]

　　何冰冰：我把這個發(fā)給他，我們就走人吧？

　　我點開文件，pdf內(nèi)容使我笑意更甚。

　　i m y：【ok】

　　文件是第一節(jié)晚自習上課前發(fā)的，興師問罪的人是離第二節(jié)晚自習上課還有五分鐘來的。

　　何宥急匆匆跑來，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他把手機遞給我，屏幕上亮著何冰冰傳給他的pdf。

　　“啥意思啥意思啥意思?!”

　　“造反了是吧？”

　　“我是群主，我要對你們這樣不負責任不計后果的管理員做出這樣不當?shù)男袨樘岢鰢绤柧?”

　　何冰冰做的這個 pdf是任啥時候看一眼都會愣神，回過頭來還想笑的程度，何宥一手舉著手機懟在我臉上，一張嘴叭叭叭叭的，我只聽了個開頭便選擇性忽視了。

　　pdf乍一看像一張海報，藍白紅黃的色塊拼接圍成海報四角，大寫的紫字是最能讓何宥血壓上來的。

　　“我要和袁茵跑路了”

　　“拜拜了您”

　　“沒有我們你也要好好的”

　　“你單干吧”

　　……

　　話語如同無孔不入的針以橫列縱列圓圈式花式彈幕式充斥海報，一眼望過去都沒有重復的告別和安慰之語。

　　句句都是何冰冰這些天來的肺腑之言啊。

　　哪是海報，分明是大型廣告標語式辭呈。

　　何宥還是很生氣，沖他坐在座位上臉寧可朝著窗戶都不肯面對我的這副模樣我都能感覺出來。

　　我一邊把何冰冰發(fā)來的pdf收藏到手機，一邊醞釀著該怎么安慰何宥——他失去了兩個確實有能力但確實沒熱情的管理。

　　何宥突然在我旁邊嘆了口氣。

　　“算了，懶得管你們。”

　　我扭頭一看，這家伙刪好友呢。

　　“別拉黑啊?！?p>　　到時候你空間發(fā)帥氣軍哥哥的照片我還能點贊呢。

　　“沒拉黑，移你們倆出群呢，就這還得我親自來?！?p>　　“……何宥同志，你今天怎么這么淡定?！?p>　　“對你們學霸同志我敢多說兩個字嗎，更何況現(xiàn)在這個時期。”

　　見何宥這么大度，我心下的忐忑消去了不少，點點頭道：“真上道，何宥同志?！?p>　　末了我仔細琢磨了何宥那句話兩回，問旁邊的何宥：“何冰冰是學霸，在哪個班?。俊?p>　　何宥臉上的表情涌過一絲異然又頃刻消失不見，他坦然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學子班的，學全理吧?！?p>　　在林漠的那個班?我心下一熱。

　　何宥見我遲疑，欲問不敢問，又嘆了一口氣。

　　“別想了，另一個學子班的?！?p>　　……

　　哦。

　　“人家可牛，這學期轉來的，成績好?！?p>　　原來是這學期轉來的，對年級很多事情還不熟悉，難怪知道我的名字也沒有太大反應。

　　成績好的學子班學生，我怎么從來沒在年級榜上見過他?

　　我將疑惑告訴何宥，何宥苦著臉思索再三，嘟囔了一句什么，就起身說李薔薇要他送她回寢室了。

　　嘟囔的那句話好像是說“我記錯了”還是在說“你沒記住”，我完全沒聽過他這么小聲說出的話，所以根本不清楚。

　　再想問人連影都沒了。

　　晚上熄燈前。

　　我洗漱上床，熟練地拉上床簾，外界的一切聲音和場景便與我隔絕在外。

　　我從枕頭底下拿出手機，再次點開QQ。

　　何冰冰：何宥將我移了。

　　何冰冰：還說我沒用，讓我和你都滾蛋。

　　何冰冰：你還好吧。

　　還好吧，好得很呢，還能在何宥面前嘲諷他是光桿司令并能在他怨毒地目光下全身而退呢。

　　i m y：沒關系

　　何冰冰：聽說你們是同桌

　　何冰冰：他為難你你跟我說

　　何冰冰：我收拾他

　　哪能到這份上，何宥的暴力校霸人設在外界立得太過了啊。

　　i m y：沒有的事

　　i m y：他敢

　　何冰冰：那就好。

　　……

　　對面沒有再發(fā)信息。

　　我看了一眼手機再看一眼歷史書，覺得今天的事甚為神奇。

　　莫名其妙被拉去做管理，莫名其妙和別的管理一起翹班，還同時炒了老板的魷魚。

　　平時老師有一分鐘拖堂都會齜牙咧嘴抱胸趴桌各種不耐煩的公子哥何宥，今天兩個人同時卸任做他的左膀右臂，他卻沒有一絲氣得跳腳的反應。

　　到底是何宥變了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言“特殊時期哪敢使喚學霸們”。

　　抑或是那個何冰冰，他真的很厲害，何宥也多少聽他一點?

　　我思慮不通，盯著歷史書上的“宋代五大名窯”，也慢慢放下疑問，沉浸書中了。

　　晚睡前正是11點05分，我合上歷史書正打算閉眼，手卻誠實地摸向手機，點開了QQ。

　　消息發(fā)于半小時前，我看歷史教材正入迷的時候。

　　何冰冰：在干嘛。

　　間隔時間太長，我思忖了一下，回了一句。

　　i m y：看歷史課本。

　　i m y：要睡了。

　　他簡直是秒回，我鍵盤還沒往回收，消息就彈上去了。

　　何冰冰：晚安。

　　……晚安。

　　因了他這句話，臨睡前我又點開收藏，細細看了一眼白天他發(fā)來的pdf。

　　任誰看了都覺得好笑之余有點幼稚的東西，我卻生出一絲感動。

　　大概是來自年級的陌生人，在還不知道我之時，措辭中用到的“我們”。

　　我們，我們，我們。

　　我好久沒被人拉到一塊過了。

　　我們這個字眼太小，小到曾經(jīng)裝不下我和全校任何一個人。

　　我們這個字眼又太大，大到我被包括的場合，永遠是“我校”“我班”“我們組”。

　　沒有“我們倆”，沒有“我們?nèi)?，有的只是“袁茵那個”“就她”“她一個”。

　　珍惜還未被刻板印象湮滅的孩子，珍惜還處在“我們”之中的袁茵。

　　第二天。

　　早讀完已經(jīng)是七點五十，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與第一節(jié)英語課間隔開，英語課代表上講臺為老師調(diào)出課件放在桌面最中間的位置，大部分同學打著哈欠，趴在桌子上闔眼，試圖彌補長久以來的睡眠不足。

　　我從書包夾層拿出手機，一聯(lián)網(wǎng)，何冰冰的消息就彈了出來。

　　何冰冰：[鏈接：最全高考歷史知識點大全，點擊查看……]

　　……

　　咱就是說倒也不必如此認真。

　　這鏈接還是凌晨兩點發(fā)的。

　　我點開鏈接，看了兩眼，有點意外。

　　以為物理類學生給找的文科資料都是簡單到教材上加粗加黑的一級知識點，沒什么參考價值。

　　卻沒想到何冰冰發(fā)來的鏈接里有重難點和易錯點的側重，有記憶性和理解性的概括。

　　我淚目，不禁想到做往年理綜試卷的林逸。

　　學霸的世界都這么可怕嗎，“我啥都會億點，只是湊巧選了文（理）科?！?p>　　何冰冰給的鏈接實在太新穎，對我的復習計劃很有幫助，我回復了一句，“謝謝，已收藏?！?p>　　沒過兩分鐘，他的回復就來了。

　　何冰冰：“不謝?！?p>　　……

　　這是個秒回帝嗎。

　　怎么感覺他一直在看手機。

　　i m y：你在干嘛呢?

　　i m y：怎么感覺你一直在線。

　　學霸都是用意念讀書的嗎，我好羨慕。

　　那頭一直沒給回復。

　　打預備鈴了，我將手機塞進桌肚，很久都忘了拿出來。

　　晚自習結束以后，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會話干干凈凈，沒有消息。

　　和何冰冰的談話還停留在我的那句“怎么你一直在線”。

　　……

　　冒犯到他了?

　　……

　　好吧，隨便。

　　哪有這么多需要我關心的人，全世界70多億人，每個人都去關心一下，那我還要不要高考了。

　　我索性刪除了會話，沉思了一會，動態(tài)還有個小紅點，我點了進去。

　　空間是一個叫做“沙雕視頻研究中心”發(fā)的，大概是說當今的擺爛主義體現(xiàn)了青年不良的社會心態(tài)，他們面臨四處的壓力無處排解，無法證明自己的價值，因此只能采取不作為的方式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說來傻冒，我起初以為“沙雕視頻研究中心”是個真人，直到他三番五次發(fā)潮鞋加v的說說，才漸漸明白這是個運營號。

　　難怪我給他私發(fā)“你空間發(fā)的都是些什么東西”“視頻哪找的有完整版沒”時，他從來沒回過我。

　　遇上他發(fā)的這條說說，我熟練地點了轉載，在轉載框里打了如下文字：

　　“當代的擺爛主義是上層人對包括本階層的精神pua，意圖在發(fā)動不作為的享樂主義潮流，引起跟風，讓低于該階層的人狀態(tài)更糟糕，而自身及少數(shù)人得到自律、警醒和節(jié)制，擺爛主義在當代的正確用法應是上進人士的口嗨?！?p>　　寫完了，我又細細研讀了這句話，感嘆地嘖了一聲。

　　不愧是我啊，寫的這么有水平。

　　回寢上床后，我拿起手機，轉載說說多了兩條評論。

　　霸氣軍官，在線寵粉：看不懂，我還是擺爛吧。

　　兔子開摩托車：哇，還以為袁茵同學不發(fā)空間呢，沒想到一發(fā)就這么有內(nèi)涵[贊贊贊]【666】【加油加油】

　　……

　　一個沒文化一個讓我很尷尬。

　　i m y 回復霸氣軍官，在線寵粉：擺吧，我叫不醒裝睡的人。

　　i m y 回復兔子開摩托車：你夸的太好了，下次別夸了【微笑】【微笑】【微笑】

　　會話里躺了一條新信息。

　　何冰冰：擺爛第一天

　　???

　　i m y：懂了

　　i m y：你看空間了

　　i m y：努力第一天是吧?

　　上進人士的口嗨——擺爛。得，現(xiàn)在真被人口嗨了。

　　我又皺眉看了看消息，哪能是努力第一天啊，于是……

　　i m y 撤回了一條消息

　　i m y：努力第10086天[贊贊][棒][厲害]

　　興許沒跟他說過這么多話，他又跟被嚇到似的不回復了。

　　我嘆了一聲，也不知這樣的聯(lián)系能維持多久。

　　倒不是喜歡依戀什么的，就是還有個人和我聊聊天這事，真的在忙碌又枯燥的高三挺好的。

　　但是我無法不去想，當他知道流言中的袁茵，他會不會感到后悔。

　　或者嫌棄。

　　然后不再聯(lián)系。

　　唉，明明都自己說服自己了，不去想不在乎的人。

　　……

　　好吧，從明天起，不去想了。

　?。≦Q）何冰冰發(fā)來了一條消息

　　我拿起手機一看，11點05分。

　　何冰冰：晚安

　　……

　　好吧，晚安。

　　本以為斷了聯(lián)系，卻沒想到人家拿我當打卡機了。

　　何冰冰：擺爛第二天

　　何冰冰：晚安

　　i m y ：晚安

　　何冰冰：擺爛第三天

　　何冰冰：晚安

　　……

　　打卡是七點五十打的，晚安是晚上11點05分說的。

　　咱就是說大可不必如此認真……

　　一周后，我實在沒忍住，點進會話框卻又不好意思打亂對方每天堅持才整齊劃一的隊形。

　　于是我點進空間，發(fā)了一條獨立說說。

　　“將擺爛換成拼命，上進人士正視自身優(yōu)秀的高光時刻?！?p>　　何宥和林逸這次來得很快。

　　霸氣軍官，在線寵粉：剛想改，但發(fā)現(xiàn)我并不上進，哈哈!

　　兔子開摩托車：收到，所以現(xiàn)在我可以開始夸了嗎【疑問】【疑問】

　　……

　　你們是住在我空間了嗎，這么快?!!

　　……

　　何冰冰的打卡變成了“拼命版”，我甚是欣慰。

　　有時我也受了感染，拍了幾份猜他用得到的生物化學資料，附言一句“拼命+1”。

　　就這樣一天一天，網(wǎng)絡那頭的人日常打卡，晚安，分享，有時我看見了，也會回復一句“謝謝”。

　　后來我們分享居多，多是高質(zhì)量的資料和一天的上課感受。

　　我的心里有一種被填滿的感覺。

　　仿佛在這座學校有了牽掛。

　　一切留戀，始于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