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嬴政何許人也，他習(xí)慣了收斂情緒，不過一會，就神色如常，望向蔚藍天際，說：“你們先回府吧，朕一個人歇歇。”
蒙恬蒙毅見始皇神色平靜，就知方才的話他已經(jīng)聽進去了。于是他們不再多言，說：“臣告退?！?p> 章臺宮高高的屋脊之上，烈日炎炎，云淡風(fēng)輕，不日就要入秋，這天仍是這樣熱。
“陛下，下臣有一事稟報。”趙高上前垂首恭敬道。
“說?！笔蓟蔬b望天際，一只不知名的鳥正扇著翅膀飛過。他忽然懷念起幾年前在一處高臺上拉弓搭箭射下一只鳥，然而此時沒帶弓箭，只好看著了。
趙高就接著講道：“那樂師高漸離，先前上卿說他是荊軻舊友，該如何處置?”
“哦，看著辦就行，不要傷了他的手?！辟D(zhuǎn)身走入殿內(nèi)，雖然在陰涼里站著，還是耐不住熱。所幸殿內(nèi)的銅鼎里有冬季存儲的冰塊，可以解暑。
趙高心下了然，陛下這意思是要繼續(xù)讓高漸離擊筑了。
“是，下臣這就去辦?！?p> 有宦官來服侍嬴政睡下。
嬴政躺下后，忽然在枕邊摸出來一個劍穗。這劍穗有些舊了，但他一眼就認出，這是王翦做他老師時贈予的，如今已過了二三十年。
他握著劍穗，眼睛雖然閉著，思緒又飛回了過往。
秦王政二十三年。
一隊浩浩蕩蕩的車馬自咸陽宮駛出，向頻陽去了。
馬車上的秦王政隔著竹簾向外看，但是全無心情欣賞沿途風(fēng)景。就在不久前，李信因兵力不足，敗于楚將項燕之手，秦軍被楚軍追殺了整整三日，折損甚多。
此前，在攻楚的會議上，因為李信要二十萬兵，王翦卻要六十萬，嬴政曾笑話王翦“王將軍老矣”。如今，他卻變成了那個笑話。
好在他也不是逞強的人，此次前往頻陽，正是要請王翦出山。
不知過了多久，路邊無盡的田野漸漸被蒼翠樹林所代替，路也顛簸起來了。
“吁——”馬車停了。
簾子突然被掀開，一個尚有些憨氣的青年探進頭來，道：“大王，此處就是祖父家了?！?p> 秦王政對著王離點了點頭，趙高來扶著他下了馬車。
大門緊閉，門前栽著兩叢翠綠如玉的竹子。王離讓嬴政往后一些站著，他上前叩門，說：“孫叔，我是王離，聽聞祖父一直在養(yǎng)病，就來瞧瞧?！?p> 王家的管家孫叔見是老將軍的孫子來看望祖父，開了門，誰料秦王政竟然一道跟來了。
“這……”孫叔看著王離身后面容冷肅的玄衣青年，隱隱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是大王?！蓖蹼x心虛地抹了抹頭上的汗珠，說。
“草民……”孫叔還沒拜下去，早就被趙高一把攙住。
秦王政擺擺手，說：“不必驚動了旁人，寡人想探望一下王將軍?！?p> 王翦居室。
“祖父，是孫兒?！蓖蹼x叩了叩門，里面的人說“進來吧”，他方推開了房門。
秦王政與王離這一路來，走的都是石子路，兩遍多栽竹木，環(huán)境清幽，難怪王翦要選擇此處休養(yǎng)。
雖然風(fēng)景宜人，但嬴政并未忘記自己此行目的，他是來請將軍出山的。
他略頓了頓，就隨著王離走進去了。
室內(nèi)的布置很簡單，不見金銀玉器，但書架上卻摞滿了竹簡。王翦穿著家常的衣裳，灰白的頭發(fā)簡單的挽了起來。他正盤坐在棋盤前，背對著秦王政。
“王將軍……”
秦王政話音未落，王翦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見是秦王，就要行禮。
“將軍不必多禮?！辟锨胺鲎∷?，“寡人貿(mào)然造訪，多有叨擾，請將軍不要見怪?！?p> 王翦瞥了一眼王離，不愧是自己的孫子，被秦王一忽悠就把人帶來了。
王離訕訕一笑，不敢看王翦的神情。
“寡人先前口出狂言，沒能用將軍的計策。李信果然如將軍所料敗了，荊軍向西窮追不舍?！?p> 王翦神色平靜，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秦王政又把語氣放軟了些，問：“將軍雖然染病，難道忍心拋棄寡人嗎？”
王翦看到嬴政如此求人，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但仍是說：“老臣罷病悖亂，實在不能率領(lǐng)秦軍，大王還是選擇其他將領(lǐng)吧?！?p> 王離默默替祖父捏了把汗，秦昭襄王時，白起正是拿生病推辭不去邯鄲之戰(zhàn)，被秦昭襄王賜死。
“將軍不要再說什么了，是寡人對不住將軍。將軍是寡人的老師，寡人先前卻當著李信的面笑話將軍?！?p>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翦自然不會再怪自己的這個學(xué)生，說：“大王一定不得已用老臣，老臣還是要六十萬人?！?p> “寡人聽將軍的?！辟劳豸灞徽f動了，于是拿出虎符和將印給王翦。
王翦還沒說什么，王離就感慨說：“臣能生在秦國，為大王效力，真是臣的福氣。”
“這還要你小子說?！蓖豸灞粴庑α耍瑥椓怂X門一下。
“哎，哎，這明明是好事，怎么祖父還打我呢！大王，您讓祖父饒了我……”
秦王政看鬧得也差不多了，出手攔了一下王翦，笑道：“將軍這孩子倒是機靈，可不要打傻了?！?p> ……
嬴政回過神來，劍穗在他手里已經(jīng)被捏的發(fā)燙了。
罷了，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