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陽滋回了摘月閣,不由得為高漸離擔憂起來。但轉念一想,若是嬴政要殺,也不會拖到現(xiàn)在。父皇的為人,她還是明白的。
“琉璃,阿夢,你們明日去打聽打聽今日見著的樂師在哪?!?p> “公主……要去見他?他不是那位的朋友嗎?”琉璃知道,荊軻可是宮里的大忌,名字都不能提。
“如果他能活下來,多半是父皇覺得不打緊。你們就不要擔心了,我自有打算?!辟栕陶f的冠冕堂皇,實際上,她不過是想看看故人罷了。
是夜,下了一場雨。立秋后,雨越下越?jīng)觥?p> 嬴陽滋睡在窗下,雨打的葉子沙沙作響。她不由得想起,今夜這么涼,章臺宮白日還用冰,不知道這會撤了沒有。
隨即又搖搖頭,趙高對嬴政可謂事事上心,這種事情他怎么會不記得?如果連這也不記得,他死的就輕易多了。
次日。
用早膳時,琉璃從外面進來,附耳道:“公主,已經(jīng)打聽到了……”
“好?!?p> ……
午后的日光總是明亮而溫暖,驅散了昨夜的冷意。然而,高漸離卻看不見了。昨日被侍衛(wèi)帶走后不到半日,趙高就來說了始皇的旨意。
死罪已赦,然而他的眼也看不見了。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有兩個宮人站在他后面,應該是嬴政派來監(jiān)視他的。
對一個盲人都這么強的防備心,難怪荊卿會敗于他手。
高漸離坐在臺階上,一只手探向空中,沐浴著日光。
一陣風吹過樹叢,搖的枝葉沙沙作響。這時,他身后的兩個宮人跪了下來。
“下去吧?!蹦锹曇艉苣贻p,甚至有些像小孩子。高漸離聽著,心頭不由得有些異樣的感覺。
兩個宮人沒敢動。
“無妨,你們可以去稟告父皇?!?p> 高漸離聽見那兩個宮人惶恐地聲音:“奴婢不敢,奴婢這就下去。”
“不知是陛下的哪位千金,敢問稱呼?”高漸離正了正身子,問。
來人沉吟須臾,說:“我行六。先生的名諱我知,那我就稱一句高先生了?!?p> “好?!?p> 黑暗里,高漸離聽見繡鞋上墜珠碰撞出清脆的聲音,那個小公主坐到了他身邊來。
嬴陽滋轉過頭來,瞧著這張熟悉的臉,一時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同樣溫柔,扶蘇是雕琢好的無瑕白玉,高漸離是下凡的月亮。有的人生于市井,長于市井,出落卻這般不俗。
他還是和當年一樣,未及而立之年,著一身白衣,束發(fā),不戴冠??扇缃袼碾p眸卻覆了一條二指寬的白綾,再也不能看見世間萬物。
“我與公主認識嗎?我聽公主的聲音,倒像是早就相識的朋友一般?!彼南聼o人,高漸離自然不想拘束,索性問了出來。
嬴陽滋睫翼一顫,強作鎮(zhèn)定地笑道:“昨日高先生或許看見過我,至于早就相識,這是沒有的事?!?p> “也是,公主自幼生在秦宮,長在秦宮,我是燕人,怎么可能認識……”
“高先生有一句錯了,我并非生在秦宮。我幼年在燕趙生活,不過這也是數(shù)年前的事了?!?p> “公主也到過燕國?”高漸離笑了笑。
“去過幾個邊陲之地而已,沒見過薊地什么樣子?!?p> “公主以為是什么樣子呢?”高漸離輕笑一聲,問。
“我猜,冬日比咸陽會更冷些。咸陽的雪已經(jīng)很大了,北地的雪花想來會更大。”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咸陽的雪?!?p> 嬴陽滋心頭一緊,前世時,高漸離并沒有活到冬日。但她還是笑著說:“等下了雪,我?guī)Ц呦壬タ?,如今立秋已過,離入冬也不遠了。”
高漸離抿了抿唇,說:“那也要好久了?!?p> “來日方長,高先生急什么呢?!?p> “那,約好了?”高漸離伸出手,嬴陽滋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一言為定嘍?!?p> 章邯提著佩劍過來時,就看見六公主的手和一個陌生男子牽著。
“公主,你……”章邯被驚的目瞪口呆。
嬴陽滋的小指還沒松,她渾然不覺,問:“章邯,急急火火的來做什么?瞧瞧你,一臉的汗,擦擦去?!?p> “他是?”
“是我宮里的人。他年紀還小,不知禮數(shù),讓高先生見笑了。”
年紀還小的十七歲章邯:“……”
“章邯,過來擦擦汗啊?!辟栕烫统鲎约旱呐磷?,遞了過去。
“這是公主的東西,臣怎么能……”
“臟了再洗,洗壞了就換,有什么可惜的,來。你要是不接,我可要生氣了?!?p> “是?!闭潞恿伺磷?,拭掉了汗珠。他看見角上分明繡了一個“宴”字。
原來這就是公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