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纖纖發(fā)起了高燒。
這場病來勢洶洶。待到媽媽發(fā)現(xiàn)的時候，體溫計的示數(shù)已經(jīng)飆升到了40.2℃。纖纖整個人像被大火炙烤著一般，一張臉燒得通紅，仿佛能滴出血來。原本靈動的大眼睛緊閉著，眉頭緊緊蹙在一起，形成了深深的溝壑。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層白皮，毫無血色，甚至有些微微發(fā)紫，呼吸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痛苦的呻吟，似乎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正緊緊扼住她的咽喉。她瘦弱的身體也在不停地顫抖著，嘴里含糊不清地只重復(fù)著一句話：“大哥哥，救我，救……我……”
媽媽嚇壞了，根本無暇理會那個“大哥哥”究竟是誰，趕緊撥通了爸爸單位的電話。爸爸當即放下手頭的工作，指派司機開著單位的車就匆匆往家里趕。到家后，他二話不說，抱起纖纖便上了車，和媽媽一起直奔醫(yī)院而去。經(jīng)過一番緊張的診斷和治療，醫(yī)生開了藥，輸了液，冰涼的藥液一滴一滴地流入纖纖的身體。終于，纖纖的體溫開始一點點下降，額頭的汗珠也逐漸冒了出來。爸爸媽媽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去的途中，媽媽終于問起了纖纖：“你嘴里一直念叨的‘大哥哥’，究竟是誰呀？”
“是那個在大火中救了我性命的大哥哥?！崩w纖的聲音仍舊虛弱，“下午，我又夢到了那場大火，他依然在大火中救了我。可是，我又一次把他……弄丟了！”說到最后，她的聲音竟帶著一絲顫抖。
一旁的爸爸皺起了眉頭：“你呀，始終忘不了他！跟你講過多少回了，實際上他已經(jīng)……”
“不！他沒死！”連續(xù)幾個小時都萎靡不振的纖纖猛地坐直了身體，“我絕不相信，他一定沒……”接下來的話被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媽媽急忙把纖纖摟在懷里，一邊輕輕撫著她的后背，一邊寬慰地說：“沒錯沒錯，我們纖纖說得對，這樣的好人怎么會走呢？老天爺不會這么絕情的！”她不滿地瞪了爸爸一眼，“孩子有個念想是好事兒。不管怎樣，是他救了纖纖的命。沒有他，就沒有咱家纖纖！”
“瞧你說的！”爸爸的臉上掠過一絲尷尬，“我也希望他活著??！咱們家欠了人家一份天大的恩情?？晌也幌肱畠禾焯斐两诨孟胫小?p> “不是幻想，是真的！”纖纖氣惱地打斷爸爸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他當時穿的是一套天藍色的睡衣，南方絲綢的那種?？墒悄莾删哌z體，雖說衣服都被燒焦了，顏色根本辨認不出，但那灰燼不是呈塊狀的，我怎么瞧都覺得不像是絲綢的……”
“如此說來，他還真有可能活著。但咱們當初找遍了醫(yī)院里每一位受傷的幸存者，怎么就沒找到他呢？”爸爸望著車窗外沉沉的夜色，漸漸地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的兩天，纖纖都在家中養(yǎng)病。雖然燒已經(jīng)退了，可她的身體依然虛弱，每日還要前往醫(yī)院打針。爸爸嚴令她停下所有的功課，并承諾日后會為她單獨聘請老師，將落下的課程一一補上。所以在家的這段時光，纖纖多數(shù)時候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伤念^腦卻像一個亂糟糟的馬蜂窩，各種她想忘卻的場景、話語、面孔以及紛繁復(fù)雜的思緒，就如一只只討厭的馬蜂，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飛進飛出，攪得她不得安寧。她想逃離，卻又找不到出路，只能在這無邊的混沌里飽受煎熬。她只好無奈地閉上雙眼，期盼自己能夠快快入睡，于夢鄉(xiāng)之中獲取片刻的寧靜。
可是，當她終于在疲憊中沉沉睡去后，救她性命的大哥哥的背影，卻又出現(xiàn)在夢鄉(xiāng)那一片茫茫的迷霧之中。是的，只有背影。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濃霧里若隱若現(xiàn)，卻漸行漸遠?！按蟾绺?，等等我，別走！”纖纖拼命地呼喊著，聲音在虛幻的空間里回蕩，帶著無盡的渴望與祈求，仿佛要將這整片迷霧撕裂。然而，無論她如何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執(zhí)拗地不肯回頭。纖纖突然有這樣一種感覺，仿佛那團迷霧把她和那個背影生硬硬地分割成兩個無法交流的世界，她走不進去，那個背影也走不出來，甚至連她的呼喊都無法傳到迷霧中。只有一次，或許是她的呼喊太過悲切，大哥哥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緩緩回過頭來。于是，她又看見了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那雙重重迷霧也無法遮擋的，世界上最美的眼睛。更讓她驚喜的是，大哥哥還沖著她笑了笑。那微笑，恰似穿透重重迷霧的一縷陽光，溫暖而明亮，瞬間將纖纖身處的黑暗世界徹底照亮，讓她的心房都被這光芒填滿?？墒?，還未等那喜悅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大哥哥卻又再次回過頭去，重新隱入那深不見底的迷霧之中。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任憑纖纖如何聲淚俱下地呼喊，都再也沒有回頭，直至徹底消失在那無盡的混沌里。纖纖像是被遺棄在黑暗中的孩子，淚水不斷地涌出，她的呼喊聲也逐漸變得沙啞，卻依舊無法喚回那漸行漸遠的溫暖身影。這茫茫的迷霧，仿佛是命運的捉弄，將她與大哥哥永遠地隔開。大哥哥還是走了，只留下她在這凄冷的夢中，獨自承受著無盡的悲傷與無奈。
于是，每次從夢中驚醒，纖纖都會發(fā)現(xiàn)枕頭已經(jīng)被淚水打濕。而她，則會抱著膝，坐在床上久久地發(fā)愣，臉上的淚痕閃著微光，如同破碎的星星，記錄著她夢中的絕望與哀傷。
周三的晚上，雪妮來到家里看望她，順道給她送來遺留在教室里沒來得及拿回的書包和外套。從她的口中，纖纖探聽到兩天以來學(xué)校的各種動向：
纖纖所在班級的語文課至今無人授課，因為沒有一位語文老師有膽量登上那個講臺。于是，語文課被迫改成了自習(xí)課。雪妮曾在為老師取教具時經(jīng)過高一（1）班教室，無意間看到了他們上“語文自習(xí)課”的情形。聽她說，班級絕大多數(shù)同學(xué)都無心學(xué)習(xí)，只木然地望著桌子上的語文書和那個空空的講臺出神。一片寂靜中，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了一句話：“唉！真想再聽一聽章老師講課，哪怕只聽一節(jié)！”緊接著，低低的啜泣之聲傳染般地從各個角落傳出來，跟快連成了一片。
由于沒人上語文課，文俊一下子從最忙碌的課代表，淪落成了最清閑的課代表。每天中午，他仍習(xí)慣性地往北樓的四樓跑。直到看見那扇上了鎖的門，他便會呆愣愣地佇立許久，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目光中滿是失落和迷茫。而后，他一屁股癱坐在門旁的水泥地上，靠著墻，蜷著膝，耷拉著頭，十指深深地插進頭發(fā)之中，就這樣紋絲不動地呆坐一個中午，任憑哪位老師和同學(xué)都無法將他拽走。直到昨天中午，高校長親自前來，他才從地上緩緩站起身，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案咝ｉL，”他啞著嗓子說，“章老師走了，我不知道中午該干什么，我不知道……”話沒說完，他就一頭撲進高校長的懷中，像個無助的孩子一般號啕大哭。高校長擁著他，也是老淚縱橫。文俊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用哽咽得不成調(diào)的聲音說：“如果章老師能回來，我一定會心甘情愿為他做任何事，我會幫他批作文、判卷子、抄寫答案……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保證不會有一句埋怨與詛咒，只要章老師能回來……”在場的老師和同學(xué)，無不潸然淚下。
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和老師依舊熱衷于談?wù)撜掠?，不過，再也沒有人說他的壞話了。如今人們談?wù)撟疃嗟?，是他卓絕的才華、曾經(jīng)那些耀眼的光環(huán)、傳奇般的經(jīng)歷、精彩的語文課、不留情面卻用心良苦的習(xí)作訓(xùn)練……還有他的吉他、他的畫作，甚至是他的性格品質(zhì)與精神，人們都紛紛給予了正面的評價?！按蠹叶颊f他冷漠卻不冷酷，不近人情卻并不無情，孤傲離群卻光明磊落，行為古怪卻心地善良，尤其格局大氣，胸懷寬廣，還有一種別人難以企及的精神境界，總之現(xiàn)在他什么都好，連過去的種種怪異，現(xiàn)在都籠罩著一層神秘而迷人的光環(huán)了。至于他和柳笛的種種傳聞，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主動站出來辟謠，這使得大家覺得，他們之間即使有愛情，也是純潔真摯的，所以，章老師的身上又多了一層深情的光環(huán)。唉！這個過去公認的‘怪人’啊，現(xiàn)在在眾人眼中，尤其在許多女同學(xué)眼中，已經(jīng)成了一個帶著傳奇色彩的落魄英雄了。大家都埋怨你們一班為什么非要把他趕走：‘你們不愿意讓他教，讓他來教我們也好?。 钡媚銈儼嗤瑢W(xué)一個勁兒地解釋：‘我們可沒把他趕走！我們巴不得他能回來教我們呢！把他趕走的是……’”雪妮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纖纖，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纖纖，是你和你爸爸逼他辭職的嗎？大家都說，他之所以要在雙休日來學(xué)校批剩下的幾本作文，是因為你爸爸非要把他趕出一中?！?p> 纖纖苦笑了一下。現(xiàn)在這種質(zhì)疑，已經(jīng)無法在她的情感上引起任何波瀾了?！八麄冞€說我什么了？”她漫不經(jīng)心的問。
“他們還說，你在周五的中午，曾經(jīng)試圖招呼人去打章老師。有人看見你帶著你表哥踢開了章老師辦公室的門，但好像沒有打成?！毖┠菀荒樐氐卣f。
“沒了？”
“沒了?！毖┠蔹c了點頭，“不過，這些都只是大家的猜測而已，也有許多人認為不一定屬實。畢竟，最為知情的高校長沒有說過，在場的文俊也沒有說過，尤其是當事人章老師，生前更是一個字都未曾提起?！?p> 纖纖的心猛地一揪，嘴角也忍不住抽動了幾下。居然沒有人去議論那株被摧殘的茉莉花！那是她做的最過分的一件事！它給了章玉那顆飽受痛苦的心最致命的一擊！可是，他卻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她的耳畔，再度回蕩起文俊帶著火氣卻極具分量的話語：“你在課堂上和課后那些胡作非為，不管多么蠻橫任性，蠻不講理，他都沒有對任何人宣揚，更沒有以此為理由給自己開脫一絲一毫！”可她和爸爸呢？僅僅為了維護所謂的“面子”，不惜派人四處煽風(fēng)點火去抹黑章玉，甚至在他死后也不肯罷休。她又想起爸爸那帶著威脅的話語：“我不管章玉那些傳聞是真是假，不是真的也得變成真的！只有將他徹底搞臭，才不會有人在我們父女背后說三道四?！眱上鄬φ?，誰高尚誰卑劣，誰光明磊落誰骯臟齷齪，纖纖就是想違背良心，也說不出“假話”來?？勺约褐埃瑓s口口聲聲說章玉“可恥”，而且是“最可恥”……天，自己怎么有臉說得出口！
“大家的猜測，都是真的！”沉默片刻后，她終于無力地吐出這么一句話。
“我的天！”雪妮低呼了一聲，“你們……真夠狠的！”
狠嗎？更狠的還沒說出來呢！纖纖自嘲地聳了聳肩?！翱墒牵彼€是本能的分辯著，“他的身體條件，本來就不應(yīng)該教書。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如果不是他父親和高校長這層關(guān)系，哪個學(xué)校能要他？難道他教每個班，都要配一個全能課代表不成？”
說到“規(guī)則就是規(guī)則”這句話時，纖纖明顯感覺底氣不足?，F(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堂而皇之地進行自我申辯了。雪妮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可我爸爸說，規(guī)則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人才就應(yīng)該特殊對待。盲人憑什么就不能教書？愛羅先珂也是一個盲人，還到處去講課呢！章玉在一中只是一個代課教師，又不占學(xué)校的教師名額，完全可以像大學(xué)的特聘教授一樣，讓他當一名特聘教師，再給他配備一名助理教師，像柳笛一樣全方位協(xié)助他。否則即使把他趕走，不也得派一個老師教這個班的語文課嗎？像章玉這樣水平高能力強的老師，大概全省也找不出第二個。而且他的方法，別人想學(xué)也學(xué)不去。他既然能教出一個全省第一的班級，就能教出第二個、第三個……哪怕三年教出來一個班，咱們市在教育界的影響和聲望，也會大幅度提升的?！?p> 纖纖用鼻孔輕輕地“哼”了一聲，輕得難以覺察。她承認雪妮爸爸的話有幾分道理?？墒?，他為什么不早說？憑他主管文教衛(wèi)生的副市長的身份，只要把這番話當著爸爸的面說出來，爸爸就是有再大的怨氣，也不敢輕易讓章玉辭職。說到底，他也是“事后諸葛”罷了。可是，雪妮的爸爸既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這里面的文章可就不簡單了。最起碼，它表明了上級領(lǐng)導(dǎo)對此事的一種態(tài)度，其中就包括了對章玉的肯定和對爸爸處理方式的不滿。纖纖即便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生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對此也能體會出個一二來。她想提醒爸爸一下，又覺得像爸爸這樣長期在官場中摸爬滾打的人，應(yīng)該比自己更清楚，自己還是別多此一舉為好。于是，她不落痕跡地換了一個話題：
“章玉那間辦公室，最終還是上了鎖？”
“嗯！”雪妮點點頭，“不僅上了鎖，而且鑰匙還由高校長親自保管，隨身攜帶。他每天都要去那間辦公室給那盆茉莉花澆水，澆完就走。也不知道他在小心翼翼地防著誰。若說是防著你吧，難道你還能到這間屋子里搞破壞不成？況且你也兩天沒上學(xué)了。我看他就是太護著那盆茉莉花了。不過……”她突然故意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聽說，明天這扇門就要打開了，因為柳笛就要來了！”
“什么？”纖纖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她突然想起，兩天前蘇沐陽也曾向她說起，柳笛周四就會趕回來。明天，明天可不就是周四嗎？“她什么時候來？”她一把抓住雪妮的手，急切地問。
“聽說明天上午就能到學(xué)校。”雪妮漫不經(jīng)心地說，“可是，你那么著急干什么？難不成想去會一會那個柳笛？”
纖纖一下子泄了勁兒。她松開雪妮的手，凄然地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哪里還有這個斗志？我只是好奇，想悄悄見一見她罷了。不過，我原本明天也準備上學(xué)的。我不在學(xué)校，他們一定把我議論慘了。我可咽不下這口氣。不管怎么說，我不是兇手，也不是罪人，章玉的死和我毫無關(guān)系。又不是我讓摩托車去撞他的。另外，我畢竟挨了打，難道打人反而有理了？不管章玉在他們眼中是好是壞，這兩點，誰都無法推翻?！?p> 雪妮看著纖纖，目光中又帶上了纖纖熟悉的憐憫和同情：“也是，這幾天在同學(xué)口中，你都快成了殺害章老師的劊子手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一點，學(xué)校里可不能再起任何沖突了，同學(xué)和老師們不希望看到，我和爸爸也不希望看到?！闭f完這句話，她就告辭離開了。
第二天，纖纖果然不顧爸爸媽媽的反對，堅持來到了學(xué)校。剛進校門，她就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從她身邊匆匆而過。哦，那個公文包，就是章玉平日上班經(jīng)常攜帶的黑色皮包。而那個身影……她不禁脫口喊了出來：“沐陽！”
蘇沐陽迅速轉(zhuǎn)過身來?？吹嚼w纖，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嘴唇蠕動了好幾下，終于吐出了兩個字：“紫……萱?！?p> “還是叫我‘纖纖’吧！”纖纖笑了一下，笑得飄忽而凄涼，“反正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p> 蘇沐陽也笑了，笑容里帶著點尷尬，卻依然如秋陽般溫暖：“我還是更喜歡叫你‘紫萱’?！?p> “隨你便?！崩w纖并不在意。她把手中的紙袋遞給蘇沐陽：“你的外套，謝謝！”
蘇沐陽接過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紙袋里的外套已被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不用謝。”他伸手摸摸纖纖的頭，“你的病好了？”
“好了?！崩w纖點點頭。這個蘇沐陽，消息倒是真靈通?！澳銇韺W(xué)校是……”她試探著問。
“我去找高校長送點東西，順道探望一下柳笛?！碧K沐陽揮了揮手中的皮包，“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也去上課吧！注意身體！”他朝纖纖揮揮手，轉(zhuǎn)身向北樓走去。
找高校長？纖纖心中一動。他找高校長送什么東西？與章玉有關(guān)？與柳笛有關(guān)？還是與她和爸爸有關(guān)？她驟然萌生出一探究竟的念頭。于是，她在原地停留片刻，估計蘇沐陽已經(jīng)上到二樓了，這才悄悄地從樓梯另一側(cè)爬上三樓，繞到校長室門口。校長室的門半開著，好在旁邊也有一扇落地窗。纖纖又一次躲進落滿灰塵的窗簾后面。透過窗簾的縫隙，她正好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蘇沐陽好像也是剛剛走進校長室。他從皮包里面拿出兩盒錄像帶，遞給高校長：
“高校長，這是章老師葬禮的錄像。我讓他們制作了兩個版本：一個是葬禮的完整版，涵蓋所有的流程和您完整的講話；另一個只有您的部分講話，其余都配上了背景音樂。您看，要不要……告訴柳笛事情的真相？”
高校長遲疑了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還是不要告訴她了。她剛吐了血，身體還很虛弱，恐怕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把那盤只有部分講話的錄像帶給柳笛吧。另一盤悄悄送給蘇文教授，尋個機會告訴他真相，讓他找機會一點一點透露給柳笛?！彼澰S地看了蘇沐陽一眼：“你有心了?！?p> 蘇沐陽并沒有因為這聲稱贊面露得色。相反，一層深重的憂慮悄然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高校長看了他一眼：“沐陽，有話直說。早自習(xí)有例會，艾副校長主持，全體老師都去開會了，在這里講話，沒人聽見?！?p> “高校長，”蘇沐陽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了，“周一我回學(xué)校時，居然聽到有人在議論柳笛和章老師的事兒。他們似乎還不知道章老師已經(jīng)去世，說的還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好在傳播的面積并不大，我趕緊告訴他們章老師去世的消息，公布了事情的真相，還說了好多章老師和柳笛的往事，總算平息了這些謠言。不過我一直納悶，在此之前，謠言不是只在一中校園內(nèi)傳播嗎？這才過了兩天，怎就飛到高校里面了？”
高校長并沒顯露出太多的驚訝。他從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一聲，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嘲諷之色：“這個韓孝仁，下手可夠快的！”
“您是說，這些都是纖纖爸爸搞的鬼？”蘇沐陽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他的手，居然伸得這么長？”
“這算什么？””高校長冷笑一聲，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輕敲著桌面，目光中滿是不屑，“章老師去世后，我到公安局處理章老師車禍的善后事宜，那里的一個警察竟然問我，那些關(guān)于章老師的傳聞是否屬實。我細一打聽，原來這些謠言都是通過一個在教委工作的警察家屬傳過去的。我當即就發(fā)了火，鄭重地告訴他們，我敢以性命、名譽和人格擔(dān)保，這些統(tǒng)統(tǒng)是胡說八道！如果他們想了解真相，可以去參加周一的葬禮，也可以在葬禮結(jié)束后向一中的任何一位老師和同學(xué)詢問，這才讓他們相信了我的話?！?p> “他……他竟然把手伸到了教育以外的系統(tǒng)中？”蘇沐陽嘴巴大張著，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掰開，下巴都要脫臼了。
“可不？衛(wèi)生、財政、工商、稅務(wù)、交通、司法……還有各個中小學(xué)校，乃至市井街頭，這些謠言都開始冒頭了。”高校長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凝重之色，“所幸我人脈還算寬廣，能夠及時獲取這些消息，并采取相應(yīng)舉措，將它們逐一平息。這，也算是身為名校校長的一種優(yōu)勢吧?！?p>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碧K沐陽嘴里機械地念叨著，嘴唇微微發(fā)抖，臉色蒼白得如同一片霜打的荻花，“這個韓主任，簡直就是一只烏賊！”
門外的纖纖緊咬嘴唇，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甲幾乎嵌進肉里。高校長的話猶如一團亂麻，交織在她的心頭。她知道父親為達目的會耍些手段，周一中午的兩通電話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這一點?？伤齾s沒料到父親竟下手如此之早，做得又如此過分，如此卑劣。作為女兒，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顏面對高校長和蘇沐陽了。就在這樣復(fù)雜的心態(tài)中，她又聽到高校長那略帶嘲諷的聲音：“還有更可怕的呢！他甚至勒令鄭欽典的父親，給鄭欽典打了電話……”
“鄭欽典？”蘇沐陽叫起來，“就是我們那一屆被保送北大的那個理科生？”
“不錯?！备咝ｉL點了點頭，“柳笛拒絕了那個保送的機會，名額自然就落到理科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頭上了，這也算順理成章。何況那個鄭欽典一直擔(dān)任學(xué)生會主席，還是省三好學(xué)生，他的爸爸又是市教委辦公室主任，在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所以最終，他被保送到了北京大學(xué)的數(shù)學(xué)系。誰知道那個韓孝仁，竟然利用上下級的關(guān)系向鄭欽典的父親施壓，威脅他讓鄭欽典在北大給柳笛造謠。更有甚者，他從鄭欽典口中聽說柳笛頗得蘇文教授青睞，甚至住進其家里時，不僅讓鄭欽典傳播柳笛和章老師那些流言蜚語，還讓其捏造柳笛和蘇文教授的謠言，稱他們倆之間有不正常的關(guān)系！”
“真他媽的無恥！”蘇沐陽忍無可忍，一拳砸在了辦公桌上。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臉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每一塊肌肉都仿佛在訴說著內(nèi)心的憤怒。纖纖深深地垂下頭去，臉上滿是糾結(jié)和羞愧。她一點也不奇怪溫文爾雅的蘇沐陽居然會口吐“芬芳”，現(xiàn)在，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對父親暗暗飆幾句臟話了。
“好了，別生氣了！”高校長做了一個往下壓的手勢，示意蘇沐陽坐下來消消氣，“所幸鄭欽典還算是個有良心的，覺得此事頗為不妥，悄悄給我打了電話，將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訴了我。咱們一中，倒也沒白培養(yǎng)他?！?p> “纖纖的爸爸，為什么要這么做？”憤怒之余，蘇沐陽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章老師已經(jīng)辭職了，他何必還要斬盡殺絕呢？”
“這并非是要斬盡殺絕，而是旨在把水攪渾?！备咝ｉL一針見血地說，“韓孝仁此人，恰如其名，純粹就是個小人。而小人最為顯著的特點就是善于渾水摸魚。因此，他一定會不遺余力地將一汪清水攪得渾濁不堪，越渾越好。而攪渾的手段，便是不停地制造并傳播謠言。就比如這件事，如果他僅僅滿足于章老師的辭職，那么當人們提及此事時，依然會想起章老師辭職的緣由，想起那篇零分的作文，甚至還可能指責(zé)他們做得太過分了。唯有讓人們將興趣全部轉(zhuǎn)移到那些所謂的‘誹聞’當中，令章老師和柳笛聲名狼藉，人們才不會相信章老師的任何言辭舉動，他和他女兒才能于此事中徹底脫身。至于為何將矛頭指向蘇文教授，實際上也是為了把水攪得愈發(fā)渾濁，并把他也拉下水。蘇文教授是誰？那是古典文學(xué)界泰斗級的人物。諸多頗具影響力的專家學(xué)者皆出自他的門下。他一生無兒無女，章老師在北大的三年，他對待章老師就如同對待親生兒子一般。據(jù)說那時，章老師對蘇文教授夫婦，都是直接稱呼‘爸爸媽媽’的。唉！”他突然發(fā)出一聲悵惘的嘆息，“那時我真不知他們之間竟有著如此深厚的關(guān)系，否則章老師失明的消息，我早就通知他們老兩口了。章老師也真是倔強至極，為了不連累這對老夫妻，也為了不在他人的同情與憐憫中生活，竟然連名字都改了，讓蘇文教授找了五年都未能找到。若不是柳笛那篇高考作文，蘇文教授至今或許還被蒙在鼓里。我聽章老師的父親念叨‘玉兒玉兒’，聽了二十多年，哪曾想到他在北大用的是另一個名字？直到看到那張學(xué)生證，才知曉了一切。我想蘇文教授對柳笛格外賞識，想必也是因為章老師的囑托吧！你說說，他與章老師和柳笛關(guān)系如此緊密，又怎能容忍這些謠言的傳播？而他一旦振臂高呼，那些同樣欣賞和喜愛章老師的學(xué)者教授們又怎能置之不理？所以只有將他也編排進誹聞之中，讓他在謠言里成為一個不堪的角色，方能摧垮人們對他的信任，將他推下神壇。人嘛，就是如此，越是聲名卓著的人物，其誹聞傳播得也就越迅速、越廣泛。蘇文教授一倒，章老師和柳笛將徹底無法翻身，韓孝仁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太卑鄙了！太卑鄙了！”蘇沐陽喃喃地說，“就為了顧及自己那一點點面子，他就把這么多人都拖進了謠言的沼澤中。我簡直不敢想象，柳笛，這樣一個重視內(nèi)心潔凈的女孩，如果真的深陷在這片惡臭的沼澤中，渾身沾滿令人作嘔的污泥，逃又逃不掉，掙也掙不脫……天！她肯定會窒息而死的。”
“豈止柳笛，連蘇文教授這樣的重量級人物或許都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备咝ｉL苦澀地長嘆一聲，“我聽說鄭欽典的父親有好幾個把柄都攥在韓孝仁手里，誰知道哪天他就頂不住壓力犯了錯誤？其實鄭欽典在北大也不用做什么，開個頭就可以了。誹聞這東西，一旦纏身，便難以擺脫。而且越描越黑，就像在墨水中攪動，只會讓顏色愈發(fā)濃重。當你試圖解釋，旁人卻覺得是欲蓋彌彰；當你保持沉默，又被認為是默認事實。所以每一次的辯解，都像是增添新的迷霧，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再多的努力澄清，都可能成為火上澆油，讓這團黑色的陰影不斷蔓延、擴張。蘇文教授即便學(xué)問再高，聲望再顯赫，一旦沾染上誹聞，曾經(jīng)的敬仰與贊美就會化為質(zhì)疑與指責(zé)，多年的努力也就此毀于一旦，哪怕最終得以證明誹聞純屬子虛烏有，留下的污點也難以徹底抹去，總會在人們的心中留下陰影。而且，不光他如此，柳笛的父親也會深受其害……對了，你通知柳岸教授了嗎？他現(xiàn)在情況如何？”
蘇沐陽搖了搖頭：“我周一回學(xué)校的時候，才知道柳老師上周五就出差了，聽說是去武漢大學(xué)參加一個學(xué)術(shù)會議，柳伯母陪他一同前往，這個周末才能趕回來。所以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他們都不知情，也沒有辦法通知到他們。其實不知情反而更好。我聽說他心臟不太好，平日里都是柳伯母寸步不離地照顧他。這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吐了血，再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和纖纖爸爸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估計疼也疼死了，氣也氣死了?！?p> 高校長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這你可就說錯了。此前我還頗為納悶，這個韓孝仁，怎敢這么早就從你們學(xué)校散布謠言？如今總算明白了。實際上，他就是特意趁著柳岸教授出差的時機動手的。教委主任的權(quán)力，威脅不了省直屬高校，而柳岸教授又恰恰是整個東北都頗具名望的學(xué)者，他怎能容忍別人編排自己的女兒？可他這一出差，謠言便有了可乘之機。倘若沒有章老師意外身亡，等他歸來時，謠言恐怕早已傳遍全城，那時他再想制止也無能為力，說不定還會被刺激得一命嗚呼，而韓孝仁正好把‘行為不檢點氣死父親’的罪名扣在柳笛頭上，這局面豈不是更加混亂？說到底，這種小人吶，著實可怕，他們既不怕惹麻煩，也不怕制造混亂，唯獨害怕他人的打擊報復(fù)。所以他們不會放過被傷害者，也不會放過那些能夠為被傷害者發(fā)聲、撐腰甚至助其翻身的人。一旦有所察覺，他定會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且置于死地，只有這樣他才會有安全感。這不，就在咱們學(xué)校，在我身邊，至今仍有幾個韓孝仁安插進來的親信，依舊蠢蠢欲動，企圖再次把局面攪亂，順便揪揪我的小辮子，將我一并收拾掉。其實啊，我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這些年來也一直在謹小慎微地提防著他，誰知道纖纖偏偏就莫名其妙地跟章玉起了沖突。唉，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啊！”
門外的纖纖，只覺得胸中倏地掠過一陣顫抖，好似滿樹的落葉在秋風(fēng)中打了一個寒顫。是啊，如果沒有她在作文課上的無理取鬧，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爸爸就是再“卑鄙”，也用不著費盡心思的把水攪渾，把他們都拉下水了。門內(nèi)的蘇沐陽也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記得章老師在講《儒林外史》時，也曾經(jīng)談起過他對小人的看法。他說，小人就是一團惡濁的空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原本清新的環(huán)境，如陰霾般籠罩著每一個人。這團空氣中，彌漫著虛偽、狡詐和自私，讓真誠與善良難以喘息。而謠言，就是這團濁氣中的毒素，曲解著正直，侵蝕著信任，玷污著清白，消耗著生命。一旦被這樣的空氣所包圍，就仿佛置身于一片被污染的天地，每一次呼吸都充滿了污濁與壓抑，你想抽身離開，它卻如瘴氣般揮之不去，最終讓你在絕望中窒息。”
高校長微微仰起頭，對著天花板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欽佩和惋惜：“章玉這孩子，年紀輕輕，又雙目失明，可對社會、人生和人性的洞察，卻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說句不該說的，倘若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么他的生命，恰恰就終結(jié)在最為恰當?shù)臅r刻。如果他沒有去世，或者再晚些時日去世，憑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阻止謠言的傳播和擴散，這會兒恐怕不單咱們這里會滿城風(fēng)雨，就連北大的校園內(nèi)，可能也已經(jīng)被攪得沸沸揚揚了。而他這一死，恰似一道撕裂蒼穹的閃電，劈開了那被攪擾得渾濁黑暗的世界；又仿若一聲震徹天地的霹靂，喚醒了人們心靈深處的良知。他的死，讓我放開了手腳，不再瞻前顧后，直接向以韓孝仁為首的那幫小人宣戰(zhàn)，同時也讓每個人，尤其是學(xué)校的老師和同學(xué)，都不得不直面自己內(nèi)心的黑暗角落，在震撼與悲痛中，重新審視那些被忽略的真相，努力去尋找那被遺忘的溫暖和善良。于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主動站出來為他發(fā)聲，為他辟謠。謠言，就這樣在即將泛濫之際被遏制住了，甚至消弭于無形。可以說，章老師以他的死，徹底扭轉(zhuǎn)了局勢，將他深愛著的那些人從絕望的泥沼中拯救出來，洗凈了滿身的污濁，清清白白地在陽光下生活?！?p> “可是，柳笛呢？”蘇沐陽猛地站起身，雙目圓睜，面部漲紅，聲嘶力竭地喊道，“她是更在意自己的名譽和前程，還是更期望章老師活著？”
“他們能到哪里去活？北大嗎？我勸章玉辭職的時候，倒也這么想過?！备咝ｉL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異乎尋常的冷峻，“可如今看來，且不說那里遲早也會在謠言中淪陷，就單說經(jīng)濟問題，他們都沒法解決。帶著滿身的污垢，在絕望的泥潭中苦苦掙扎，眼睜睜看著身邊的親友也被拽進這無底深淵，就算茍且偷生地活著，又能有怎樣的生活質(zhì)量？你覺得是柳笛能承受得住，還是章老師能承受得?。俊?p> “這……”蘇沐陽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張著的嘴猶如干涸的泉眼，再無半點生機。纖纖也黯然垂下了頭。她記得自己曾發(fā)誓要將章玉“打入地獄”，如今想來，曾經(jīng)險些在這“人間地獄”中淪陷的，又何止章玉一人？自己做出那些輕率的舉動，說出那些不負責(zé)任的言辭時，為什么就不考慮一下它們帶來的嚴重后果呢？
高校長嘴角微微下沉，勾勒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喉結(jié)蠕動了兩下，最終吐出了一句沉重至極的話語：“命運，真是一個奇異的存在，它對待章老師一直苛刻，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給了他一份最殘忍的成全?！?p> 一抹懷疑的神色飛過蘇沐陽的眉梢。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高校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去四樓一趟，把章老師辦公室的門打開，然后到校門口去接柳笛。你就在這里守著，若有電話或者來訪者，簡單應(yīng)對一下即可。我估摸柳笛會先上四樓，等她情緒穩(wěn)定之后，我會將她帶到這里來的?！闭f罷，他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高校長，纖纖來了。”蘇沐陽突然說道，“今天早晨，我在校門口看到了她?！?p> 纖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下意識地往窗簾后面縮了縮。高校長停下腳步，回過身，敏銳地掃了一眼蘇沐陽手中的紙袋：“我知道了。你對她，倒不是那么反感。周一上午，你不還和她整整攀談了一節(jié)課嗎？”
蘇沐陽低下了頭，聲音中帶著一絲尷尬和忸怩：“您……都看見了?！?p> 高校長指了指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在我這里，還有什么看不見的？我估計不止我看見了，許多領(lǐng)導(dǎo)和老師也都看見了?！?p> “她……和她的父親不一樣?！碧K沐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把話說了出來。纖纖心里一動。這句明顯帶著肯定意味的話語，在她心中卻引起了別樣的滋味，有感動，有羞愧，也有迷茫。
高校長也沉默了。片刻后，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她父親有一句話倒是沒錯，她還是個孩子。唉，一個被慣壞了的，任性而不顧后果的孩子。這件事過后，她會長大不少的?！彼蝗豢嘈α艘幌?，輕輕搖了搖頭：“其實，章老師從來沒有怪罪于她，盡管，她的確給了章老師不小的傷害?！?p> 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出校長室，直奔四樓而去，根本沒有注意到窗簾后面那個已經(jīng)呆若木雞，甚至都忘了隱藏的身影。